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覺睡到自然醒。起來以後發現媽媽已經在燒午飯了,老爸在廳裏看電視。我穿著白色汗衫走到廚房,說:“你們昨天幾點迴來的?”


    媽媽笑著說:“嗯,快三點了。”


    “你們真可怕,我這個年齡的人也沒你們這麽有精神。一直在打牌?”


    “是啊。”


    “我想你們也剛起來不久吧?”


    “沒有,我們十點多就起來了,剛才拉著老頭子買好菜剛迴來。”她一邊炒菜一邊跟我說。


    我走向衛生間經過廳裏時看見老爸坐在沙發上,穿了件淡藍色襯衫和灰色v字領毛衣,蹺著二郎腿,邊看電視邊吃瓜子,很入迷的樣子。我沒有和他打招唿,預備洗好澡再說。


    洗好澡,折迴到廳裏,在沙發上坐下,看見老爸原來在看一檔戲曲節目。電視上的人物穿著古裝戲服,滿臉油彩,調著嗓子在清唱,我看著這種對我而言有著時代斷層感的戲曲,哭笑不得。可能她唱的這就是中國版的詠歎調吧。背景的鼓啊京胡什麽的聒噪地劈裏啪啦地響著,我坐在那裏,努力地去品味其中的美,其中蘊含的濃重的藝術成分,可是我聽到的就是無法銜接的劈裏啪啦,我不知道這位女士是在抒情還是在哭訴。老爸吃著瓜子,專注地盯著屏幕。從側麵看著他,染後的略顯不自然的黑色頭發向後梳著,發線偏後,剪得恰到好處。飽滿的天庭,筆挺的鼻梁,深深的法令紋。目光雖談不上深邃但足以在看你的時候會讓你斟酌字句然後再迴答他的問題。腰部有些中年發福,但隔著毛衣是看不出來的。他的身材在他的年齡段裏算得上不錯。在某些中年女人眼裏,可稱得上是個有腔調的男人。


    “怎麽樣,在學校裏還好吧?”老爸依舊看著電視,問我。


    我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說:“還行吧。”


    “平時都上哪些課啊?”他不緊不慢地問。


    我不想像在接受麵試般地一一迴答我們學過什麽,就說:“上專業課和公共課。”


    “課多麽?”


    “不是很多,不像在高中的時候那樣。上完課老師就走了。”


    “在大學,老師教你的是學習的方法,大部分的時間你是要自修的。”他智者般地說,然後小心地把手裏的瓜子殼倒在身邊的不鏽鋼煙灰缸裏。


    我心裏想:由於文革你沒有上過大學,感覺你好像比我在上大學的人還知道大學是怎麽迴事。


    他沒有再問我了,我也沒有主動找話說。順手拿起沙發上昨天的新民晚報,心不在焉地看著標題。


    過了一會,老爸又說:“你的肝功能不大好,在學校裏盡量不要喝酒。煙可以抽,但也要盡量少抽。”


    在入學不久,我們做了例行的體檢,我一切正常除了一個肝功能的指標偏高,兩周以後又做了複檢,結果指標奇跡般地恢複到了正常值以內。但從此以後老爸就一直偏執地認為我的肝有問題。在我們有時和別人出去吃飯時,老爸在給別人發煙時從來不發給我,在別人給我發煙時也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每次我都很氣憤。


    這時飯燒好了,媽媽叫我們出去吃飯。好久沒有三個人在一起吃一頓飯了,老爸坐在中間,我和媽媽對麵坐。媽媽是個20年沒有任何進步的廚師,這並不是我吃著她辛辛苦苦燒得菜還滿口牢騷,這是一個事實,另外,媽媽也承認。記得上次去晨江家裏,吃了他媽媽燒得幾個小菜,當時我就悄悄地對他說,我真羨慕你,你家裏人燒的菜真好。他笑笑沒說什麽。但是,媽媽今天的小菜燒得也不錯,口味清淡,可能也是我有一段沒有在家裏吃了吧。老爸照例先喝一點白酒,媽媽喝酸奶,我喝白事可樂。一家人就這麽安靜地吃著,沒有一句話。多多在我們腳下穿來穿去,不時把前爪搭在媽媽的腿上,期待地看著她。


    媽媽對多多說:“去,不是給你吃過了麽,還要吃。”


    我對媽媽說:“這小狗的規矩沒做好,我們吃飯的時候不能讓它這樣跑來跑去。”


    多多聽到我說話,跑過來把前爪搭在我的腿上。


    我說:“跑開,跑開。”它依舊期待地看著我。


    “大概它還沒有吃飽,喏——”媽媽為多多的行為辯解著,從盤子裏夾了一塊肉,用手喂給多多。多多從容地從她手裏接過,叼到一邊,慢慢地吃起來。


    媽媽看著它,說:“它在長身體。”


    一家人繼續安靜地吃飯。


    記得我把多多帶迴來的時候,它大概隻有20公分長,白絨絨奶胖奶胖的,蜷縮在我的手中。那天我去花鳥市場,經過一家賣狗的攤位,攤主坐在躺椅上抽煙,看見我駐足,說:“弟弟,進來看看。”我走進小店,一股狗騷氣,狗糧味,藥水味撲麵而來。幾隻小狗被關在一隻鐵製狗籠裏,有白色的,有棕色的。攤主把籠子打開,嘴裏發出唿喚它們的唧唧聲,小狗們馬上朝他搖搖晃晃地跑去,攤主對我說:“喏,活絡伐?”我蹲下,看著這些可愛的小東西,也學著攤主用嘴發出唧唧聲,隻有一隻小白狗向我跑來,用柔軟的舌頭舔我的手,我抱起它,小白狗超級可愛地看著我,那一刻我心動了。這些都是逃不過攤主老練的眼睛的,他鐵板釘釘地說:“這是隻母狗,將來落下來小狗了,儂拿過來吾收額。”我對這些已經不在乎了,稍微還了一點價,帶著小白狗迴去了。


    迴到家以後,把小白狗放在廳裏,可能是來到一個新的環境還不適應,小白狗乖乖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六點鍾,媽媽迴來了,聽見有人開門,小白狗的耳朵本能地豎了起來。媽媽打開門,小白狗竟蹣跚地跑過去,抬頭盯著她看。媽媽看見小白狗,驚訝地叫我:“賑泰!家裏怎麽會有一條狗?”


    我走上前去,笑著說:“我買了來送給你的。”


    “哦喲,不要不要,家裏人都養不活了,哪裏還能養狗。”媽媽嗔怒地說。


    “哎呀,我馬上就要去讀大學了,就你一個人在家,讓它給你做個伴。”


    “真不要,你送迴去吧,我平時上班下班,家裏沒有人,誰來照顧它?”媽媽勸我道。


    “我已經買好了,怎麽送迴去?”


    “賑泰,你聽我說,等到我以後退休了,天天在家裏,你買隻狗給我養養。養狗是要有人照顧它的,家裏沒有人,中午誰來喂它?你把它關在屋裏,撒在屋裏廂怎麽辦?”


    我一時找不到答案迴答她的問題,隻能換一種方式來迴答,說:“那別人家是怎麽養的?我看很多人沒有退休也養狗的嘛。還有,狗每天隻要給它吃兩頓就可以了。你隻要給它做好規矩,帶它下去的時候它就會在外麵大小便的。”


    “我可沒時間帶它下去,每天上班忙都忙死了。要帶你帶。”媽媽甩給我一句話,就走進她的房間去換衣服了。


    我一個人站在廳裏,心裏很不高興,媽媽不僅沒有領情,還把我講了一頓。可愛的小白狗一動不動地趴在我的腳下。我心裏想:沒人管你,你以後可怎麽辦啊。


    夜裏,我把小白狗裝在一個空紙箱裏,讓它睡在我的床邊。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直看到很晚,不知不覺電視還開著我就睡著了。夜裏,我被小白狗淒涼的叫聲驚醒了。任我怎麽哄它,小白狗還是嗚嗚嗚一聲一聲地叫著,大概是來到了這個陌生的環境,一下子不習慣,想它的同伴了。我隻能打開燈,燈光刺的眼睛無法睜開,於是在半醒半睡的狀態中眯著眼睛抱起小白狗,溫柔地對它:說“不要叫,不要叫,乖噢。”過了一會,小白狗不叫了。我放下它,眼睛馬上就閉上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也隻不過半個小時吧,我又被小白狗的嗚嗚聲驚醒了,於是我又把它從紙箱裏抱出來,安慰它不要叫,甚至把它放在我身邊,抱著它睡著了。這樣重複了幾次,在淩晨的時候,我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我起來的很晚,將近正午的太陽


    直射進房間裏。我壓根就忘了早上還要帶小白狗下去這迴事。出來吃早中飯的時候看見小白狗趴在廳裏睡覺才想起它的存在。也不知道早上媽媽有沒有帶它下去遛過,於是我很快的衝了個涼,抱著小白狗下去了。小白狗卻生生地走在我的身邊,生怕我舍它而去似的。


    晚上,媽媽迴來了,站在門口換鞋,小白狗看見她就跑了過去,媽媽卻冷淡地說:“去,去,我不喜歡你。”


    我站在身旁聽了很不高興。


    吃好晚飯,老爸迴來了。他為了找工作的事這幾天天天在外麵聯絡,應酬。今天算迴來早一點了,他穿著一件紫漿紅t—恤衫,下麵是一條奶油色的全棉褲子,腋下夾了一隻黑色紳包。在他換鞋的時候,他看見了小白狗,笑著問:“喲,哪裏來的小狗?”


    “是我買來送給媽媽的。”我迴答。


    “哎呀,家裏沒有地方啊。”老爸說。


    我想:這下完了,除了我家裏沒有一個喜歡它的。


    這時老爸來到廳裏,蹲下雙手抱起小白狗,看著它說:“哦喲,還是隻小母狗哩。好,以後就叫你多多啦,好不好,多多?”它對著小白狗笑著說,然後輕輕地把它放下。


    從此小白狗就有了名字。


    晚上我在房間裏看電視,出來上廁所的時候聽見爸媽在他們的房間裏說話,電視也開著。


    “天天上班忙都忙死了,哪裏來的時間來養狗?人都養不活了!”最近老爸停在家裏,正在找工作,媽媽的最後一句話分明是有所指的。我有時很瞧不起媽媽那種市井的腔調。


    老爸像是沒有感到那層意思似的,耐心地說:“哎呀你也別把問題說的那麽嚴重嘛,不就是隻小狗嘛,每天早晚帶它下去一下,平時我們吃什麽給它點吃什麽,再說賑泰是也是怕他以後讀書去了你一個人寂寞才買來的呀。”


    總算有一個人理解我了,當時我真想衝進去緊緊地握住老爸的手。可是我已經忘記了上次我們父子間的身體接觸是什麽時候了。哪怕在上個月表姐結婚,拍照的時候是媽媽站在中間,我和老爸分立兩邊。記得在小時候,爸爸去幼兒園接我迴來,我做在他的28寸鳳凰車的前杠上,他有時會用牙齒憐愛地磕我的頭頂,有的時候會把我弄疼,我便告訴他太重了,這時候他會笑笑,然後用下巴蹭蹭那個地方。


    可是媽媽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變,說:“要帶你帶!我可不帶。”


    接著就是一陣沉默。


    這樣,過了幾天,媽媽依舊對多多很是冷漠,不過不像開始的時候那麽嚴重了。有一天早上我看見她在喂多多。


    再過了幾天,吃過晚飯以後,她會帶著多多下去散步。


    兩個禮拜過去後,她和多多簡直如膠似漆了。每天她下班上樓,多多聽到她的腳步聲,就會晃著尾巴在門口等她,她一開門,多多就跑上去搖頭晃尾地咬住她的裙邊或褲腳管。媽媽會蹲下來,拍拍它的頭,這時多多就瘋狂地舔著她的手,媽媽會說:“好了,好了,曉得了。”


    晚上有時我走進媽媽的房間,看見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連續劇,多多就靜靜地趴伏在媽媽的腿上。我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摸摸多多的頭,笑著對媽媽說:“它現在和你感情最好。”


    “嗯,是的呀。”媽媽說,也溫柔地擼擼多多的毛。


    “你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你很討厭它伐?”我笑著說。


    “是呀,我這個人就是好說話。”


    “刀子嘴豆腐心。”過了一會我又說:“狗這種動物是有感情的,你對它好它會知道的。”


    女人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的,一旦感情的閥門打開了,如洪水一般擋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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