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多少天才能完全把毒清除幹淨?”唐語軒還惦著江玉玲的事,他想自己既然承諾過,就一定要做到。


    “大概要半個月吧,你去京城到底要做什麽?”眀霞問。


    唐語軒也不知道怎麽了,本來沒有打算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宋家的人,可是眀霞此刻開口問他,他不由自主的事情和盤托出。


    眀霞笑問:“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江小姐?”


    “怎麽可能呢,我現在連她的長相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唐語軒連忙否認,他說的也是實話,畢竟隻是匆匆相識,“我既然已經說了要救她出來,就一定要做到。”


    眀霞直直的盯著唐語軒,細細打量著這個“侄兒”,片刻後,說:“還是挺英俊的嘛,不過你的臉頰上怎麽會有一道疤痕?”


    唐語軒的臉色微微一變,沒有迴答。眀霞見唐語軒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改口道:“藥快涼了,趁熱喝吧。”


    唐語軒將藥喝了下去。眀霞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去京城?”


    “我想盡早去。”唐語軒道。


    “可是你隻會天龍八針,而且練得還不純熟,輕功雖然不錯,但是也有限。就憑你怎麽救那個江姑娘?”眀霞問。


    唐語軒笑了笑,說:“武功再好也抵不過千軍萬馬,沒有武功,還可以用腦子的。”


    “你倒是挺自信的,不過我怕你這個小侄兒一去不返,我陪你一起去吧。京城裏,大哥有很多的朋友,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幫你呢。”眀霞甜笑著說。她一半是關心唐語軒,一半是自己想跑出玩耍。


    唐語軒沒想到眀霞願意陪自己一起進京城,萬分的高興,不過他拒絕了,道:“不行,我不能讓你陪我一起冒險,更不能連累宋家。這是我的承諾,我必須為我自己的諾言負責。”


    眀霞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侄兒”十分可愛,笑道:“你這個人還挺有責任感的,明明知道是冒險,你還要去。”


    唐語軒道:“我不知道什麽責任,反正我答應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衝你這句話,我這個做姑姑的一定要幫幫你,京城我去定了。”眀霞很認真的說。


    唐語軒苦笑著,同時也很感動,他知道眀霞此言發自真心,而且也一定會去,隻好道:“謝謝,不過你不能將真相告訴姑父。不然,他一定不會答應的。”


    “嗯。”眀霞說,“已經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來找你。記住,千萬不能聲張,要是讓大哥知道了,他一定不會讓我出去。我們隻能偷偷的跑出去。”


    唐語軒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會說出去,明兒一早我等你。”


    話分兩頭,且迴到梅花雪園。


    連修羽靜靜的站在自己書房裏,盯著書房後麵的那棵樹發呆。這棵樹是他和薛妍敏一起種的。此際恰逢隆冬,樹葉早已經脫盡,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生氣。雖有梅花香飄來,但是此刻的連修羽隻覺得這香氣是如此的多餘。他喃喃的念道:“


    林花落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是南唐後主的一首詞,叫做《烏夜啼》,說的是人生無奈,好景總總是匆匆逝去,留給人的多是寂寞和憂愁。恰如早晚之風雨,非人力可以相抗。對個人來說,最多的恐怕也隻是人生長恨,就像那滔滔江水,東歸大海,再不複返。


    “大哥,你又在想念薛姐姐了?”連修岩坐著輪椅,進了連修羽的書房。


    連修羽迴過頭來,苦笑了一下:“是啊,記得這棵樹剛剛種下的時候,還隻是棵小樹苗,現在卻已經是參天大樹了。人生之變數,真是難以預料。”


    “大哥,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你和薛姐姐之間的事情,可是你總不能一生隻為她活著,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連修岩說。


    連修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若能忘情,我又何必一去十三載呢?”


    連修岩看著大哥失落的表情,不知道說什麽好。


    連修羽道:“妍敏還好嗎?”


    連修岩道:“薛姐姐她在李家過得很好。她和李大哥有了一個女兒和兒子,女兒叫做李紅葉,兒子叫做李鴻羽。”


    “什麽?李紅葉?”連修羽的心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痛苦非常。口中喃喃自語:“紅葉啊,紅葉。想不到你還記得我送給你的那片紅葉,想不到你還記著我,記著這個連大哥。連修羽此生應無憾了。”


    連修岩看著眼前的這個大哥,渾然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盡管那時候連修岩還是個小孩子,但是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個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大哥的形象,而今卻如此的寥落,如此的哀傷。連修岩不禁為大哥神傷,道:“大哥,你這又是何苦呢?”


    連修羽沒有迴話,沉默良久,道:“你不會懂的,我想去李家看看。”


    “什麽?大哥,你這又是……”連修岩看著連修羽的表情,知道再勸無益,隻得改口道,“大哥,你既然想去看看,那就去吧,隻是不知道大哥打算何時去李家呢?”


    連修羽道:“就今天吧。”


    “再過幾天就是年三十了,大哥過了年再去吧。”連修岩道。


    連修羽哪裏還等的了,他這次所以會重返中原,就是為了再見薛妍敏一麵,能夠忍到今日已經是萬分不易了。他道:“修岩,你和爹說一聲吧,我會在年三十之前趕迴來的。”


    “大哥……”連修岩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凡事想開些。”


    連修羽看著這個弟弟,熟悉而又陌生,但那份兄弟之情分明的溫暖著他的心。他認真的說:“好弟弟,大哥會照顧好自己的。”


    李家也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世代居住在金陵李園。近年來李家逐漸衰落了下去,氣勢已經大不如前,李家三代單傳,到李若愚的父親那一代,李園之名在武林中幾乎很難聽見了。但是傳之李若愚,情況大變。這個李若愚自幼聰穎非常,文武全才,十九歲時便贏得了舉人之名,而後不久的京試中又成就了進士之名,雖未能列入三甲,卻也在五魁之中。論其武藝更是令人稱道,當年武林中曾有四世家三公子之說,指得便是連家的連修羽,李家的李若愚和宋家的宋明燁。連修羽有劍挫高原之事跡,李若愚也絲毫不差於他。十三年前的武林中除了青龍會之外,還有一大勢力也為正道視為大敵,便是被稱作魔教的天宗。後來天宗內亂,五大派和四大世家合力攻上了天宗總舵天柱山。李若愚一人對付天宗三大長老,之後又在天柱峰上與天宗副宗主獨孤一笑激戰了一天一夜,終於將獨孤一笑打下了天柱峰。此後李若愚之名便在江湖上傳開了。


    李若愚人如其名,正應了大智若愚這句話,他所以會去考功名,完全是為了了結父親的心願。李家也算頗有家資,根本不必靠寄生官場,謀求生路。故而他雖有進士之名,卻未有一天為官。


    連修羽呆呆的立在李園的大門前,天陰沉沉的,冷風唿唿的吹過,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揚,飄飄蕩蕩的雪花落滿了連修羽的頭上、肩上。連修羽癡癡的盯著那朱紅色的大門,不知道應不應該敲門。就在這時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門內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穿著一身狐皮裘衣,氣宇軒昂,透出一股昂然正氣,此人正是三公子之一,素有神龍公子之稱的李若愚。


    李若愚怔怔僵立在那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著連修羽,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半晌方才道:“大,大哥——”


    連修羽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雖然他深愛的女子成了李若愚的妻子,可是如果讓他說他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朋友是誰,他會毫不猶豫的說是李若愚。


    “若愚,久違了。”連修羽道。


    “大哥,你,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 ” 李若愚拉著連修羽的手,欣喜萬分,“快,快進來。外麵雪大,敏敏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敏敏,敏敏,你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李若愚興奮的叫著。


    薛妍敏暗道:“今天相公是怎麽了,一向溫文儒雅的他,怎麽也會大喊大叫了。”她走出了客廳,陡然間看見了連修羽,頓時呆住了,直直的盯連修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站在她麵前的是相別整整十三年的連大哥。


    “你,你——你還好吧?”連修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薛妍敏點了點頭,眼眶竟有些濕潤,連修羽寫在紅葉上的詩歌似乎又在她的耳邊迴響:


    紅葉楓林初相識,連家兒郎從此癡。何當共話香山雪,天涯明月共此時。


    往昔多少甜蜜的迴憶,一瞬間都在心底湧起,讓人感慨萬千。


    “連大哥。”薛妍敏輕輕的叫了一聲。


    “大哥,外麵冷,我們進屋談吧。十三年沒見了,整整十三年了。這十三年裏,我和敏敏常常念叨著大哥,要是沒有大哥就沒有我和敏敏的今天。”李若愚此刻是萬分高興,“今天若愚一定要和大哥一醉方休。”


    三人一起走進了客廳。客廳中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正在玩耍。李若愚忙道:“紅葉,羽兒,快過來叫連伯伯。”紅葉很是乖巧,走了過來,甜甜的叫了一聲:“連伯伯好。”鴻羽的年紀稍為小點,也跟著奶聲奶氣的叫道:“連伯伯好。”


    此情此景,連修羽心中湧起陣陣酸楚,喟然長歎道:“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惜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想不到兄弟已經兒女成雙了。”這首詩出自杜甫的《贈衛八處士》,連修羽與李若愚雖然沒有相別二十載,但此情此景,用此句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


    “大哥,你當年也不和小弟說一聲,就去了關外。不管怎麽樣,你至少要喝了我和敏敏的喜酒再走!”李若愚的口氣中微帶有幾分抱怨。一旁的薛妍敏暗道:“傻相公,連大哥怎麽喝得下這杯喜酒。”這十幾年來,薛妍敏與李若愚夫妻恩愛,相敬如賓,李若愚心胸豁達,從來沒有懷疑過妻子對自己的感情,甚至當時薛妍敏給女兒起名叫紅葉,他也沒有表示過反對。也正因為如此,薛妍敏雖然對連修羽有一份難以忘懷的感情,但是一顆心卻早就徹底的被李若愚征服了。


    連修羽看著他們夫妻恩愛,真是又是高興,又是酸楚。高興的是,薛妍敏這十幾年一定活得很開心;酸楚的是,人家夫妻恩愛,有兒有女,自己在這裏算什麽?


    “大哥,這些年你在關外還好吧。”李若愚關切的問。


    連修羽剛想迴答,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疼痛,連連咳嗽,幾乎吐血。


    “連大哥……”薛妍敏看著連修羽那痛苦的表情,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可是她又能做些什麽。


    “大哥,你怎麽了?”李若愚緊張的問。


    連修羽勉強笑了笑,道:“最近天涼,偶感風寒而已。”


    李若愚深知連修羽的內功造詣絕非泛泛,怎麽會偶感風寒,定是有傷在身,他細細一想,道:“大哥,當年高原的劍氣傷了你五髒,這傷一直纏繞著你,對不對?”


    連修羽似乎並不在意,道:“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都習慣了,也沒什麽大礙。你我兄弟久別重逢,理當一醉。”此刻連修羽隻想大醉一場,醉他個一塌糊塗,不省人事。


    李若愚道:“小弟雖不懂醫理,但是大哥這樣的身體,還是少飲酒的好。”


    連修羽笑道:“怎麽了,你怕輸?怕喝不過我?”


    紅葉走到了連修羽的身邊,握住連修羽的手,天真的說:“我娘說過,酒喝多了傷身,每次爹爹多喝幾杯,娘就會罵爹爹。伯伯,你也不要喝酒,不然娘會罵你的。”


    連修羽看著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心中感慨萬分,喜愛、羨慕、嫉妒、痛苦,種種感情一起交織在心頭。連修羽道:“這個小丫頭真有意思,若愚,我至今孑然一身,沒有兒女,想讓紅葉做我的義女,你答應嗎?”


    李若愚大喜道:“多一個人疼愛紅葉,我為什麽不答應呢?敏敏你不反對吧?”


    “我當然不反對。”薛妍敏笑道,“有連大哥做紅葉的義父,天下間便沒有人敢欺負紅葉。”她這句話可是心裏話,因為那是她的切身體會。


    “紅葉,快叫義父。”李若愚道。


    紅葉似乎與連修羽天生有緣,十分乖巧,張口道:“義父。”


    連修羽隻覺得心中鬱結少了不少,欣喜非常,道:“若愚,紅葉習武嗎?”


    李若愚笑了笑道:“這小丫頭資質還不錯,我教過她些功夫,還過得去。”


    “好,我一定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連修羽道。


    李若愚大吃一驚,連家的武學博大精深,擇徒甚嚴,而且很少有人可以得到連家嫡傳武學。連修羽竟然要將自己的武學傾囊相授,這可真是一份大禮。


    連修羽繼續道:“若愚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這是紅葉的造化。若愚感激還來不及呢。”李若愚感激的說,“大哥,你對紅葉實在太好了。”


    連修羽與李、薛二人暢談往事,言語中偶爾會透露幾分對薛妍敏的思念之情,李若愚卻似乎聽不出來,毫不在意,或許這便是大智若愚。


    連修羽在李園小住了三天。第三天早晨,他正準備帶著紅葉辭別李若愚夫婦,卻聽見客廳傳來了十分嘈雜的聲音。他悄悄向外麵看了看,隻見一名官員帶著一群士兵正在客廳,看那官員的衣冠頂戴,是個四品的官員。李若愚夫婦正跪在客廳,恭恭敬敬的領旨謝恩。


    隻見那官員走到了李若愚的身前,扶起了李若愚,道:“李大人,皇恩浩蕩,以後還要靠李大人多多提攜。”李若愚道:“李某早已經隱退江湖,不問江湖之事,皇上為何要我來辦這件事?”


    “李大人,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是進士出身,在武林中也頗有聲望。青龍會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對我大清朝構成了莫大的威脅。皇上想借助李大人的聲望和才幹,將這群不識時務的反賊盡數剿滅,你要能體會聖意啊。”那官員道。


    “隻是李某實在無心官場,李某……”李若愚尚未說完。那官員道:“李大人不必多言,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既然身在大清朝,理當思報國盡忠,皇上既然將剿滅反賊的大任交給李大人,李大人就應該當仁不讓。李家雖然在武林中頗有聲望,但應該也不想和朝廷對敵吧。況且,令尊也曾在朝為官,應知官場之道。李大人你武藝高強,或許皇上拿你沒有辦法,但是李家上下除了你一人,其他的人未必逃脫得了。尊夫人似乎也是金陵城的名門望族,你應該不想尊夫人受牽連吧。”


    李若愚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一日為官,一世為官。李某接旨就是。”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等到李大人青雲直上,還要李大人多多提攜。下官還要迴宮複旨,就此告辭。”那官員說罷,領著隨從離開了李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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