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偃月神思崩潰,跪在走廊上怔怔地看著手中的香囊時,突然有一個人飛身落在了林偃月的身邊,正是方才匆匆從萬葉台趕過來的桑白及。


    桑白及剛從南柯的反噬中醒過來,就聽人稟報說謝淩風出現了,隻是怕謝淩風察覺,不敢接近鬆風崖。桑白及仗著自己的輕功,知道謝淩風根本就發現不了,於是毫無顧忌地飛身過來,卻終是慢了片刻,遠在懸崖的另一端時,就已經看到謝淩風從閣樓上跳入了深淵之中。


    桑白及看著跪在地上的林偃月,冷聲道:“就這麽死了,也太便宜他了。我不是讓你別殺謝淩風嗎?這麽不聽話,莫非你是不想見白雪了?”


    林偃月卻依舊隻是愣愣的跪在地上,仿佛根本就聽不見桑白及的聲音。


    桑白及在林偃月的麵前蹲下身,看著林偃月手裏拿著的東西,卻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個想玩遊戲的孩子:“嘖嘖,這不會是定情信物吧?還留著呢?人都死了,看著有什麽用,來來來,我幫你收著。”說罷,一把將荷包和香囊搶過來,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裏。


    林偃月的眼睛動了動,手伸過去抓住桑白及的衣袖,卻被桑白及猛地甩開,立刻撲了個空,身體倒在地上。


    桑白及看著林偃月,語氣裏又添了幾分愉快:“好了好了,我們該說正事了。說吧,謝淩風將永生蓮放在哪裏?”


    林偃月聽到這句話,突然整個人都頓住了,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慢慢從地上坐起了身體。林偃月看著桑白及臉上的笑意,睜大眼睛,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桑白及見狀,頓時蹙了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偃月極其緩慢地搖頭,大顆大顆的眼淚突然自眼中滾落,然後終於發出了聲音:“我不知道……我沒聽見……我不知道……”


    桑白及的神色凝固,瞬間怒意直衝腦門,下一刻已經抬起了右手,就要向林偃月揮過去,卻還是在半空中停下,然後緊握成拳收了迴來。


    “你再說一遍!”桑白及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


    林偃月卻不再說話,身體似乎連跪坐在地上的力氣都沒有了,歪斜著靠著門框,神色一片木然。


    桑白及帶著林偃月施展浮舟自閣樓上飛身而出,落在一旁的山崖上,然後直接將林偃月放在了地上。


    林偃月腦中一陣暈眩,身體剛觸到地麵,下一刻已經開始咳起來,咳得蜷縮起身體,鮮血從口中溢出,被她用手掩住,鮮血便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往外湧。


    在鬆風崖熬了二十日,她的身體已經虛弱得隻剩下一口氣吊著了,又經曆了方才的劇烈情緒波動,此刻隻覺得最後一絲氣息也要散了。


    林偃月看著桑白及走到自己身邊,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眸中突然有了光彩,伸出那滿是鮮血的手,顫抖著抓住了桑白及的衣擺,語無倫次地道:“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救他,你想想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


    桑白及退後一步,扯出被林偃月拉住的衣擺,然後慢慢抬起了右手。


    林偃月無力地將頭擱在地麵上,抬眼看著桑白及,他大概已經對她忍無可忍,想要殺了她吧。


    林偃月吐出一口血來,微微喘息著道:“都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吧……”


    桑白及已經抬到空中的手猛地緊握成拳,停頓刹那之後,突然對著身側的鬆風閣直直揮出一掌。隻聽一聲巨響,那座兩層高的閣樓,竟然在桑白及一掌之下轟然碎裂,木屑瓦礫四散飛濺,最後紛紛向著山崖下落去。


    那一瞬間,桑白及雙目血紅,長眉邪飛,身上戾氣陡現,有風自山崖外吹過來,將那身暗紅色的衣衫鼓起,肆意飛揚,妖冶詭異,仿佛地底修羅血色的翅膀。


    此時有一隊人正從山崖的另一端走過來,見此情景,驚駭得立刻雙腿發軟跪在了地上,低伏著身體不敢向這邊看,身體不住地顫抖。


    桑白及對著那些人命令道:“過來!”


    於是那一隊人立刻小跑著到了山崖上,然後跪在了桑白及的身前。


    桑白及道:“立刻帶人到深淵下去搜,將屍體撈上來,我必要將謝淩風碎屍萬段。”


    桑白及也不再理會躺在地上的林偃月,徑直走到花架下坐了下來,然後看著懸崖外的夜色出神。


    林偃月此刻已經停下了咳嗽,似乎疲累到了極點,就那樣躺在地上,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下顎、手上、衣袖上、胸前的衣襟上全都是血跡,襯著那身白衣和本就蒼白的麵容,一片觸目驚心的豔紅。


    鬆風崖上,無數人來來迴迴地忙碌著,卻不敢發出嘈雜之聲,一直到天空泛白的時候。


    有人過來在桑白及身側跪下,稟報道:“沒……沒發現屍體……”


    桑白及原本漠然的神色瞬間冰冷。


    那人立刻低伏在地上,道:“不過……不過屬下們在山崖下幾丈處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山洞,裏麵似乎有一座墳墓。”


    “墳墓?”


    “是。棺木應該放進去有些年頭了,隻不過,似乎最近有人動過棺木,不見了裏麵的屍身,棺木中隻放了一把劍。然後,我們在山崖下的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具白骨,看那白骨的樣子,想必是不久前才被人從棺木中取出來扔下去的。”


    林偃月此時已經睜開了眼,正神色木然地躺在地上,怔怔地盯著泛白的天空。聽到這一番對話,林偃月的身體突然動了動,然後竟然用手撐著地麵,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將身體靠在花架的柱子上。但這一動,林偃月的臉色便愈加蒼白起來。


    林偃月看向跪在桑白及身側的人,氣若遊絲地道:“那把劍呢?”


    那人聽罷,看向桑白及。桑白及瞟了林偃月一眼,點了一下頭。那人這才走到一旁,將一柄劍捧到了林偃月麵前。


    林偃月隻看了一眼,就已經緩緩伸出了手,想將那柄劍拿過來。但林偃月的手臂哪裏還有一絲力氣,剛握住劍身,手便無力地一垂,下一刻那柄劍便掉到了麵前的地上。


    林偃月慌忙伸手握住劍柄將劍拖到了身上,用衣袖仔仔細細地去擦拭上麵沾上的塵土。待到擦完了,林偃月這才小心翼翼將劍抱在了懷中。


    桑白及看著林偃月的神色,已經猜到了幾分,問道:“這就是含光?”


    “是。簷梅的含光。”林偃月將臉頰貼近劍鋒,像是少女貼近愛人的胸膛,那樣甜蜜而溫柔,可是眼淚卻愈加洶湧,一滴滴落在劍身上。


    婚禮那日,謝淩風說他將顧簷梅葬在了鬆風崖下的萬丈深淵之中,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具被扔出去的屍骨,想必是謝淩風在羅浮城知道火場之中的屍骨並不是顧簷梅的,所以迴到平仲山之後,這才將屍骨取出棺木扔到了山崖下。


    顧簷梅不能有墳墓,不能有墓碑。因為,仇家會蜂擁而至,挖墳掘墓,永無安寧。因為,顧簷梅是千音閣的汙點,是釘在恥辱柱上的千古罪人,千音閣的曆史上不能留這個人,千音閣的土地上也不能葬這個人。


    桑白及笑著道:“含光——斂盡光華,內含至德。可是,那又怎樣?”


    桑白及站起身來,目光落在懸崖外的天幕上,臉上沒有了昨晚的戾氣,神色格外舒緩平靜。


    然後,桑白及就那樣微笑著道:“從此以後,白雪他再也不需要‘含光’了。他有‘北辰’——‘百川赴巨海,眾星環北辰’,那將是這個渾濁天幕上,眾星拱衛的,永不墜落的北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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