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雪躺在地上,眼看著謝淩風手握承影劍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身體卻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不能移動分毫,於是也就隻是那樣將目光落在那劍氣淩冽的劍鋒上。


    蕭白雪的唇邊慢慢露出了一個笑,極輕、極淺,然後看著那柄承影劍被謝淩風舉起,猛地向著自己的方向刺了過來。


    火把照亮的世界倏然黯淡,天地在刹那間變得格外安靜,劍鋒穿過血肉的聲音,像是雨滴落入水麵,傳出微弱的聲響,卻又格外清晰。


    但是,那柄劍卻並未刺進蕭白雪的身體,而是刺進了林偃月的右肩。


    方才,就在謝淩風向蕭白雪走過去的時候,林偃月也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向著蕭白雪的方向奔了過去,承影劍虛無縹緲的軌跡在她的眼中被無限放大、拉長,然後身體已經近乎本能地擋在了蕭白雪的麵前。


    寂靜的夜裏,傳來蕭白雪虛弱而無力的嘶吼:“偃月——”


    蕭白雪抬起上半身,奮力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什麽,卻隻是徒勞地懸在半空中,那聲唿喚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下一刻身體已經向地上倒去。


    林偃月低頭看著刺進肩頭的劍,入肉不過三寸,已經被謝淩風猛地收住。這一次,他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少年,終於在最後關頭控製住了手裏的力道。


    林偃月像是剛從夢中驚醒一般,慢慢抬起頭,看向了麵前的謝淩風。林偃月的唇邊露出一個笑,突然猛地向前走了一步,那柄劍頓時直直刺進肩頭,然後自身後洞穿而出。


    謝淩風隻覺得心頭突然一顫,握住劍的手無力地一鬆,卻被林偃月突然抬起手來握住。


    林偃月的臉因為劇烈的疼痛而一片慘白,笑容卻較方才又深了一分。林偃月握住謝淩風的手,然後就那樣扶住劍柄,猛地向自己的身體內刺了進去。這一次,長劍直沒肩頭,一直抵住劍柄。


    有鮮血瞬著劍柄汩汩往外湧,溫熱的血頓時漫過了謝淩風的手指。謝淩風隻覺得那鮮血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燙得他的手猛地往後縮,卻被林偃月牢牢握住。


    然後,林偃月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慢慢向地上倒去。


    謝淩風這才如夢方醒,一把攬住了林偃月,然後跪在地上,讓林偃月靠在他的懷裏。


    林偃月唇邊的笑容早已消失,卻沒有去看謝淩風,而是看向了頭頂漆黑的天幕,眸中空無一物,仿佛已經失去了靈魂,隻剩下一副空的軀殼。


    謝淩風抱住林偃月,為其封住穴道止血,然後顫抖著將手伸到劍柄處,卻不敢將劍替林偃月拔出來,隻能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


    林偃月的意識慢慢模糊,嘴唇微動,低聲呢喃:“簷梅……”那聲音虛弱得隻剩下細細的一縷,已沒有了任何生氣。然後,林偃月終於閉上了眼睛。


    謝淩風攔腰抱起林偃月,站起身快步向著山下走去。暗衛們見狀,立刻撤了劍陣,跟在謝淩風身後。


    謝淩風走出去不過數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謝淩風轉過身,後麵跟著的暗衛立刻讓出一條道來,謝淩風這才看到來的人是桑白及和穆寒冰,身後還跟著數十個長桑穀的弟子。


    桑白及疾馳而來,猛地勒馬停下,下馬幾步奔到了蕭白雪的麵前,然後跪在了蕭白雪的身旁。桑白及顫抖著雙手想要去扶起蕭白雪,卻見蕭白雪全身都是傷,七支箭插進血肉中,一身白衣被鮮血染成赤紅,手指完全不知道應該落在什麽地方。


    穆寒冰也已經翻身下馬,卻較桑白及冷靜了許多,忙蹲下身幫蕭白雪點住穴道止血,然後指揮桑白及和自己一起扶起蕭白雪,將蕭白雪放到閣樓前沒有積水的台階上,這才立刻用內力幫蕭白雪穩住傷勢。


    桑白及如夢初醒,從荷包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顫抖著打開,然後倒出一粒送進了蕭白雪口中,又讓人取來水袋,慢慢給蕭白雪喂下。


    桑白及握住蕭白雪的手,隻覺得那雙手冰冷得幾乎沒有溫度,聲音裏立刻帶了哭腔:“哥哥,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蕭白雪隻是搖頭,唇邊是努力露出的一個笑,卻忍不住輕輕咳嗽起來,然後立刻便有鮮血自唇角湧出。


    桑白及忙掏出帕子幫蕭白雪擦拭幹淨嘴角的血跡,眼眶早已紅了,有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卻滿臉都是憤恨之色,幾乎是低吼著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寧願自己去死,也要對他們心軟?他們根本就不值得!”


    桑白及知道,哪怕蕭白雪如今的功力已經隻剩下不到三成,隻要使用南柯,謝淩風和這一群暗衛就根本不是對手。隻是如此一來,若不殺掉所有人滅口,當年的秘密就都會揭開。但是桑白及明白,無論是殺人滅口,還是揭開秘密,蕭白雪都是不願意的。


    蕭白雪想要抬起手臂拍一拍桑白及的肩膀,安慰桑白及不要難過,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於是隻好作罷。


    “他覺得,是值得的。”蕭白雪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了,頓一頓又道,“或許,是我希望,他會覺得是值得的。”


    說罷,蕭白雪的唇邊慢慢露出一個淺笑,清醒而透徹。


    桑白及知道,蕭白雪口中的“他”,指的是顧簷梅。


    哪怕換了一張臉,換了一個身份,蕭白雪的軀殼裏,也永遠是顧簷梅的靈魂。


    所以,他沒有半句辯解,沒有半句怨言,寧願死在謝淩風的劍下,也不肯用南柯求生。


    所以,他寧願死在顧簷梅的信仰裏,也不肯成全蕭白雪的渴求。


    桑白及抬手拭去眼淚,對蕭白雪道:“他真傻。”


    蕭白雪沒有說話,唇邊露出一個十分虛弱的笑容。


    桑白及隻覺得心中愈加難過,低聲問道:“那蕭白雪呢,也覺得值得嗎?”


    “蕭白雪啊……”蕭白雪喃喃地重複著那幾個字,目光落在黑沉沉的天幕上,低低一歎,“我說過的,終究,顧簷梅是蕭白雪沒辦法劃清界限的前生。”


    蕭白雪不再說話,隻覺得眼皮沉重,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桑白及猛地站起身來,看向不遠處的謝淩風,臉色冰冷,仿佛是凍結的冰川,眸中卻似乎燃著兩簇火苗,要將麵前的一切都燃盡一般。


    桑白及的聲音再也不是從前的孩子氣,仿佛瞬間成長,目光中滿是森冷肅殺的寒光,冷聲道:“謝淩風,今日白雪這滿身傷痕,七支透骨之箭,來日長桑穀必定如數奉還。”


    桑白及的話,聽著甚是平靜,卻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響在這靜謐的樹林間,然後慢慢迴蕩開去。


    謝淩風此刻距離桑白及所在的位置有好幾丈,隻聽清了一開始桑白及的那句低吼,心中略微有些疑惑桑白及為何會說出“對他們心軟”這樣的話,卻被此刻桑白及的話打斷了思路,於是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千音閣便恭候大駕。”


    謝淩風擔心林偃月的身體,也不再理會方才的疑惑,重新轉過身去,抱著林偃月施展輕功向前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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