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虞青鳳還是覺得讓虛弱受傷的裴無厭打地鋪不合適。


    “可是什麽?我跟你無冤無仇的,非要讓我忍受酷刑?”裴無厭轉身,背對虞青鳳,蒙著被子甕聲甕氣地嘀咕,可憐巴巴。


    虞青鳳放下帷幔,隔著一道簾子靜靜感受著裴無厭的存在。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好好抱抱他。但為了彼此雙方好,她得忍住。


    “都怪你,吃點心不就好啦,非要喝什麽果酒。”虞青鳳低聲埋怨,“我跟藺大人都沒喝。”


    “什麽果酒?”裴無厭莫名其妙。


    虞青鳳驚異,“婢女沒有給你送果酒?”


    “隻有點心。現在想想,點心的味道的確怪異。我當時還以為是當地口味。”


    虞青鳳靈光一閃,她怎麽就先入為主,認定了藥一定是下在液體裏呢?因為影視劇套路,各種蒙汗藥崔情藥都要下在酒裏嗎?


    糟了,又一次被套路給套路了,這一次編劇玩得很可能也是反套路。


    前麵三起鬼差案,讓失蹤者和目擊者產生幻覺的藥也許並不在酒中。


    清晨,虞青鳳被大力拍門聲和廉書榮的叫聲驚醒。


    虞青鳳簡單披了披風,跟在裴無厭身後開了門。


    廉書榮臉色難看,憤怒地攥拳砸了一下門框,“侍衛來報,昨晚馬磊失蹤了!”


    難怪廉書榮如此憤怒,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活口馬磊,也把人給帶出來了,結果連第一個晚上都沒過去,馬磊便從大理寺侍衛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侍衛呢?”裴無厭問。


    “跟你一樣,被下了藥,睡成死豬。這會兒迴來複命,四人都說,晚間他們的吃食都是經過了馬磊之手的,很可能迷暈他們的就是馬磊。”


    “馬上去溫妙紫家!”裴無厭當即做了決斷。


    四人乘馬車,直奔溫妙紫離群索居的家。


    溫妙紫的家門口有官差守著,院子裏更是熱鬧,又是溫妙紫的哭聲,又是衙役的問話聲。


    藺鳴掏出腰牌給守在門口的衙役明示身份,讓他通報捕頭。


    很快,捕頭點頭哈腰小跑出來,迎他們進去。看來範知州早已知會下屬,安南州來了京城大理寺的官員。


    虞青鳳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小寡婦溫妙紫,幾乎認定就是死士的女特工。不怪馬磊沉迷啊,的確是個嫋嫋婷婷、柔媚秀麗的女子。


    “溫氏,這幾位是京城大理寺的大人,你把你剛剛說的,再同幾位大人說一遍。”


    很顯然,範知州也知會了這個宋捕頭,大理寺是為鬼差案而來。不用說,溫妙紫剛剛一定已經跟捕頭說了,她親眼所見馬磊被鬼差帶走。


    溫妙紫演技一流,梨花帶雨,真的像是個剛剛失去了至愛的無助小女子,抽噎著說:


    “馬大哥昨日給我留了字條,說是要去跟幾位貴人談賣畫之事。我以為是去去就迴,可是等到了子時還不見馬大哥迴來,我就連夜去了他家,他家也沒人。


    “於是我又迴來,沒想到剛一到家,就見到了馬大哥。馬大哥說他是被幾位從溯州來的畫商請去作畫了。


    “說好的是七天閉關作畫,可是他擔心我誤會懷疑他丟下我獨自離去,沒法安心作畫,便偷偷跑迴來。


    “馬大哥說他不能在這裏呆太久,他在畫商侍從的酒裏下了蒙汗藥,必須要趕在他們醒來之前迴去,否則便會得罪了畫商。


    “馬大哥跟我說,隻要他賺夠了錢,就能幫我贖迴兒子,我們一家三口從此以後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我們正說著,門口傳來聲響,我還以為又有人來偷畫,可是,可是我開門一看,竟然……”


    虞青鳳嗤之以鼻,“竟然是鬼差,對吧?”


    溫妙紫哭得更傷心,還惺惺作態雙臂緊緊環抱自己表示恐懼,“沒錯,就是鬼差!”


    “若真是鬼差,”虞青鳳毫不掩飾她對溫妙紫的鄙夷,“那才是見了鬼了。”


    “啊?”溫妙紫怯怯地瞪大眼。


    “宋捕頭,溫妙紫涉嫌謀害馬磊,即刻逮捕關押待審。另外,派人在附近,乃至山上尋找馬磊的屍體。”


    虞青鳳直接拿出六品司直的官威和腰牌,命令地方的一個小捕頭。


    宋捕頭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命令。


    裴無厭小聲囑咐宋捕頭,“多派人手、高手,這溫妙紫極有可能武功高強,或有接應越獄。”


    “啊?”宋捕頭愕然,“這不就是個小寡婦嗎?馬磊,他,他不是因為闖入幽冥塔,所以被鬼差……”


    “這案子與之前三起鬼差案和葉宣朗失蹤案全無關係。你隻管收押溫妙紫,仔細看押。”


    既然馬磊兇多吉少,那麽虞青鳳打算等到鬼差案結束後,帶著溫妙紫迴京城,向太子複命。他們總得給太子帶點什麽迴去,否則得罪了太子的親妹,這靠山搞不好會塌。


    “藺鳴,我始終不太放心,要不,你隨宋捕頭一起吧。”裴無厭把這個至關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最信任的人。


    藺鳴點頭,領命而去。


    “廉大人,你來負責統領衙役尋屍,如何?”裴無厭又去征求廉書榮的意見。


    廉書榮一愣,調侃打趣:“哎呦,裴大人直接發號施令不就好啦?這麽客氣,我倒是有些不習慣。”


    虞青鳳白了廉書榮一眼,“主要是首級,我相信可憐的馬磊已經身首異處。快去吧。”


    “是,不敢打擾您二位。”廉書榮悻悻然招唿在場的衙役和跟隨而來的大理寺侍衛。


    在四名大理寺侍衛的保護下,虞青鳳和裴無厭趕往馬磊居住的客棧。


    馬磊的房間裏全都是各種草稿,看得出,馬磊對於要畫什麽還都沒定下來。桌上的一幅畫隻畫了一點點,畫筆就直接丟在畫紙上,暈開了一大片黑色。


    “馬磊走得匆忙,根本不像是主動離開的。”裴無厭隻掃視一圈便得出結論。


    “沒錯,他根本對於十八張地獄圖一點頭緒都沒有,哪裏有心思去找溫妙紫描繪美好未來?除非他覺得自己無能,賺不來這錢。可若是如此,他就更加不必又是下蒙汗藥又是偷偷逃離了。”


    虞青鳳與裴無厭對視,不謀而合一個推論——馬磊是被人擄走的。


    “應該是溫妙紫。”裴無厭四下打量,尋找溫妙紫留下的線索。


    然而一無所獲。


    “必須趕快破了鬼差案,不能把溫妙紫關押太久,否則……”虞青鳳沒把話說完,因為說下去有點惡心。


    裴無厭雙眼微眯,瞬間明白了虞青鳳的意思,“是啊,人活一世,無論多麽遺憾荒唐,總得留下點什麽,證明他活過。”


    虞青鳳迴想起馬磊講述溫妙紫時的神采飛揚,對未來的憧憬,隻覺得心裏憋悶得很。


    “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逃過幽冥塔一劫,卻還是……錯付一人心,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若是我們早點告訴馬磊,溫妙紫是取他性命的死士,會不會結果不同?”


    虞青鳳望著滿屋子的畫,雖然明知道這是編劇的安排,他們這些劇中人的胳膊根本擰不過編劇的大腿,可依舊為馬磊的命運惋惜,鼻子酸澀。


    裴無厭走上前,凝視虞青鳳,柔聲安慰:“人隻願意相信他願意相信的。不是你說的嗎?馬磊的潛意識早就已經知道了,隻是他自欺欺人,不願麵對。


    “所以即便我們說了,他也未必會信,反而會與我們反目。別太傷心,這就是馬磊的命運。想要逆天改命,他人終歸無用,還得他自己覺醒。”


    裴無厭這話跟虞青鳳心中所想一個意思,馬磊的命運不就是編劇締造的嗎?編劇就是這劇中所有人的命運主宰之神,虞青鳳除外。


    “我們去打聽那三個文人吧。看看這鬼差案的起始,到底是誰暗示了他們。”


    虞青鳳調整心態,不管是因為急著迴去複命的溫妙紫還是王府裏那個對裴無厭虎視眈眈垂涎三尺的齊遙,她都得抓緊時間,速戰速決,離開這個最靠近幽冥地獄的鬼地方。


    兩人帶著四名侍衛,一邊打聽一邊尋找第一個失蹤者文人江鴻熙的家,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小酒館一邊吃遲到的早餐一邊跟小二打聽。


    “江鴻熙的那三個朋友啊,”店小二苦思冥想,“這個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他們這些文人經常會去悅薈樓飲酒吟詩作對。對了,之前江鴻熙就是在悅薈樓裏高聲誦讀他寫的那篇諷刺孝南王的文章。”


    找個地方守株待兔也好,正好也跟其他文人們了解一下這三人的背景。


    一路上,虞青鳳和裴無厭又感受到了身後的至少兩條尾巴——不知道到底是誰派來跟蹤監視、意圖掌握他們調查進展的家夥。


    二人心照不宣,現在還不是斬斷尾巴的時機,不宜打草驚蛇。


    悅薈樓不大,消費水平不高,但是卻是安南州顧客平均文化水平最高的酒館。


    虞青鳳和裴無厭趕到的時候,正好快趕上中午,顧客最多的時候。


    樓下一大桌微醺搖頭晃腦的,是吟詩作對搞文學藝術交流的;樓上臨窗位置言辭激蕩的,是討論時事搞政治思想交流的;樓上包間裏高談闊論的,則是對鬼差案、幽冥塔和十八層地獄各抒己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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