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及從梨雲軒離開,再次去了聽雨樓。


    林偃月正躺在窗下的榻上,雙眼茫然地睜著,似乎是在發怔。聽見桑白及進來的聲音,林偃月隻是微微動了動眼皮,依舊那般躺著。


    桑白及見狀,立刻冷哼一聲,生出滿腔火氣,腦中想起蕭白雪昏迷不醒的樣子,不禁讓他對林偃月的恨意又多了幾分。


    桑白及在林偃月身邊坐下,惡聲惡氣地道:“裝什麽死?”


    林偃月隻得扶著額角,慢慢坐起身來。方才在樓梯間又吐了血,此刻隻覺得頭暈眼花。這一動,臉色便愈加蒼白起來。


    桑白及的語氣裏滿是嘲諷:“你可是這兒的女主人,真的不知道永生蓮被謝淩風藏在哪裏?”


    “女主人?”林偃月的唇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你見過哪家的女主人,是被人像犯人一樣看管著的。如今你讓衛肅守在樓下,難道不知道從前也是一樣的?”


    然後,林偃月抬起頭來看向桑白及:“你連另一卷南柯都可以找到,難道還找不到這顆剛被藏起來的永生蓮?”


    桑白及麵色一沉,道:“你怎麽知道有另一卷南柯?”


    林偃月道:“朔望十二轉,南柯夢斷時。掛星繞四海,周天返冥司——南柯這二十字的批語,簷梅他若是知道有後半句,肯定會為了讓我安心而告訴我的。”


    桑白及冷哼一聲,故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道:“你就沒有想過,或許他隻是想作為顧簷梅死去,然後和你們再無瓜葛,好好為自己活十一年。”


    林偃月的神色頓時便黯了下來。


    桑白及見狀,心情立刻好了幾分。


    去年春天,桑白及讓蕭白雪帶他來鬆風崖的密室,本也沒有抱太多的希望。


    當時,蕭白雪聽到密室外的動靜而獨自出去查看,桑白及因為尋找無果而心中憤恨,一怒之下想要毀去掛著曆代閣主畫像的神龕,卻恰好觸發了機關,神龕瞬間倒塌,背後露出的牆洞裏便放著那個青銅盒子。


    那神龕蕭白雪也找過很多遍,隻是機關需要直接毀壞神龕才能觸發,而蕭白雪身為千音閣的人,怎麽可能想到用這樣的辦法呢?


    桑白及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為了尋找那顆紅蓮,將千音閣能毀的東西都毀了,卻依舊找不到一絲線索。


    桑白及看向對麵的林偃月,不耐煩地道:“反正我是找不到那顆紅蓮了。那個紅玉莞不是一直為你看病嗎,難道謝淩風就沒有和她說過?此人嘴硬得很,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真是讓人頭疼。”


    林偃月聽桑白及提到紅玉莞,立刻變了臉色:“你不是說不傷害紅姨和其他千音閣的人嗎?你怎麽可以出爾反爾?”


    桑白及冷笑道:“我是說過不會對他們用刑,但我可沒說不去問他們。而且,你記住了,我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是看在白雪的麵子上。但是,如果白雪有個閃失,我不介意讓整個千音閣為他陪葬。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哪天我的耐心用光了,我會從牢裏的那些人一個個開始殺,直到找到那顆紅蓮為止。”


    林偃月怒道:“你——你這麽做,就不怕他將來恨你嗎?”


    桑白及卻隻是冷冷地看著林偃月,用極慢的語調道:“他需要先醒過來,然後活到將來,才談得上恨不恨我。”


    林偃月聽到這句話,頓時心中一滯,側過臉去不再看桑白及。


    桑白及道:“我打算想個辦法,讓謝淩風親口說出來。”


    “親口?”林偃月有些疑惑。


    桑白及道:“我要是走得開,立刻就去將刀架在謝淩風的脖子上,逼他說出來了,還用得著來和你說說。謝淩風在長桑穀逼得白雪與之動手,還不得不用了南柯,於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如今,白雪的身體已經藥石無靈,我必須每日用內力為他療傷。但是,謝淩風盤踞在白蕖城,從平仲山到白蕖城足有四五日的路程。”


    林偃月聽到“藥石無靈”四個字,隻覺得心中驟然絞痛,臉色立刻蒼白起來,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桑白及道:“拿你威脅一下謝淩風。就是不知道還管不管用,估計謝淩風不會信了吧。”


    林偃月隻是苦笑。謝淩風認定了她和蕭白雪的事情,肯定會覺得長桑穀不會傷害她。


    桑白及道:“不過也可以一試,隻要謝淩風心存懷疑,肯定會迴來暗中看你,到時候,你問出來那顆紅蓮放的地方就好了。”


    林偃月道:“你要怎麽做,我配合你。”


    桑白及看著林偃月,微笑著道:“找你要幾塊從前謝淩風見過的舊帕子,剛吐了血的那種。另外,你明日就搬到鬆風崖去吧,那裏偏僻得很,也方便謝淩風去看望你。”


    “好。”林偃月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鬆風崖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白天暑熱難當,夜裏冷風陣陣,哪裏是住人的地方。


    桑白及又道:“對了,十年前,謝淩風刺了白雪一劍,對吧?這次,我就不插手了,你親手把這一劍還給謝淩風吧。記得下手準一點,別讓他死了。剩下的,我日後再替白雪向他討還。”


    林偃月突然笑了,竟然帶了些淒厲的味道:“好。”


    當年,她沒能阻止那一劍,也沒能擋住那一劍。如今,確實應該她去做個了斷。


    林偃月低聲道:“我能不能去看看簷梅?”她知道桑白及不會答應,可還是抱了一絲希望。


    桑白及的唇邊露出一個冷笑,從前他看著林偃月時,還能生出一些同情來,可是如今卻隻剩了厭惡和憤恨。


    桑白及道:“好啊。你辦成了這件事,我就讓你去見他一麵。不過,麻煩你以後別做出這副可憐的樣子,給誰看呢?”


    說罷,桑白及已經站起身,向樓下走去了。


    林偃月依舊隻是那般靠著窗子,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眼眶終於濕潤,卻強忍著那滴淚。


    如今她和蕭白雪同在這萬葉台上,卻近在咫尺,遠如天涯。


    華山下的那一晚之後,林偃月其實已經知道自己無顏再去見蕭白雪。


    林偃月那天晚上雖然醉了,卻還殘留了模糊的意識。她記得,是自己勾引了蕭白雪。她記得,蕭白雪其實推開了她。可是,她不甘心,太貪心,是她主動擁住了他,吻了他,解開了他的衣衫。


    十年前的前車之鑒,她還是不能引以為戒。


    九天劍陣裏,他遍體鱗傷,她卻隻能在一旁看著。甚至,她隻能對謝淩風說,蕭白雪隻是替身。


    她假托顧簷梅去肯求謝淩風,卻將蕭白雪的尊嚴踩進塵埃裏。如今,她要用什麽麵目去見蕭白雪?


    可饒是如此,她還是想去見見他,想和他說幾句話,哪怕隻是簡單的寒暄也好。


    不說過去,也不說將來,就說說窗外的天氣,說今天的風很大,天很藍,說廊下的花開得很好。


    她會問他,你還好嗎。然後聽他答,我很好。


    如此,就已經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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