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幾天,克勞斯同那另外兩個白人也確實沒有再來找過周天明的麻煩。相反,他們倒是有些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膽戰心驚的躲著周天明。


    卡夫卡對於這種較之先前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情況倒是顯得不怎麽驚訝。他那淡定的態度甚至讓周天明有些懷疑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他也看見了。


    凱莉自那晚以後倒是對他顯得更加親近起來。兩人在這個相對壓抑,沉悶的船艙中談笑風生的,倒是也並不覺得這樣寂寞艱苦的旅途有多麽難耐。


    周天明自從那晚吸食了一些血液後,明顯感到身體較之先前有所好轉。他能感到那該死的,斷裂的脊柱正在以一種令人痛苦卻又欣喜的緩慢速度愈合著。


    之所以說痛苦,那是因為斷裂的骨頭好像分裂的細胞那樣,自行重組在一起,這種奇特且難以言明的感覺,著實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可以體會。而值得確定的是,這種感覺定然不是那麽好受的。


    盡管周天明感到自己的背正在慢慢地複原,也許過不了多少時日便可坐起來或者站起來也說不定,但在那之前,始終有一個問題擺在周天明的麵前。即,如果要徹底的恢複,那麽毫無疑問的,他需要不停地為自己的身體補充鮮血。


    這並非什麽特定的古怪要求,隻是他的身體機製決定了非如此不可。盡管無奈,但不得不如此。超強的自我再生能力,聽起來是多麽美妙且誘人的事情。但相對應的,要擁有這種能力,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永生也好,強於常人的爆發力、觀察力也罷,或者是那看起來妙不可言的精神控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但同時,這一切的一切,也都建立在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下,那便是,一副集這許多能力為一體的身體需要不間斷的補充鮮血,補充最基本的營養。


    活人的鮮血自然是最佳,但動物的血液也並無不可。周天明若是在以往,自然是可以通過汲取動物的血液來慢慢恢複自己這副殘破的身體。但這裏,這個陰暗的船艙中,顯然是沒有什麽機會,或者說沒有什麽可能讓他去尋找什麽動物來吸食血液的。


    這樣一來,他如果想複原,就不可避免的需要不斷的汲取活人的血液。這樣才能保證他體內的一些基本功能不致於過度缺乏鮮血,過度缺乏必要的營養物質而喪失。


    有時候,或者不妨說大部分時候,周天明是可以這樣選擇的。但現在,就在這一個時刻,周天明並不想這麽做。


    一如往常,是個寂靜的夜晚。船艙中所有的人都熟睡的時候,凱莉與周天明仍然是聊得很是歡快。


    凱莉在詢問周天明的身體有沒有可能像吸血鬼那樣自行複原的時候,周天明大致的將此需要的條件與原因都說給了她聽。聽完後,她幾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周天明,“盡管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人,可從未想過你已經具備了這樣高尚的品德。”


    “拜托,就不要揶揄我了。”周天明苦笑一聲,說道:“我隻是不想被人發現然後將我當做怪物丟入大海罷了。”他頓了頓,說道:“畢竟,這兒的人並不算多,什麽人出了什麽事,很容易被人發現的吧?”


    “是嗎?那個克勞斯手腕被你咬破了,我看也沒怎麽樣嘛。”凱莉有些不以為然,“這隻手腕咬過了,可以換另一隻嘛。對不對?”


    周天明接連搖頭,態度顯得堅決非常。


    “所以,你就是那種,為了別人寧肯委屈自己的人?”凱莉在黑暗中微微挪動了下身子,活動了下因為長期看一個方向而有些發酸的脖子,“想想看嘛,就如同卡夫卡先生說的那樣,這裏的人,包括我,可都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的人。像我們這樣的人,即便是傷害一兩個,也沒有所謂的吧?”


    “如果要那麽說,那麽我與你們一樣。都是無可饒恕的人,既然是同樣的人,我就沒有這種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去做一些自認為是正確的事情了吧?”周天明笑著說道。


    “那麽,你是犯了怎麽樣的罪行?”


    “那可很難具體來說。隻是,在我漫長的一生中,總是傷害過那麽一兩個無辜的生命的。或是出於有心,或是出於無意。但那些人,總歸是因我而死。”周天明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出方倩的身影。


    凱莉見周天明忽而沉默不語,想來是他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於是不著邊際的轉開話題,說道:“嗯…你接下來怎麽打算?就準備一直這樣躺著?”


    “這樣也並沒什麽。我是說,現在這樣躺著也挺舒服的。至少不像之前那樣痛的讓我無法入睡。”


    “但依然無法站起來吧?甚至連坐起來都不可以。”


    “嗯…這個恐怕需要點兒時間。”周天明聳了聳肩,“反正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是吧?”


    “我可不那麽認為。”凱莉沉默少頃,直視著周天明的眼睛,說道:“如果我請求你呢?”


    “什麽?”


    “我請求你,吸我的血。”凱莉說道:“這樣的話,就不能算你故意強迫我的吧?”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來吧,就當我感激你幫我弟弟報了仇。我是說,那三個人渣,會按照你的話,在到達克裏姆林找當地警察自首的吧?”


    “是這樣的,但這不能…”


    “他們會在牢裏度過他們可憐的下半生?”


    “沒錯,但是…”


    “你看,果然我要感謝你的吧。”凱莉看似大方的將皓白的手腕伸到周天明的唇邊,“來吧,每天一點兒的話,我總是能撐得過去的。”


    “你不明白。”周天明皺著眉頭,推開她的手,“我不能這麽做。”


    “為什麽?”


    “第一,你現在本來就營養缺乏。僅靠每天那點兒可憐的食物根本不足以維持你身體的正常需要。你如果再每天流失一定量的鮮血,那後果是不可想象的…”周天明看著她清亮的眸子,用一種嚴肅的語氣說道:“這些天下來,壞血病的患者越來越多。你知道的吧?而福克斯那裏所謂的申請改善夥食計劃,顯然是沒有成功。”


    “就這麽一條理由?那可不怎麽能站得住腳。”凱莉甜甜的微笑起來,“我的身體可要比你想象的結實的多,你大可不必擔心!如果你真的在意的話,每天把你的食物分一點兒給我不就好了嘛!”


    “凱莉…”周天明再次推開凱莉伸到自己唇邊的手腕,“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況且,我也無法冒這個險。”


    “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吧?如果你執意這樣的話,那麽不知什麽時候你才可以徹底複原。況且,你也不希望自己一直躺在這裏吧?”


    “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我們不如換個話題會好點,大半夜聊什麽吸血鬼的靈異話題,恐怕不太妥當。”


    “我是不太明白。”凱莉說,“還是你覺得就算一直這樣躺著也並沒有什麽?”


    “噢,那可難說得緊。我大可以等到了克裏姆林後去尋找一些小兔子,小雞之類的可愛的小動物,吸食它們的血或許會好的快一點兒。”


    “好吧。如果你寧願拒絕我的幫助去選擇做一個出色的獵人的話,我也無話可說。”凱莉看起來有些生氣,似乎是因為周天明這樣的拒絕令她感覺他們倆之間仍然是生分的。


    “凱莉,我並非是與你客氣什麽…”周天明斟酌了一下言辭,聳了聳肩,說道:“我是說,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你的血液都要比那些動物的好喝得多,這是當然的。但,我不能這樣做,隻是不能這樣做。”


    “在你重複說你不能如何一件事情的時候,你應該給出相應的解釋。為什麽不能?”


    “我擔心我無法控製我自己。”周天明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方才沉著嗓子,壓低著聲音說道:“或許你無法理解。但血液對於我的誘惑力,就像一個吸毒的人看見毒粉一樣。那時發自本能的,且極難克製的。你知道,當一個人毒癮發作的時候,他的麵前突然出現一包毒粉,你很難讓他不去吸


    食吧?”


    “嗯。如果誰阻止他,我估摸著他會殺了誰。”凱莉點了點頭,這次倒是有些讚同周天明的說法。


    “所以我也是一樣。我就像一個患上了毒癮的人,血液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毒品。我無法去解決甚至去克製它。唯一的也是最為穩妥的辦法,就是讓我遠離人血。這一點上來說我要比吸血鬼來的自由,我是說,即使不長期食用血液,我也可以生存下來。而不像吸血鬼,一段時間脫離血液,就會死。”


    凱莉似乎是像看世界珍寶一樣看著周天明,“所以,你是說,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吸血了?”


    “可以這麽說。也許你聽起來會覺得可笑,但是我企圖戒掉我的血癮。”


    “怎麽做?”


    “極力的克製自己接觸血液。開始時候會非常難受,但過了一段時間,隻要你堅持下來,當你已經習慣了不吸血或者血癮發作時的那種難受,你就做到了。”


    “難以置信!”


    “恐怕這也是為什麽我的身體機能在逐步退化的原因。”


    “那又何必如此?你前麵不是說了,你大可以去吸食一些動物的血液嘛。”


    “我不能。”周天明搖了搖頭,淡藍色的眼瞳中現出一抹落寞的神情,“隻有長期的遠離血液,才有可能徹底戒掉。如果總是時而的接觸,那麽一旦出現某種特殊狀況,便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某種特殊狀況?”


    “我…”周天明頓了頓,說道:“就在不久前,我曾經有一次,差點兒殺死一個女孩兒。那個時候我餓極了,幾乎失去了理智,幾乎差一點兒,我就咬斷了她脖子的動脈。”


    “但是你並沒有,是吧?”


    “可我依然傷害了她。並且…那種傷害,是再也無法抹去的。”周天明想起若非自己在酒吧裏與方倩的一時興起,也許她往後也不會遇上那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至於枉送了性命。


    “細想起來,就在不久前,你還吸了那個白人的血吧?”


    “那個…”周天明歪了歪頭,顯得有些無奈,“隻能說是個意外。”


    凱莉笑了起來,“你不能把那稱為意外。”


    “好吧,那是他咎由自取。”


    “話說,吸了他的血後,不會勾起你那壓抑已久的欲望嗎?”


    “當然不會!他的血可難吃了,我這輩子也不想再吸第二次了。”周天明裝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並非有那種非要人吸我血否則就會怎麽樣的怪癖。”凱莉撇了下嘴巴,似乎在說:隨你便。“不過…”她想了一下,又補充說道:“如果真要需要的話,大可不必客氣!”


    “我從來不客氣的!”周天明說。


    “就要到了吧?克裏姆林。”凱莉再次沉默了好久,在黑漆漆的船艙中忽而低聲開口,像是在詢問周天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啊,就快到了。”周天明呆望著空洞洞的前方,漫不經心的應道。


    “去了那裏之後,有什麽打算?”


    “並無什麽特別的打算。或者說打算這個東西原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在哪裏,都一樣吧?”


    “也許吧。但,我希望可以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新的地方,新的人,新的生活。”


    “帶著你弟弟的那部分?”


    “帶著我弟弟的那部分。”


    兩個人再沒有多餘的言語。周天明久久凝視著前方,而前方,除了黑暗之外,一無所有。空洞洞的黑暗,仿若一個巨大的麻袋將人套在其中,視線自然是完全被封死的,唿吸也自然是覺得有些困難的。而更為要命的是,被套住的人不知道會被這種黑暗帶往何方,


    周天明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心中這樣默念一句後,意識開始漸漸的如同吸足了水的海綿,沉沉的陷入了那不知會將自己帶往何處的黑暗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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