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乘車來到城市東北角的一家療養院,這家療養院位於一個新村裏麵,療養院外麵是成片的梧桐樹。下午的陽光溫暖地照在身上,給樹木,房子都塗上了一層金黃色。我們走進大門,眼前就是一片嫩綠的草坪,草坪給修剪得很整齊。繞過草坪,是幾間絳紅色的兩層樓房子,外觀看上去像舊上海時日租界的花園洋房。牆體上布滿了爬山虎,使得斑駁的牆體也看得不甚明了。進門以後,是那種日積月累但拖得很幹淨的水泥地麵,給人以一種寒冷的感覺。樓道裏開著昏黃的燈,牆麵刷成雪白的顏色。整棟樓異常的安靜,隻聽見我和薑曉蕙的腳步聲,走廊很長,似乎沒有盡頭。


    我們來到二樓朝南的一件房間,站定,薑曉蕙輕輕地敲了兩下門,沒有人迴答。薑曉蕙像是已經熟悉了這一切,推門而入,我跟在她的身後一同走進房間。


    房間裏和走廊截然不同,陽光明媚。裏麵的家具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一張寫字台,寫字台背麵的牆上鑲嵌了一麵梳妝鏡,一把椅子,沒有電視機。薑曉蕙的媽媽背對著我們坐在床上。


    薑曉蕙走上去,說:“媽媽,我來看儂了。”


    薑曉蕙的媽媽聞聲慢慢地轉過身來,說:“蕙蕙來了。”然後微笑地凝視著薑曉蕙身後的我。


    薑曉蕙對她說:“這是我的朋友,賑泰。”


    我盡量自然地笑笑,說:“阿姨儂好。”然後把手上拎的一袋水果放在寫字台上。我感覺手心出汗了。


    薑曉蕙對我說:“你坐吧。”自己靠在她媽媽身邊在床上坐了下來。


    我在寫字台邊上的那張僅有的椅子上坐下來。


    薑曉蕙的媽媽和我的想象大不一樣,她身材勻稱,臉色蒼白卻沒有多少皺紋,中長的黑發一絲不苟地梳於腦後,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羊毛開衫,帶著一副金邊的眼鏡。她甚至塗了口紅。


    薑曉蕙把包裏的羊毛襪子和棉毛衫拿出來,遞給她媽媽,告訴她冬天的時候可以穿了。這件房間冬天是沒有暖氣的。


    薑曉蕙媽媽接過東西,隻說了一聲‘哦’,然後把它們放在床頭的枕頭邊。


    薑曉蕙又對她媽媽說:“我去幫你洗個蘋果吃好麽?”


    “你坐一坐,我現在不想吃。”她媽媽迴答說。


    “最近胃口好麽?”薑曉蕙問。


    “蠻好的,每頓我要吃一碗飯。現在還沒有到吃飯的時間,我就坐在這裏,到時間了,會有人來叫的。”薑曉蕙媽媽說。


    “現在吃好飯還打牌麽?”薑曉蕙問。


    “難辦打打,打來打去就這幾個人。”然後她又小聲對薑曉蕙說:“他們有時候老是做手腳,我看出來了,就是不講,講出來難為情哇?”


    過了一會,她好像是想起來有我這個人似的,轉過身笑眯眯地對我說:“儂叫啥名字啊?”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問我,因為我一直像個局外人一樣坐在那裏,我連忙清清嗓子,說:“我叫賑泰。”


    “蕙蕙,給你這位同學拿個水果吃,喏,就在桌子上麵。”她說的是我們帶來的水果。


    “謝謝阿姨,我不吃。”我說。


    薑曉蕙說:“他現在不想吃,我們坐一會講講話吧。”


    “噢喲,人家是客氣呀,蕙蕙,去幫他拿一個。”薑曉蕙媽媽堅持地說。


    薑曉蕙隻好站起來,從印著‘福’字的水果袋裏拿出三個蘋果,說:“我去洗一下,”就走出了門。


    房間裏隻有我和薑曉蕙媽媽了。我坐在那裏,似乎想不出什麽話說。薑曉蕙媽媽麵帶微笑地坐在那裏,也不說話。


    過了片刻,她說:“蕙蕙到啥地方去了,剛剛還在這裏的?”說著麵帶焦急地看著我。


    “她去洗蘋果了,馬上就迴來。”說著我也轉身看著門,期盼著薑曉蕙快點迴來。


    “哎,這小寧啊,難辦過來看看我,也不多陪我坐坐講一會話。”薑曉蕙媽媽有些抱怨地說。


    薑曉蕙終於迴來了,手裏拿著三個滴水的蘋果。


    於是我們三個人坐在那裏靜靜地吃蘋果。


    吃完以後,薑曉蕙坐在那裏又陪她媽媽講了一些話,到快要吃晚飯的時候我們起身走了。


    薑曉蕙媽媽也沒有站起來送我們,還是安靜地坐在床上,背對著我們說:“再外哦,路上當心點。”


    在迴家的公交車上,天已經暗了下來,街道兩旁商店的霓虹燈都打開了,周末購物的人群在大街上川流不息,很多商店打出“年底清倉”,“瘋狂大減價”的字樣;奇裝異服的年輕人站在街角,似乎在等候約好的同伴。


    薑曉蕙頭倚著我坐在我身旁,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好像越來越嚴重了。”過了一會,薑曉蕙輕輕地說。


    我偏過頭,看見薑曉蕙在那裏靜靜地流淚。


    當然,看到她這樣,我心裏也難受極了。


    迴到家以後,老爸老媽都在,一個禮拜沒見了,還真有點想他們。我仔細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似乎一切正常。他們都沒有提過那個涉嫌經濟詐騙的案子,當然我更是緘口不提。有時他們還是會為了瑣事拌嘴,甚至冷戰。但到了晚上,一家人又會坐在一起吃飯。


    老爸突然就國際局勢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他著實利用馬列主義的唯物辯證法來全局的分析著當前的國際形勢,看法基本上和報紙上讀到的社論步調一致,唯有不同的是,他更加偏激一些,時常他會冒出一句:“如果毛澤東在的話……”,似乎毛主席就可以為他的論點進行最有力的支持。老爸最恨美國,說美國總是遏製我們,他又對俄羅斯持懷疑態度,雖然現在兩國是戰略夥伴關係,他認為日本不是東西。說到起勁的時候,甚至碗裏的飯也忘記吃了。


    媽媽聽多了便會不耐煩的搖搖頭,說:“這和你搭界哇?”


    老爸則會迴應道:“怎麽不搭界?”


    “那你好去當總理了。”媽媽會衝他一句。


    我這時則坐在他們倆當中,一言不發,我會問自己:這難道就是婚姻生活麽?


    當然,這種交談我已經聽了不下一萬次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我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使我懷疑,懼怕婚姻生活。這棵隨著我的成長一同茁壯的種子,外表看上去挺拔,開著如罌粟般絢豔的花,可是它的內涵卻包容著惡毒與巨大的毀壞力。


    為了不再繼續聽下去,我迅速地吃好飯,迴到了自己的房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總是三個人中最先吃好飯的。關上門,順手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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