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過了兩分鍾, 夏至摳著礁石上的苔蘚,百無聊賴地問,“你考慮好了嗎?”


    唐昊一根煙還沒抽完, 海風把她散著的頭發吹得四散,有幾縷飄到他臉上去, 發絲上有她的味道, 是很淡的橙子香,混著海風的腥鹹。


    又或許沒有味道,隻是鼻子有了記憶。


    他把她頭發捋在耳後,笑說:“你怎麽這麽急性子啊!”


    明明幹什麽都慢吞吞的, 就連吃飯也慢吞吞的, 怎麽到了這事上, 就總是火急火燎的。


    夏至把手弄髒了, 低頭去夠海浪撞上礁石濺起的水洗手,唐昊怕她掉下去,攬著腰把她固定到身邊。


    她扭過頭看他,眼睛亮亮的,“因為太喜歡你了呀,所以一分一秒都等不了。”想立馬擁有,更想長長久久地擁有,所以已經算是耐著性子了,不然會更著急。


    唐昊大約是從這一刻覺得, 他是真的栽在她手上了。


    再也翻不了身的那種。


    他湊過去吻她,兩個人在礁石叢上接吻,海風穿過身體,無數的海鷗在歡叫,鮮花馥鬱, 草木瘋長。


    萬物皆生機。


    他也是一顆笨拙的種子,破土發了芽。


    接完吻,她還沒忘記問,“你考慮好了嗎?”


    唐昊笑著唿嚕了下她的頭,“求婚你也跟我搶,以後結了婚你是不是還要在上頭。”


    夏至沒聽明白,“上哪兒?”


    唐昊把她抱下礁石,往車那邊走,嘖了聲,“哪兒也不上,迴家。”


    上了車,唐昊把錢包給了她,錢包裏有銀行卡,身份證,還有他的戶口本。


    他的戶口,十八歲剛成年就獨立出來了。自己就是一家人,也可以說家裏隻有他。因為獨自一個人,所以走哪兒都帶著。


    不過以後,可能會多一個,甚至兩個三個,從此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把戶口本抽出來給她看,夏至似乎還沒明白。他笑了笑,翻過來找過去,找到九塊的零錢,他說:“戶口本給你,銀行卡給你,九塊錢我出。”


    夏至瞬間笑了,但想聽他親口說,於是歪著頭,故意說:“然後呢?”


    唐昊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握著她手,笑道:“然後我就等著你審判了。”


    交付身心這種事,還是他來做。


    真是個笨蛋!


    夏至坐上飛機的時候,跟媽媽坐在一塊兒,她其實很想和唐昊膩著,但唐某人表示不想她再坑他了。


    “後半輩子都是我陪你,不急在一時!”他把票塞到她手上,狠狠捏了下她手心。


    夏至就笑了,低著頭,拿腳尖碰他的腳尖,“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他第八百次迴她,“我喜歡的,她都會喜歡。”


    “那你爸爸會不會不喜歡我?”夏至已經昏了頭了,反正就是很焦慮。


    唐昊嗤笑了聲,“他沒資格不喜歡你。”


    夏至還是緊張,總覺得心裏慌慌的,即便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裏建設,到頭來上飛機的時候,還是亂了。


    唐昊再次捏了捏她手心,逗她說:“該緊張的是我吧?到手的老婆要是跑了,那我豈不是很可憐,一把年紀了,估計以後也沒人要了,可能這輩子都交代了。”


    夏至立馬迴握住他的手,堅定道:“你隻要不鬆手,我就不會跑的。”


    上了飛機,夏至一直拉著媽媽碎碎念,說什麽唐昊多可憐,爸爸一家不喜歡他,媽媽也生病了,戶口都是單獨的,一年到頭人在外頭打拚,二十八歲了還沒有談過戀愛。


    聽得夏母腦瓜子嗡嗡的,按著她手說:“你放心,媽媽呢既然接受他了,就不會嫌棄他的。就算家底差一點,努力上進就是好孩子。”


    夏至“哦”了聲,就怕媽媽見了他家裏,會反悔。


    聽完還是不安心,握住媽媽的手,“他很好的媽媽,跟家裏來往都不多了,就算你不喜歡她家裏,也一定不要牽連他好不好。”


    夏母捏著女兒的臉,唉聲歎氣道:“女兒長大啦,是別人的寶貝了,要飛走咯!”都這麽護著人家了。


    夏至就抱著媽媽的胳膊哼唧,“不,小小永遠是媽媽的寶貝。”


    夏母咯咯地笑,總還覺得女兒還是個小朋友,一轉眼也長大成人到可以談婚論嫁了。


    他和小小爸其實私下裏討論過唐昊的家庭,說實話確實有些芥蒂,但仔細考慮了一下,覺得也不是什麽大事,根據唐昊的交代,父親在公司擔任經理一職,繼母是全職太太,姐姐也在家裏公司上班,負責公關那一塊。


    母親很早就因病辭職了,這些年斷斷續續在治病,現下病情已經惡化到很嚴重的程度了。


    因為是個很驕傲的人,很難麵對別人的憐憫,更不願意看見親人悲痛,很早就獨自一個人呆在療養院了。


    這次因為夏至的父母要去,唐媽媽才破例迴了趟盱山的家裏,長久沒有住,還找了鍾點工徹底打掃了一遍。


    夏至他們下了飛機,已經有車去接了,一個瘦高的長得像是小頭爸爸一樣的大叔,見了唐昊,叫一聲:“唐先生。”


    夏至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正式地叫他,不由奇道:“這是……?”


    唐昊迴答她:“我媽媽的司機,方叔,跟了她很多年了。”


    夏至點點頭,衝對方笑了笑,“你好。”


    方叔很靦腆地迴以微笑,欠身道:“請上車。”


    唐昊坐在前頭,夏至陪爸媽坐在後麵,車子往郊區開,一直開到盱山別墅區,夏父還說了句,“這地方,倒有些熟悉。”


    院子因為長久沒有打理過而顯得蕭條,這裏是唐昊長大的地方,外公外婆的老宅,唐昊四歲的時候,外公去世,七歲的時候,外婆也去世了。


    母親這邊,隻剩一個姨母,早些年嫁去了芬蘭。已經很多年沒有迴國了。


    那些年,母親並不好過,事業上的高峰,也無法彌補生活上的接連重創,到最後連事業也保不住的時候,唐其琛又來跟她爭孩子撫養權,那會兒她連說出“我自己的兒子自己養”的底氣都沒有了,於是忍痛把唐昊送走,然後這麽多年都無法原諒自己,以至於拒絕和唐昊見麵。


    隻偶爾給他打打電話,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想他麵對她的病痛,還要反過來照顧她,或者安慰她。那比殺了她更痛苦。


    已經六月底了,津城的溫度攀高到了三十多度,沈明瑾還穿著長袖開衫,身形單薄地站在門口,像是從得到消息就一直在等著。


    她化了妝,整個人顯得精神很多,但依舊難掩病態,夏至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隻覺得這個阿姨是個很雅靜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種歲月沉澱的美好,於是那病態就更加讓人惋惜。


    沈明瑾從車子進院子就一直在想,昊昊的女朋友會是什麽樣子的,她看過照片,是個甜美乖巧的女孩子,但真人不知道會不會不一樣,她在想自己要怎麽微笑才顯得得體,一身病氣會不會讓未來的兒媳婦感到不愉快……


    可車上人下來,她卻什麽反應都顧不上了,隻是愕然地看著來人,然後眼眶就紅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見親家,會是這樣失態,隻是許多年後第一次見故人,真的是五味雜陳。


    夏母看見門口站著的女人,愣了許久才敢認,頓時也百感交集起來,她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她,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了,那時沈明瑾還是譚老的得意門生,是他們難以望其項背的師姐。


    那會兒因為沈明瑾的離職,震動了許多人,後來他們迴南方之後,還托人打聽過這位師姐,隻聽說前夫跟她爭完撫養權,她就人間蒸發了一樣,跟誰都沒有再聯係了。


    那會兒還覺得,真是遺憾。


    唐昊和夏至作為本次會晤的主人公,像個邊緣人物坐在一旁看三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互相唏噓敘舊的時候,看著彼此,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夏至是在想:好……好巧!


    唐昊是在想:我終於知道第一次見夏父的時候為什麽覺得眼熟了。


    唐昊八歲的時候見過夏父一麵,那一年外婆去世剛滿周年,父母雙雙離世帶給沈明瑾的痛苦,以及獨自帶孩子沒有父母幫忙照拂的壓力,已經讓她不適應研究所高強度的工作了。但她不甘心,一直硬撐著,直到檢查出來腦部出了問題。


    那會兒她向所裏打了辭職報告,夏父和夏母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住處,一同來勸說她。


    那是一個深秋的周末,風很大,很冷,枯黃的樹葉飄飄蕩蕩漫天飛舞,地上鋪了一層,打掃不及。夏父夏母帶著兩歲多一點的女兒一起來的,小女孩手裏抓了一片落下來的葉子,開心地咿咿呀呀叫著。


    夏母有些後悔帶女兒來,可苦於家裏沒人照顧,於是想到師姐這些年來獨自帶著兒子,隻覺得她不容易,於是最後勸說也變成了安慰,坐在一起隻是說著家常,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


    他們夫妻兩個人帶孩子加上一個保姆,尚且覺得捉襟見肘,師姐一個人,原本可以幫忙看顧的母親也急病去世了,如今這種狀況,無論選擇孩子還是選擇工作應該都很難抉擇吧!所以他們就


    勸不下去了。


    師姐的孩子也在,他有些沉默,不怎麽愛說話,但對小女孩好像很好奇,一直盯著她看。


    師姐進門就抱過去逗弄著小女孩,看見兒子一直盯著看,就笑著問了句,“昊昊要不要抱抱妹妹?”


    八歲的唐昊表情似乎有些抗拒,但還是上前了一步,母親教他,“一隻手要托著背……對……要小心哦~”


    小女孩似乎還心心念念外麵的樹葉,軟乎乎的小手指一直指著院子的方向,他就帶著她出去了,她嘴裏一直咿咿呀呀說著什麽,唐昊也聽不懂,隻是抓了個樹葉給她玩,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玩著玩著,忽然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夏母追出來,不住地責怪女兒,說這孩子以前也沒有咬人的習慣,真是不好意思了。


    沈明瑾也出來,笑著看著小女孩,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氣,你看她都沒用力,昊昊是個男子漢,沒事的。”


    夏母要把女兒接過來,小女孩卻摟住這個初次見麵的小哥哥,死活也不撒手,咿咿呀呀的,很著急地說著什麽,像是抗議一樣。


    幾個大人在笑,沈明瑾摸著兒子的頭說:“昊昊你作為哥哥就照顧一下妹妹,好不好?”


    唐昊蹙著眉頭,脖子快要被她勒斷了,心想一個小女孩,力氣怎麽這麽大。


    他不是很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抱了妹妹半個小時,期間夏母怎麽哄都沒辦法把女兒哄走,無奈說:“可能覺得哥哥長得好看。”自己女兒什麽德行,自己還是清楚的,又覺得抱歉又覺得好笑。


    沈明瑾很愉快地笑著,“小孩嘛!也講究投緣,我們昊昊從來就不招小女孩喜歡,這還是第一次呢!”說著,把客廳的相機拿過來,說:“來,我給你們照個相!快點兒昊昊,看鏡頭。”


    於是他們聊了十分鍾後,又聊到那件事,沈明瑾想起當時的情景,仍舊莞爾,特意去找了照片。


    然後遞給夏至看。


    照片上,兩歲的夏至一手摟著唐昊的脖子,一手玩他的耳垂,表情認真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秘密實驗。


    唐昊原本是要看鏡頭的,可夏至突然捏了下他的耳垂,他就扭過頭去看她了,眉毛還皺著,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卻也沒製止她,大約是匪夷所思,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唐昊從小就冷冷的,早熟,話少,在同齡人眼中就很不好惹的樣子,別說小姑娘了,小男孩都怕他,見了他都不敢造次。


    夏至捏著照片看了好久,突然說了句:“原來……我兩歲就看上你了?”


    簡直離譜的緣分。


    唐昊:“……”


    你還挺驕傲唄!


    夏至忽然笑了,趴在他耳朵邊小聲說,“兩歲就喜歡的人,二十二歲了依舊會喜歡。”


    哦,還會造句呢!


    唐昊也給她造了一個,“那我八歲就認的命,二十八歲了還得接著認是吧!”


    夏至不知道被戳中了哪個笑穴,笑得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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