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王大學與蓮花乘晚班車到了東村,告訴支書明天王副鄉長要來召開幹部和組長會議,請他發好通知;此會非常重要,每組必須來一個人。支書無可奈何的答應了。王大學又順便問起上萬元往來帳款的事。支書說:“那是毛主席時代搞集體的時候,各隊曆年拖欠的上調勞力工用現金折算的往來帳,那是搞不清楚的爛帳。你想,自從農村實行責任製後,過去的隊已撤銷了,到哪裏要錢去?”王大學又談到組長的工資問題。他說:“組長工資基本沒有的,每年就是給他們拜個年,發雙把膠鞋。上麵提出組長可多分份責任田土,有些組動了田土的就分了,組長也負責些;有的組組長是輪流擔任的,一組就是這樣的組;有些組是老黨員兼任的,是憑著黨性在工作。我們基層工作就是這樣難搞的,基層幹部難當呢。”王大學對基層也就有了較深的了解與同情。


    第二天,王副鄉長單個騎著單車九點就到了東村。他帶來了六張紅紙,要王大學寫了六張《緊急通知》。全文不長,抄錄如下:


    緊急通知


    各農戶:


    大力發展地膜玉米是縣委、縣政府的英明決策,為了完成分給我鄉的任務,特訂如下製度:


    一、 頂著不完成的每畝罰款一百元;


    二、 接受了任務而拖欠任務的每畝罰款五十元;


    三、 三月五日前沒有將所分的地膜、玉米種子買迴去的(要現錢)以拖欠任務論處,三月六日開始兌現。


    以上各條,望各農戶互相轉告。


    中共小樂鄉委員會


    小樂鄉人民政府


    三月二日


    到十一點,人員才基本到齊,一組由組長夫人代替。大會由支書主持,由王副鄉長作中心發言。


    他首先講了地膜玉米高產的例子和科學依據;次講大力發展地膜玉米的意義。他說:“大力發展地膜玉米有三大意義:第一,是深入農村改革的需要。上麵說了,今年要進一步深化農村經濟體製改革,改什麽呢?上麵發現農村產業結構不合理,而大力發展地膜玉米就是調整農村產業結構的需要。”“是為了調整產業結構才種地膜玉米麽?”王大學心理問道,但沒有說出來。隻聽王副鄉長繼續道:“第二,是大力發展農業的需要。中央一再強調要大力發展農業,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如何發展農業?就是要使農村多打糧食嘛。有些同誌憂慮產多了糧食沒有人要,這就叫杞人憂天會塌下來,你們說天會塌下來嗎?”聽眾一陣笑聲。他停了一下,繼續說:“我縣每年要進口一億多斤糧食,你產這點糧食算得了什麽?”“可是我縣進口的是大米、小麥,而不是玉米呀。”王大學心理又道,但仍然沒有說出來。聽王副鄉長在說:“第三,是普及農業科技的需要。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這也是上麵說的。發展農業真正的的出路在於科學。田土沒有增加,隻有減少的,你不設法提高單位產量,如何多產糧食?這就主要靠科學。田裏靠雜交進行了一場科技革命,山裏我們就靠地膜玉米來一場科技革命。”“田裏是以產稻穀為主的,難道山裏就以產玉米為主?”王大學心理又道,還是沒有說出來。他腦子裏是越聽越模糊了。看一看聽眾們,他們多微笑著在頻頻點頭,這是一種折服而讚賞的點頭,王大學是感覺得到的。王副鄉長繼續在講話:“有些農戶提出他的土栽植了果樹,現在沒有土來種植地膜玉米了,這也是存在的事實。但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的;任何政策的出台,不能照顧到方方麵麵的;怎麽辦?就隻能丟卒保車,損小顧大。你沒有土,所分的地膜、玉米種也要給我買著,你自己去想辦法。”最後,他將鄉政府的處罰措施和“緊急通知”的事也講了一遍。在征求大家的意見時,上次村幹部會上發表了支持意見的老同誌首先發言說:“我說了的,政府要我們搞的,也許是好事,他們不會騙我們百姓的,他們靠的是我們百姓呢,怎麽會騙我們呢?我們組堅決完成任務,少了地開荒也要完成。”“哦,我忘了一件事。”王副鄉長插話道:“由於組長沒有工資的,鄉政府決定,完成了任務的組,獎給組長一百斤返銷糧指標。”接著又有幾個人表了態,大多數則是唯唯唯諾諾的。就這樣,在這一片唯唯諾諾中散了會。


    散會後,王副鄉長將村三頭、王大學、蓮花留下來授予最後機宜道:“五號以前你們的任務就是大力宣傳今天的會議精神,大力宣傳鄉政府的‘緊急通知’,說鄉政府講話是算數的,是要兌現的,要他們莫上當。你們是不要親自掮著地膜、玉米種去賣的,那是被動的表現;要變被動為主動,要群眾尋起你們來買,賬是賒不得的,如果賒多了,你們的麻紗就大了。”又要蓮花帶著王大學將六張“緊急通知”貼到過路的群眾較多的六處地方。


    去支書家吃飯的路上,王副鄉長告訴支書一個好消息道:“支書的意見我向黨委提了,黨委決定今年村三頭的工資實行統籌,支書的工資由每月三十元提高到四十元,村主任每月三十元,會計每月二十五元,計生專幹每月十元。至於李德中罵你要懲他一次的,你不要怕,隻管大膽地工作,政府會撐你腰的。王老師,”他轉過頭來對王大學喊了一聲道:“這次看他完成地膜玉米如何,不然,就抓他作個壞典型,看他有多少錢罰。”“那樣的人,他肯定不會完成的。”支書插話道。“那就讓他雞蛋碰碰石頭嘛。”王副鄉長憤慨起來。


    飯後,王副鄉長要去完成其他村的任務便騎單車走了。王大學心想,李德中去年不交上繳總會有原因的,這次如果又要罰他,矛盾不是更大了嗎?於是問支書道:“李德中去年不交上繳的原因是什麽?”“還不是由於責任田沒有調整的問題。這又不是我能做得到的。再說,都沒有調整責任田土,別人都交了,你不交是什麽道理?後來鄉政府按規定罰了他的款,他又說是我弄起的。你講我們村幹部如何好當啊。完不成任務,上麵要批評;上麵處了農民,他不罵上麵,都要罵你,我們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呢。”蓮花說:“那個人是愛講扭扭理的,尤其那堂客更不講理,一張嘴巴特別的臭。你遇著她也要小心賺罵呢。”


    王大學口裏不說,心裏不信,人總是講理的:皇糧國稅,曆來都有,他不會不懂;抗糧抗稅,曆來受罰,他不會不知;國法如爐,人身是鐵,他不會不信;他為何硬要往火裏去鑽呢?為了不把矛盾進一步擴大,他決定去會一會這個人物。


    第二天,由蓮花帶路,也未驚動支書便來到了李德中的家中。這是棟百餘年了的古老的沒有廊柱的木屋;矮矮的、斜斜的,如要病倒的老人。廚房裏擺著一張碗櫃,也是陳黑如漆,與屋的年紀相仿佛;幾條空凳上,布滿了雪白的灰塵。李德中一家還在吃早飯;碗裏還是白白的,鍋裏熬著幾塊臘肉和豆粒,勺子上擱著一碗蘿卜鹽菜。李德中看上去三十多歲年紀。他們見王大學與蓮花進來,忙讓位請坐,放碗篩茶問吃了飯否;李德中要去拿酒杯喝一盅酒,王大學他倆都謝絕了。寒暄一陣後,王大學便切入了正題。他先從完成地膜玉米的情況入手,想以此引出去年的事來。果然,李德中說:“地膜玉米的事,組上開了會,我也看了鄉政府的《緊急通知》。雖然思想有些想不通,但這也不是你們搞的;我田土分得少,任務也就分得不多,我會完成的。”說到這裏,他將剩下的飯三兩口就扒了,繼續道:“你們來的正好,我正要向你們反映個情況。蓮花曉得的,但這位王幹部不曉得。去年搞三收時,我把農業稅,國防費都交了,其它鄉統籌就卡著未交。為什麽沒有交?我違反了計劃生育,這個受了處罰的,應該;不滿你說,和生了三個小孩,現在是五口之家,可我隻有一個人的田土。官出於民,民出於土,是不是?我掮著犁耙無處耕,背著鋤頭無處挖,我如何養活這一家人?有些人分田土時,分了五六


    個人的田土,現在是嫁的嫁、死不死,多兩三份田土了,我反映了無數次,為什麽不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村上、鄉上的幹部是隻拿工資的嗎?所以我卡著鄉上的部分統籌沒有交,目的就是要他們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可是後來他們不僅沒有幫我解決問題,而且說我拖欠了上交,罰了我兩百元錢,你們說,我心裏服嗎?我要告狀的!”聽了這些話語,王大學何言以對?他隻好說:“你的問題與交上繳應該是兩個問題,不能扯到一起的。你反映的情況是實在的,鄉、村沒有把你這個問題解決好也是有責任的。”“你這個幹部講話還有良心。”李德中的婦人插嘴道,“他們那些人隻曉得訓人、罰款,硬是前世作了他們的孽,欠了他們的賬,這一世就來害我。”李德中忙壓道:“你曉得什麽,就隻有一張嘴巴,這裏不要你多嘴。”那婦人也就閉嘴了。王大學繼續道:“可是你也不能將這作為拖欠上繳的理由啊。要講需要解決問題,在全鄉恐怕是很多的,有的當時可以解決,但由於某些客觀原因,如被重要的事纏住了,而沒有按時解決;有些是一時不能解決的,你的問題恐怕是屬於這一種,我沒有調查,不了解情況,也不很清楚;有的問題是無法解決的,如你們村上的往來賬問題,還是搞集體時留下的,現在隊都撤了,如何解決得了?如果都要解決了問題再交,那上繳不就收不成了?”李德中道:“道理是這樣的,但我不是不交,隻是想要他們解決問題,不這樣不能引起他們的重視;我以前從未拖欠過,你可以調查的。”王大學又道:“聽說你們受了罰,怪了村上,這就更無道理了。上繳不是他們要收,製度不是他們所訂,罰款也不是他們所罰的,他們不過是反映一下情況,帶了一下路,難道你未交,說你交了不成?難道上麵要處理,他們抵擋得了嗎?村上的幹部是最難搞的呢,工資隻有那一點點,當不得在外搞個把月副業,事情又那麽多,還要兩頭受氣,你想,不是思想境界高,誰願意當呢。”李德中道:“這也是實在的,主要是我堂客搞不清,愛胡起吵,我從來沒有罵過的。”王大學道:“至於你的問題,今年我設法把你解決好,你也要教育你的堂客和崽女不要罵村幹部;今後還有這樣的事,我就不客氣了。”李德中對婦人道:“你聽見了嗎?以後不要胡吵了。‘男吵官司,女吵窮。’去年兩百元的罰款,如果不是你吵得狠,也是不會罰的。”婦人道:“他們如果解決了我們的問題,我還會吵嗎?我又未癲示懵!”


    王大學從李德中家出來後,蓮花道:“這是怪事,李德中今天蠻懂理的,他的堂客也沒有橫吵,我進他們的屋時,我就為你捏著一把汗呢。”王大學笑道:“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一物降一物的。不過,我始終相信,絕大多數人是懂理的。那婦人說,她沒癲沒懵的,如何跟你吵?”


    接著,他們又走訪了一些人家,宣傳了鄉政府關於種植地膜玉米的一些決定和措施,他們大多數人看到鄉政府的《緊急通知》,雖然也講了不少牢騷話,但沒有一個講不完成任務的。


    下組歸來,王大學心情非常舒暢,問蓮花:“嬸嬸幹啥去了?”蓮花說:“可能到後山挖地膜玉米土去了。”王大學知道她家的地膜玉米任務分得較多,隻有蓮花娘一個女勞力,是夠吃虧的,她已經挖了幾天了;而自己天天在這裏吃飯、住宿,給夥食她是不要的,更何況有跟蓮花的關係在?自己一個男子漢應該幫她忙的。想到此,便要蓮花帶他去幫助挖幾鋤土。蓮花說:“你一個書生家,怎麽挖得土?”王大學笑道:“你忘了我在家修過幾年地球的,挖土的基本功練到了家的呢。”他說著就到豬欄邊找到一個角鋤,一手拖著蓮花就走。今天是星期六,了花早放了學,也要跟著去。


    初春的陽光,雖沒有夏天的火辣,但熱烘烘的使勞動的人們感覺挺熱。這是一塊大土,足有百餘畝,搞集體的時候,這便是一塊當家土吧。現在被劃成了許多方塊,綠油油的油菜和蠶豆占領了多數陣地;少數空土布滿了秋後的黃草,就如一塊一塊整齊的補巴,辛勤的人民則在一鋤一鋤地好象一剪一剪地拆著這些難看的色彩,一律要讓它披上綠色的春裝。蓮花家的土被擠在中間,有三、四畝之大;左邊已栽了畝把油菜。蓮花娘隻穿了一件襯衫在吃力地一鋤一鋤地在右邊空土裏挖著,已挖了一半了。“娘!”剛到土邊,蓮花就親切的叫了起來。蓮花娘見王大學拿著鋤頭來了,笑道:“先生是拿慣了筆的,這麽大的鋤頭怎麽拿得起?不要你挖的,我還有兩天就挖完了。這土是去年種了花生的,草長得多了,難挖一些;若是去年的薯土,我早就挖完了。”蓮花道:“他閑不住硬要來呢,說在家修了幾年的地球,挖土還是好手呢。”王大學道:“挖土,我在家時是挖慣了的,隻是耽擱了幾年有點生疏了;耐勁可能也不如以前了。”說著說著已到了新土邊,王大學舉鋤便挖起來。果然,挖土的姿勢,挖出來的土樣,儼然一個老農一般;蓮花娘是一個勁地讚歎:“你真是能文能武呢。”蓮花更是笑容可掬:“教授又變成農民伯伯了。”了花便真的喊起農民伯伯來,惹得蓮花娘笑罵道:“蠢貨。”蓮花見油菜土裏有草,便喊著了花扯草去了。


    隻挖了十幾分鍾,王大學便滿頭大汗了,他隻得將毛衣也一起脫了,將襯衫衣袖高高挽起。蓮花娘說:“你歇歇吧。”王大學說:“能挖的。”又堅持了半個小時,便是汗流浹背了,全身亦覺無力,自然挖的速度也就很慢了;一看蓮花娘,仍然一鋤一鋤的挖著,好象是吃力的樣子,其速度卻依然如故。蓮花娘也常常注意著王大學,見他如此,知道他不能挖了,便掮起鋤頭喊道:“王老師,收工了。”盡管太陽還在山頭,比以往要早個把小時的。王大學知道這一點,可無用的雙手不能堅持了,隻好歉意的說:“我真無用,挖了幾鋤土。雙手就無力了。”蓮花娘道:“你還是算好的。你看蓮花,一鋤也挖不得呢。”蓮花笑道:“你也不準我學麽?如果你讓我學了呀,也許比你要強呢。”他們說笑著下得山來,王大學儼然的成了這家的成員了。


    迴到家裏,蓮花燒了水逼著王大學洗了個澡——王大學的意思是隻要抹一下就夠了的。晚上,王大學又如小偷一樣來到蓮花房中,鑽進被孔後,又要蓮花捏他的“真蒂”,蓮花說她來“客”了。王大學憶起婦女例假期間應注意的事項,說:“那你要吃紅糖雞蛋呢。”蓮花說:“我媽媽知道的。”王大學又柔聲道:“今後跟了我,我一定代表你媽媽好好的愛護你。”蓮花幸福的將頭埋進了王大學的懷裏,王大學就一手摟著她的脖子,一手拍著蓮花的股部,講著情話和故事,享受著愛的甜蜜。


    以後的幾天,王大學再不親自賣地膜、玉米種了;每天隻與蓮花一起到各組走一走(一組也去了幾迴),宣傳鄉政府的決定和《緊急通知》。果然,到三月五日晚上止,全村的地膜與玉米種子全部賣掉了,除極少數沒有現錢(也與村幹部講好了並限了時間)外,百分之九十的交了錢,並將錢集中到了村合計手中。六日,也就不需要兌現了。到十日,全村兩邊的山上山下已成了一片銀白,又仿佛降了一場大雪一般。成功歸來,王大學徹夜沉思,想出了六個大字:利誘、高壓、愚弄!


    要知後事如何,下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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