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冒雨出發,走出去十裏,雨便停了,似乎故意配合著她一般。於是,隻花了兩日多的功夫,林偃月便到了大厘城。


    林偃月沒有去看蒼山洱海,而是徑直進了大厘城。


    大厘城是南疆西北部最繁華的城鎮,居民數十萬,每日還有無數商旅行人來去匆匆。謝淩風如果真的還在這裏,一定是在繁華的城中,隱藏於人流混雜的鬧市。長桑穀僅憑這麽短的時間,是不可能將城中的情況全都查清的。


    林偃月選了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住下來,開始每日在城中遊蕩。


    此時已經是秋末,陽光不再灼熱,林偃月慢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手中依舊撐著傘。那是一柄十分精致的油紙傘,天青色的傘麵,繪了一枝淡雅的白梅。林偃月身穿一身飄逸的白色長裙,這般撐傘走在街上,立刻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林偃月這般走了三日,依舊毫無收獲,而她的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吐血愈加嚴重,幾乎整夜無法睡著。


    第三日的黃昏,林偃月走過城南的集市,隻覺得兩眼發黑,頭暈得實在有些厲害,於是找了條僻靜些的街道,然後在街角一家有些冷清的小攤上停了下來。


    攤主賣的是豆花,林偃月點了一碗,熱氣騰騰地放在麵前的桌上,卻一點也吃不下,於是就那樣怔怔地看著豆花上的蜜餞和紅豆出神。


    看了片刻,林偃月突然掏出手帕掩住口,開始低低地咳嗽起來,咳了一會才終於停下來,便有點點血跡隔著帕子滲了出來。林偃月忙將帕子攥在手心裏,以免被正向她這邊看過來的攤主發現。


    就在這時,林偃月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從街角走出來,慢慢走到了她的麵前,然後在她對麵的板凳上坐了下來。


    林偃月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後露出一個微笑,對攤主道:“再上一碗鹹豆花。”


    桌上兩碗豆花騰騰冒著熱氣,林偃月和謝淩風卻隻是一動不動地麵對麵坐著,各自垂著眸,誰都沒有說話。


    曾幾何時,他們五個人尚且年少,會在熱鬧的花燈會後,一起去城東那家店裏,喝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花,甜豆花裏放了蜜餞、紅豆、花生,鹹豆花裏放了肉末、筍尖、香菇,那豆花的味道到如今她都還記得。


    仿佛一轉眼,就已是二十年歲月匆匆。


    人未老,心已秋。


    過了半晌,林偃月才開口,慢慢吐出兩個字:“淩風。”


    “你是來找我的?”謝淩風的聲音很輕,帶著淡淡的嘶啞,卻很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是。”林偃月答得很幹脆,唇邊維持著一絲極淺的笑意,以便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僵硬,“我常有耳鳴之症,上次在鬆風崖,你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沒有聽清。”


    他們之間,已經不再需要迂迴。彼此都看得明明白白,迂迴隻會顯得可笑。


    謝淩風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片刻的沉默之後,這才道:“在聽雨樓,最上麵一層的那間屋子裏。”頓一頓,又補充了一句,“你床邊的地板下麵。”


    林偃月不禁有些想笑。桑白及找遍了整個萬葉台的機關密室,聽雨樓那邊也不是沒有找過,隻是誰都沒想到,謝淩風竟然會將永生蓮放進最上麵一層的那間屋子裏。


    那間屋子內鋪的是竹席,竹席下麵是地板,地板下是中空的格子,確實可以將東西藏進去。隻是,那時她一直住在那間屋子裏,就覺得謝淩風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藏東西。何況,那間屋子是所有人心中的禁忌,他們不會想到謝淩風會願意將永生蓮放在那裏,也更加不會撬開地板尋找而破壞那間屋子。


    林偃月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她此行的目的,已經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剩下的便是那盒胭脂了。她的身後,必定有長桑穀的人跟蹤監視,所以她不得不將剩下的那件事做完。何況謝淩風出來見她,主動將行蹤暴露,所有的事情就都已經無可轉圜。


    對麵而坐的二人都沒有再說話,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鄰街的喧鬧之聲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顯得極不真切,像是某種幻覺。


    就在那碗豆花完全涼掉之後,林偃月又開始咳嗽起來,忙掏出帕子掩住了口。每咳一下,便感覺像是有一隻利爪猛地攥住了她的胸腔,傳來一陣陣刺痛。她忍不住用另一隻手按住了胸口,躬起身子靠住桌沿,肩膀都跟著戰栗起來。


    林偃月連著咳了片刻,果不其然咳出一大口血來。這一路走來,咳血一日嚴重過一日,生命似乎正隨著咳出的鮮血,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流逝。她已經,活不了多少時日了。


    她將手裏的帕子團進袖中,顫抖著手掏出一塊新的帕子掩住口。但是這一次,直到鮮血完全濕透了整塊帕子,那咳嗽都沒能像之前一樣停下來,鮮血沿著下顎和指縫滴落到衣襟上,迅速將雪白的衣襟染得鮮紅一片。


    她隻好鬆開捂住胸口的那隻手,抬起來緊緊扣住桌沿,支撐住身體讓自己不要倒下去。她不想在謝淩風麵前顯得這麽狼狽,就好像是在故意裝得柔弱可憐。


    命運從未可憐她,可她從未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要別人覺得她可憐。


    謝淩風從林偃月開始咳嗽的時候,便一直隻是低垂著目光看著林偃月。林偃月的咳嗽聲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一聲聲穿透他的胸腔。於是,胸腔中心髒所在的位置開始悶痛,一陣強過一陣。


    他試圖緊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手,以抵禦心間的那股疼痛。可是,指節握得蒼白,連手臂都在跟著顫抖,卻依舊無濟於事。他可以控製住自己不去扶她,不去擔心她,可是他的心已經習慣了為她的痛苦而痛苦。


    他突然覺得荒謬,荒謬到有些可悲。


    他本該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憤怒,心卻驀的平靜下來。此生至此,似乎任何激烈的情緒都顯得有些多餘。


    謝淩風終於站起身,走到林偃月的身邊,將她攔腰抱起,然後施展輕功,向街角飛快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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