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二天,四人帶了十幾個隨從,挑著膽兒,由一個經常進山給老人家送東西的老奴引領,徐徐往山裏進發。


    行不過五七裏,早見山勢陡峭,卻是好一座仙山。


    龍子西心道,老人家在此隱居倒勝似天天看著兩個兒子爭鬧。


    隻不知他能否真的不念及兩個兒子,在此潛心靜養?


    又走了一會兒,山勢更高。


    迴頭一看,呂家岡已是遠遠落在山腳之下了。


    正走到半山之上,忽然前麵傳來水聲。


    轉過彎,早看到一麵瀑布。


    那瀑布傾流而下,撞在下麵的石頭上,水花四淺,霧汽迷蒙,四周青鬆翠柏,端的是個好去處。


    眾人在瀑布前麵停下。


    隻見那老奴跨前一步,衝瀑布深深一揖,叫道:


    “啟稟老爺,兩位公子看望老爺來了!”


    連叫幾聲,卻沒有動靜。


    眾人正自詫異,忽見一條身影從瀑布後麵飛出。


    隻聽“撲撲”幾聲,呂家兄弟和華地寧均被點中穴道。


    隻有龍子西出手迅捷,以手格開,反是差點擊中了那人。


    那人見一擊龍子西未中,身子向後躍開,穩穩地站在那裏。


    龍子西一看,原來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鶴顏長須,目光炯炯。


    見那呂家兄弟被點了穴道無法言語,卻對那人麵露恭敬之色,便想此人必是他們的父親了。


    當下拱手說道:


    “在下龍子西見過呂老前輩。”


    那老人看了龍子西一眼,顯是對他能夠避開自己的攻擊有些吃驚。


    卻不理他,轉而對呂家兄弟喝道:


    “哼!你們兩個畜生,想是找了幫手,要強行奪取兵法麽?”


    龍子西見呂家兄弟不能說話,卻臉色焦急,笑道:


    “呂老前輩,這就是您的不是了。老人家點了他們的啞穴,卻又問他們話,讓他們如何作答呢?”


    那老人“哼”了一聲,轉向龍子西:


    “尊駕喚作龍子西?武功倒是不弱。尊駕怎麽和他們在一起?是他兩個找來的幫手麽?上山又是何意?也想強搶兵法麽?”


    龍子西聽那老者連著幾問,心道:這也是個直性子。便道:


    “晚輩的武功雖然將就說得過去,但比起呂老前輩,身法矯捷,出手迅速,隻怕還有差距。


    “晚輩隻是偶然與兩位令郎相識,因仰慕前輩英雄,冒昧前來拜見。


    “至於強行奪取一節,實是萬萬不敢。”


    那老奴顫驚驚地道:


    “啟稟老爺,兩位少爺確是因為五年之期已到,特地來看望您老人家,別無他意。


    “這位少俠原是莊上借宿客人,因仰慕老爺才一同前來。


    “這位少俠昨夜還救了兩位少爺性命哩。”


    那老者“咦”了一聲,似不相信,臉色卻是和緩了許多。


    當下,身形飄出,又是“撲撲”幾下,已將三人穴道解開。


    呂家兄弟一經得動,當即跪倒,忙不迭地給老者叩頭。


    華地寧也過來見了禮。


    老那者也不理呂家兄弟兩個,隻對華地寧道:


    “這位壯士又是何人?”


    華地寧急忙做了自我介紹。


    那老者點點頭,道:


    “都進來罷。”


    言畢,轉身背著手向瀑布側麵走去,身形一晃,進了洞裏。


    原來那裏卻另有一個洞口。


    83


    進得洞來,龍子西四處一看,這洞雖然沒有那日田姑娘呆的山洞那般大,也沒有那麽多物事,倒也幹淨寬敞,用物無缺。


    那老者先在洞中的石桌前坐下,又招唿龍子西和華地寧過來坐下。


    想了想,衝呂家兄弟道:


    “你們兩個也過來坐了罷。”


    見眾人坐下,那老者道:


    “你們兩個說說,這少年如何救了你們性命?”


    兩兄弟便你一言我一語,把昨晚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老者聽畢,衝龍子西一揖:


    “如此,倒要感謝少俠救了他兩個。”


    龍子西急忙還禮,道:


    “兩位令郎原也自己躍得下,不過是在下不知深淺,一時搶先罷了。”


    那老者“哼”了一聲:


    “他兩個的輕重我豈不知?便是再練上十年,從那麽高的地方躍下,即使僥幸逃得性命,也必是筋斷骨折。”


    言畢,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顯是對他兩個如此胡鬧甚為不滿。


    呂家兄弟麵露慚愧之色,低頭不語。


    老者轉頭問龍子西道:


    “龍季是尊駕何人?”


    龍子西道:


    “乃是家父。怎麽,前輩認識家父?”


    那老人微微點頭:


    “豈止認識!


    “當年老夫與令尊和你那陳渡師叔多有交往,乃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老夫武功比他們兩個自是差了一截。


    “不過,弈棋卻是老夫略勝一籌,嗬嗬。


    “想當年,我們曾在此山切磋武功,累了便弈棋取樂,想來猶如昨日!


    “對了,他兩位現在可好?”


    龍子西便把父親和師叔的情況說了一遍。


    老人家聽說龍季歸隱,陳渡已逝,免不了幾多唏噓。


    龍子西道:


    “晚輩鬥膽問一句,老人家身負絕世武功,卻為何在此隱居?”


    那老者長歎一聲,道:


    “少俠不是外人,不妨與你說了實話。


    “老夫的名字喚作呂叔陽,原是薑太公後人,想必賢侄已經知道了。


    “我們薑家在昭王以前,倒也一直封候賜爵,更有在朝廷出仕者。


    “卻是從夷王開始,朝綱日漸毀壞,漸漸淡了那份心思。


    “到我祖父那代,已經是普通百姓了。


    “老夫這一代,原也住在齊地。


    “年輕的時候看到宣王中興,本來還想為國家出些力,後來卻看到朝政又開始走下坡路,也是看到這兩個畜生一無所成,心下更冷。


    “便從齊地南遷,來到這裏,索性歸隱山林。”


    龍子西歎道:


    “前輩此心正與家父相同。山水為伴,潛心養性,不受俗事攪擾,便是神仙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呂叔陽又是長歎一聲:


    “老夫如何比得了令尊?且不說這兩個畜生無法讓老夫靜心,更有一件事情,一直讓老夫放心不下。”


    龍子西道:


    “莫非是《太公兵法》麽?”


    呂叔陽點頭道:


    “正是。


    “那武祖薑太公曾作《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分為《謀》、《言》、《兵》三篇。


    “這《兵》被後人稱為《太公兵法》,是他輔佐武王伐紂時的經驗所得,乃是五帝以來第一部詳盡的兵法,薑太公由此被後人尊為‘兵家始祖’。


    “武王成周以後,曆經成、康、昭、穆數王,天下太平,倒也用它不上,便由我們相傳下來。


    “但這樣的一部奇書,豈能讓它埋沒於草野?


    “宣王中興的時候,老夫曾幾次想把它獻給宣王,但宣王後來專事攻伐,於民無利,獻了它隻怕給天下百姓帶來更大的災難。


    “為此,躊躇未決。”


    龍子西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呂老前輩有此心意,自是天日可鑒。


    “小侄想來,到了某個時候,這部兵法必有重見天日之期,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呂叔陽大喜,道:


    “賢侄見識高明。休說我那兩個畜生,便是老夫也自愧弗如。”


    又轉向他兩個:


    “你們兩個枉自癡長了幾歲!


    “我原想通過此兵法激勵你兩個長進,卻如何心地偏狹,隻是一味廝鬧?


    “憑你們兩個現在的樣子,我又如何放心把兵法傳於你們?


    “今後要多向少俠學習,也做些讓我高興的事來!”


    兩兄弟連聲說是。


    呂叔陽把他兩個好一頓責罵,情緒轉好,便道:


    “今見故人之子英雄如斯,說不得要留賢侄在山上多盤桓幾日。”


    龍子西稍一猶豫,道:


    “前輩相留,理當應命。隻是……”


    呂叔陽問:


    “怎麽?”


    龍子西道:


    “晚輩還要去那杜父山。隻是尋找了多日,卻不知那山到底在哪裏。說不得,還要繼續尋找下去,卻是不敢在此多有耽擱。”


    誰知呂叔陽聽了哈哈大笑:


    “既是如此,賢侄還往哪裏去?我等腳下踏的正是杜父山!”


    華地寧不解:


    “此山不是喚作呂公山麽?”


    呂叔陽又是一笑:


    “此事也怪不得別人不知。


    “那杜父山卻是古時的名字,自老夫來此以後,便改了叫呂公山。


    “幾十年來,倒是眾人隻知呂公山,而不知杜父山了。”


    龍子西聽了十分高興,想不到找來找去,杜父山原來就在腳下。欣然說道:


    “如此,晚輩便要叨擾啦!”


    當下,剛好有呂家兄弟帶上山來的諸多物事,便鋪陳酒席,開懷暢飲。


    眾人當夜便宿在山上。


    84


    次日,眾人都陪著呂叔陽在洞裏敘話。


    龍子西把幾個月以來的種種諸事說與眾人,不僅其他人大感驚奇,連呂叔陽也是感歎不已。


    說到尹吉甫一節,呂叔陽歎道:


    “那尹吉甫年輕時候即是武功高強,頗多心計。想不到年紀大了越發老辣狠毒,少俠從他手上逃得性命也是萬幸。”


    又互相交流些武功心得。


    那呂叔陽見龍子西人品武功無不堪稱上乘,越發對龍子西心生歡喜,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呂叔陽少不得又教導兩個兒子,要目光遠大,不要再為小利廝鬧。


    那兩兄弟見了龍子西如此英雄,豔羨不已,頓覺自己甚是渺小,相爭相鬥之心大減,便言歸於好,表示今後絕不互相為難,相反要齊心協力,永相救護。


    眾人見又有了這樣一件功德,都是十分愉悅。


    呂叔陽又聽說龍子西有傷在身,便用自己研製的草藥為其療傷。


    第二天,龍子西見那呂叔陽為人豪爽,呂家兩兄弟又如此仰慕開天劍法,便道:


    “難得兩位哥哥喜歡開天劍法,小弟不揣淺陋,便傳些劍法給兩位哥哥。如何?”


    兩人大喜。


    呂叔陽自也高興:


    “能得少俠真傳,實是他兩個的造化。”


    龍子西便根據兩人資質,各傳了他們開天劍法五十四式。


    這五十四式雖然隻是開天劍法的一半,卻也非同小可,練成之後,足以成為一流好手。


    兩人感激不盡,自是全心習學。


    龍子西又借機教了華地寧一些武功心法,華地寧也自歡喜,不知不覺間武功大有進境。


    呆了幾日,那呂叔陽越發喜歡龍子西。


    這一日,突然提出要與龍子西拜把子,結為忘年之交。


    龍子西如何肯依,再三辭道:


    “前輩豪爽灑脫,小侄十分敬仰!


    “但前輩與家父同輩,小侄怎能與前輩兄弟相稱?”


    華地寧也勸道:


    “前輩這麽做,可叫他兩兄弟不好與龍兄弟相處啦!”


    呂叔陽聽了哈哈大笑:


    “兩位所說也是。既是如此,老夫攙越,認賢侄為義子如何?”


    龍子西聽了,不知呂家兄弟怎麽想,本欲拒絕,又覺得那呂叔陽一片真心,自己也是十分喜歡他的性格,怎好一口迴絕,大掃其興?


    正自猶豫,呂叔陽道:


    “老夫有此一議,卻也不是臨時起意。


    “也不是想占賢侄便宜。


    “老夫剛才說過,老夫與你父親乃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們年輕之時,曾有個約定。


    “若是將來互有兒女,便要結為親家。


    “若是都是兒子或者女兒,便互認幹親。


    “雖然當時隻是半開玩笑半認真之語,但賢侄此來,豈非天意?


    “隻可惜,你父親不在,否則他不認我這兩個小子為兒可不成!嗬嗬。”


    龍子西依稀記得父親好像說過此事,便道:


    “既是如此,若是兩位哥哥不介意,小侄求之不得!”


    那呂家兄弟早是十分高興:


    “得與龍少俠結為兄弟,吾二人之願也!”


    當下,龍子西倒地對呂叔陽拜了三拜,口稱“義父”。


    又與兩位哥哥重新見了禮,眾人都喜。


    呂叔陽把龍子西拉起,道:


    “老夫有個要求,我們隻定父子名分,不以父子相稱。


    “賢侄剛才一聲‘義父’,老夫已經心滿意足!


    “以後稱老夫什麽,但憑賢侄之意。


    “賢侄可依得麽?”


    龍子西道:


    “便依義父所言。”


    呂叔陽又道:


    “可惜老夫貧寒,沒有什麽見麵之禮。不過,嘿嘿,再說罷!”


    當下,眾人歡歡喜喜,又熱鬧了幾天。


    龍子西得便問起呂叔陽是否熟悉“五行俠”。


    呂叔陽道:


    “老夫與他們原也有些接觸,隻是曾經有點過節。說實話,老夫不很喜歡他們。”


    龍子西心道,田姑娘不讓水火二俠同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了。


    卻不知道呂叔陽與水火二俠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


    接下來,眾人每日飲酒,說些英雄之事。


    如此,早過了七八日。


    龍子西隱隱覺得,那呂叔陽認己為子,似乎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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