長念嬤嬤的話明顯起了作用, 沉寂的人群再度激動起來。


    “瀆神者,殺了她!”


    “神是愛人族的!”


    “你們不要被惡魔蠱惑了!”


    卿然諷刺的一笑, 對於這些人的愚蠢,已經不想多做一詞。


    她閉上眼, 長長的睫毛顫動著,任由長念嬤嬤將一根又一根的針紮入她的身體。


    疼,是無法避免的。


    更疼的是,這些銀針直接紮入了五髒六腑,即使她的身體跪在雪地上再筆直不過,胸腔內的器官卻不會因此而靜止,被刺穿的肺部, 每一次唿吸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被刺穿的胃部,她已經能夠感受得到有灼熱的液體開始從內部腐蝕她的身體。


    人群再度安靜了下來。


    手掌長的銀針刺入人體有多痛,他們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過,但可以想象的出來, 在先朝瀆神者受刑的記錄裏,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瀆神者能夠保持在保持清醒的狀態下忍受完所有的銀針入體。


    常常是幾根針便會暈倒一次,需要用冷水潑醒,再度行刑。


    一個“罪”字漸漸在卿然身後成型,有的女子覺得殘忍,下意識的別過了頭躲在了男子的身後,不敢去看,有的男子在台下握緊了拳頭, 眼神茫然。


    “神是愛人族的,被惡魔迷惑了的瀆神者,你清醒過來吧!”容鳶念念有詞道。


    卿然沒有睜開眼,許久,就在容鳶都要以為她已經昏迷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


    “神無心,亦無愛。”


    最後一根針沒入卿然的身體,天邊突然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


    ……


    大雪紛飛下,所有人都被遮擋了視線,唯有卿然站起身,一道金色的光柱灑在了她的身上。


    正在她疑惑不解的時候,光柱降臨的方向,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子高大的身影。


    他一身銀色的戰甲,頭上戴著一個頭盔,威風凜凜,就像是正準備上戰場的將軍。


    眼淚模糊了卿然的視線,她伸出手,嘴唇微啟,輕聲喚道:“江謹。”


    她多怕這是自己的一場夢,所以在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都不敢放大一點,生怕驚擾了對方,連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夢,都無法保留。


    隨即她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境。


    因為身著銀色戰甲的男子同樣對她伸出了手,與她十指相扣:“神無心,但對你有愛。”


    待金色的光柱擴散開來的時候,所有人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身形高大的男子與身形嬌小的女子四目相對,兩人的手十指相扣,眼裏是旁人讀不懂的情緒。


    “江謹。”卿然喚道。


    “我在。”男子應道。


    “江謹。”卿然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我在。”男子依舊好脾氣的答應道。


    卿然忍不住揚起唇角,眼淚卻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又哭又笑的模樣,顯得有些滑稽。


    “江謹?”


    被喚作江謹的男子抬手擦拭掉她的眼淚,直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能夠看到裏麵那個屬於卿然的靈魂,卿然聽見他說:“卿然,我迴來了。”


    “真好。”卿然說道,她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眼前這個人,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這麽孤孤單單的過下去,有太多的本以為她已經做好了設定,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能夠再度與他相逢。


    她不去想眼前之人是真是假,雖然他的容貌不同,但當她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她就堅定他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你是誰?”對於突然出現的男人,容鳶心中充滿了忌憚,但看見男子俊美的麵容,又忍不住幻想若此時與對方十指相扣的人是自己該多好。


    卿然看見江謹的唇角微微揚起,眼角眉梢卻沒有笑意,兩人彼此熟悉,有很多微小的動作都十分的相似,所以卿然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征兆。


    不過容鳶的聲音也把她從與江謹重逢的歡喜之中迴過神來,提醒了她現在的處境。


    江謹幾乎是瞬間收斂了臉上溫和的表情,當他的眼神落到容鳶身上的時候,後者渾身一震,如遭雷劈。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烏黑濃鬱的墨色仿佛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叫人一眼望不到底,裏麵藏著的情緒冰冷而又暴戾,仿佛一頭隨時能夠撲過來將她撕碎的野獸。


    “啊!我的眼睛!”容鳶突然捂著眼睛痛苦的叫道。


    卿然詫異的看見江謹伸出手,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就見容鳶捂住眼睛的指縫中飛出了兩塊薄薄的東西。


    兩塊白色的片狀物懸浮在空中,上麵還有鮮血滴落下來,看上去滲人無比。


    卿然還沒來得及問這是什麽,江謹指尖微動,上麵的血跡除去,她才略帶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這東西她雖然沒有使用過,但卻是見過的。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了起來。


    “這是什麽?”


    “他是誰?”


    “神女怎麽了?”


    被江謹逼到高台下的長念嬤嬤迴過神來,指著江謹說道:“他是惡魔,他就是蠱惑了瀆神者的惡魔!”


    “轟!”一記轟雷在她的頭頂炸響,一道紫色的閃電突然從天而降直接將她劈成了焦炭。


    而站在她身邊的人一臉茫然,膽子大的人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長念嬤嬤的身體,隻聽哢擦幾聲,眼前黑色的人形焦炭碎成了幾塊散落在地上,破碎部分的切口,能夠看到的也是焦炭,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


    “神,真正的神明降世了!”突然有人驚唿道,所有迴過神來的人全部顫抖著跪了下去。


    “信徒無知,求神寬恕!”


    此起彼伏的求饒聲接連響起。


    卿然抬頭與江謹相視一笑。


    “你現在可是擁有一整個國家的信徒了。”她戲謔的說道。


    “他們本來就是我的信徒。”看見卿然驚訝的表情,他忍不住彎起唇角,麵上的表情完全不複往日的冰冷:“我不能隨意創造一個個體出來,否則會被晉江主神發現,所以我隻能頂替某個人的身份。”


    “被你頂替的人是這個世界的神?這個世界真的有神?”


    “你不是本來也打算造一個神出來麽?”被直接戳穿了內心的打算,卿然抿抿唇,算是默認。


    她原本的想法的確是通過自身的技能來創造出一個神跡,讓所有人以為她才是真正的神明轉世,在洗刷掉玉卿然蒙受的冤屈的同時,也讓玉國的百姓認識到自身的不足,讓玉國的百姓學會真正的自立自強,而不是一味地依靠於神明的力量。


    “讓我成為你真正的神。”


    ……


    容鳶終於從劇痛中緩過神來。


    她感到什麽東西被人從眼睛裏抽走了,她下意識的去摸了摸眼眶,還好,眼珠還在。


    一隻無形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扔到了高台之下,人們下意識的退讓出一個空地,卻見被他們捧在手裏的神女抬起頭,滿臉的鮮血。


    兩片白色的東西被扔到了地上。


    雖然玉國的百姓沒有見過此物,卻還是可以判斷的出來這就是江謹從容鳶的眼睛裏取出來的東西。


    容鳶渾身劇痛,睜開眼卻發現眼前一片黑暗,她慌亂的揮舞著雙手喊道:“天黑了嗎?天黑了嗎?”


    天色的確是黯淡了下去,但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她雖然滿臉鮮血,眼睛裏麵也是通紅一片,卻還是不難辨別出她本來的瞳色。


    很快便有人驚訝的發現她的眼睛其實並不是人們以為的雪色瞳孔。


    “她是騙子!”有人尖叫起來。


    “打死她!”


    “是她帶來的災難!”有人高聲喊道。


    卿然忍不住冷笑:“愚昧。”


    ……


    玉國百姓的表現,實在是讓人感到失望。


    卿然在受刑的時候幾番提點,但他們仍舊隻會將自身的過錯推到別人的身上,在發現誤解了玉卿然之後,所有人害怕的隻是江謹作為神明的懲罰,而不是對玉卿然感到愧疚。


    在發現容鳶是一個假的神女之後,便瞬間忘了容鳶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事情,將容鳶視作了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


    這便是玉國,一個從根子裏已經爛掉了的國家。


    一個國家,不怕官員不作為,不怕皇帝不作為,怕的是這個國家裏的所有人都不作為。官員不作為,隨時會被新的官員替代,皇帝不作為,民間會有起義推翻這個朝代,但若所有人都不作為,所有人都不去反思不去思考自己的過錯,那麽這個國家走向滅亡,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玉國的百姓向江謹祈求陽光,祈求大雪能夠停止,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陽光衝破厚厚的雲層,重新灑在了大地上,但他們還來不及高興,便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


    因為江謹實在是太過於慷慨,一連數日,都是熱烈的炎日,四處厚厚的積雪被融化,玉國不少地方開始爆發山洪、泥石流。


    “神拋棄我們了嗎?”


    “這是神的懲罰嗎?”


    “我們都將滅亡嗎?”


    在幾番的自我懷疑自我拋棄之後,終於有人想起了卿然在刑場說的話。


    “愚昧無知的人們,試圖用鮮血掩蓋自己的罪惡,卻不知道鮮血會讓腳印凸顯……”


    “神仁愛世人,卻也仁愛萬物,萬物自由生長,人也自由生長,絕不偏袒於誰……”


    “神從未怪罪於誰,他隻是在告訴人們,秋天的穀物需要仔細儲存,冬天的衣物要早早做好準備……”


    他們奔走相告,告訴所有還活著的同伴自己的發現。


    神從未拋棄他們,也未偏愛他們,人族想要在這塊土地上活下去,想要依靠神的偏愛是不可能的,唯有自己努力,唯有自己去改變,唯有自己去爭取,人族才能夠在殘酷的世界裏,謀得一線生機。


    他們不在自怨自艾,不再終日跪在神像前祈禱,他們恢複了耕種,他們重新修建家園,開始認認真真製定新的製度……


    玉國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而曾經的神女容鳶,在失去了一雙眼睛之後,日子並不好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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