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和蕭白雪順利地離開靈州城,走出去半日,身後並沒有追兵,林偃月才略微放下心來。


    窗外新雪皚皚,一片素淨蕭瑟。林偃月放下車簾,對蕭白雪道:“不如,我們直接往東南走,領略一番中原風物,然後再往西迴到南疆。”


    還有個原因她沒有說,如果千音閣要在路上伏擊蕭白雪,必然會守住往西南而去的各大要道,如果他們往東南走,反而要安全一些。


    蕭白雪隻是微笑著看著林偃月,神色格外溫柔:“好。”


    林偃月於是用手撐著下巴,開心地道:“那我們先去看看奇險天下第一山的華山吧。嗯,然後……啊,詩裏說‘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我要去黃鶴樓聽笛聲。對了對了,我還要去八百裏洞庭,以前讀到‘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時候,就想象自己枕著手臂躺在小船上,漫天星河倒映水中,不知道身下小船是行在湖水中,還是行在星河裏。等到了洞庭,我們再去江南吧,我要想想接下來去哪裏。”


    林偃月說罷,甜甜一笑,伸手打開香爐,將沉香小心翼翼添進去,弄好之後,拿了放在一旁的書,靠在了車窗邊,隻不過書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心思飄飄然,早已飛得很遠。


    …


    林偃月和蕭白雪一路向南,走了半個月,然後在華山的山腳下停了下來,沒能上得去華山,因為連日的綿綿春雨漸轉滂沱之勢,不得不停下歇息。


    二人未在山下人多的城鎮停留,而是尋了一處建在山上的別館。別館名叫“蝶影”,因漫山梨花而得名,隻是他們到得太早,才剛二月初一,北方還是春寒料峭,梨花連花苞都未見著,所以館中除了他們再無別人。


    蝶影館的房子修得很特別,一座座獨立的兩層閣樓,散布在緩坡上的梨花園中,彼此被梨花或是山丘隔斷,幾乎都看不見。


    閣樓不大,樓下兩間臥室,樓上是個花廳,一圈的及地大窗,打開來,便可以看到滿園景色。隻可惜林偃月他們住進去時,外麵下著大雨,便隻打開了朝北的一麵,而窗外不見撩人春色,隻見灰蒙蒙的雨幕。


    林偃月之前總覺得,和蕭白雪在一起的日子如同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但自從住進蝶影館開始,突然覺得時光漫長起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整日坐在二樓的花廳裏,身上裹一張絨毯,背靠門坐著,對著外麵漫天雨幕出神。


    這其中緣由,是因為很快就是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是顧簷梅的生日。


    二月初三也是顧簷梅的忌日。


    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因這一個日期全部複蘇,而蕭白雪就在她身旁,過往與現實糾纏在一起,反複叫囂著,讓人心如亂麻,不得安寧。


    …


    初三這日,外麵的雨依舊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到了下午,林偃月讓店裏的夥計送來了一壇酒,店裏最烈的那種,再加一套溫酒的器具,在門前放一張小案,然後自斟自飲起來。


    蕭白雪半躺在一旁的長榻上,手裏拿一本前兩日買的華山遊記,書頁卻一直不曾翻動,目光都落在林偃月身上。


    林偃月的身體並未痊愈,其實不宜飲酒,但蕭白雪今日卻沒有勸。蕭白雪看著林偃月獨自喝了半壺,突然從榻上坐起身,然後走過去坐在了林偃月對麵的軟墊上。


    林偃月笑:“要不要來一杯?”自從一年前遇到蕭白雪,她就從未見他飲過酒。


    蕭白雪點頭:“這梨花釀的香味,實在勾人。”因為身體的原因,又因為桑白及常年給他喝各種藥,所以這些年他幾乎從不飲酒。但是今日,他想讓自己破一迴例。今後,他或許已經沒有機會和她喝酒了。


    二人喝得慢,不多時天便已經黑了,於是關了窗,點了燈,坐在燈下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想起來了便喝上一口。


    不知是因為酒太烈,還是因為本就愁心如醉,一壇酒喝完,二人便已經醉了,但都酒品極好,越是醉了,越是安靜。林偃月蜷縮進絨毯中,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蕭白雪則靠在身後的榻上,手肘撐在矮榻上支著額角,本是對著角落的一盞燈出神,後來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林偃月沒睡多久,便朦朧地睜開了眼,看了對麵的蕭白雪片刻,這才輕手輕腳站起身,從一旁拿過來另一條絨毯,輕輕給蕭白雪蓋上。


    許是因為喝醉了,林偃月的膽子便大了起來,在蕭白雪身前坐下,然後靜靜地看著蕭白雪的臉。


    看了一會,林偃月隻覺得愈加不滿足起來,將手伸到蕭白雪麵前,隔著虛空描摹那精致的容顏——秀長的眉,如同用畫筆精細描畫過一般;輕闔的眼眸,隻剩下纖長睫毛細微顫動;挺直的鼻梁,如同刀刻一般,有著優雅的線條;微薄的嘴唇,帶著溫柔的弧度……


    林偃月的指尖停在那裏,隻覺得心被悲傷、委屈、不甘占領,然後騰升起某種不受控製的悸動,身體忍不住前傾,慢慢吻向了蕭白雪的唇。


    但是,就在即將觸到蕭白雪的唇時,林偃月卻停了下來,然後將那個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林偃月的身體剛向後退了半分,便見蕭白雪慢慢睜開了眼睛,不由得心裏一慌,急忙移開了目光想要站起身。


    下一刻,林偃月隻覺得手被蕭白雪拉住,等迴過神來時,已經背靠著那張長榻坐在了地上。蕭白雪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攬上了她的腰,低頭看著她,雙眸漆黑,如同一汪幽潭,又如深沉天幕,讓她忍不住淪陷,不知今夕何夕。


    蕭白雪輕輕抵上林偃月的額頭,半晌,才低聲問出一句:“我是誰?”


    林偃月因這句話多了一絲清醒。她看到蕭白雪眸中的冷光,像是一根根細碎的冰淩,全都紮進了她的心裏。


    林偃月想,蕭白雪是不是在提醒她,他不是顧簷梅,也不是謝淩風。可是,她剛剛吻了他,她該怎麽答?


    林偃月張了張口,終於吐出兩個字:“白雪……”


    蕭白雪聽到那聲“白雪”,突然就有些無措起來。他是應該為顧簷梅難過,還是應該為蕭白雪開心?


    不一樣的兩張臉,同樣的靈魂,剔除十八歲手染鮮血的那一年,從顧簷梅十七歲的生命繼續,蕭白雪才是他曾經一直想活的樣子。


    可是,在林偃月說出“白雪”二字時,他還是為顧簷梅覺得難過。


    醉意撕扯著平日裏的冷靜清醒,下一刻,蕭白雪已經低頭吻上了林偃月的唇。


    林偃月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那個吻,再不是蕭白雪慣常的溫柔,霸道、熱切、熾烈,仿佛是燃燒的火焰,滿含難以抑製的深情,卻又摻雜了更多複雜的意味,比如憤怒,比如掠奪,比如不甘。


    蕭白雪殘存的理智慢慢舒醒,那個吻也終於漸趨溫柔。他離開林偃月的唇,身體後退了幾寸。他想,他果然不應該喝酒,他一定是醉了,醉得很厲害。


    然而,就在蕭白雪即將站起身的瞬間,林偃月突然伸手勾住了蕭白雪的脖子,下一刻已經主動吻了上去。


    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其間最苦,莫過於求不得。


    她恨了十年,悔了十年,痛了十年,等著她的,依舊隻是求不得。


    而這一刻,十年來鬱結於心的各種情緒,再加上那一壇烈酒,終於擊垮了林偃月最後的理智,頃刻間便已經潰不成軍……


    她的吻,生澀、莽撞,卻帶著九死不悔的決絕。她察覺蕭白雪在躲,卻隻是將他擁得更緊,兩個人一起跌到了地上厚厚的絨毯上。


    她離開蕭白雪的唇,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然後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在羅浮城幹過一次,這一次便已經輕車熟路了。


    林偃月感覺手腕被蕭白雪握住,卻像個沉溺於遊戲的孩子,輕輕咬了一下蕭白雪的下唇,蕭白雪的身體不由得微微一僵,林偃月立刻趁機將手抽了出來。


    林偃月的手滑進蕭白雪的衣襟,慢慢沿著腰腹往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過處,蕭白雪的肌膚正在逐漸發燙。


    下一刻,林偃月隻覺得瞬間天旋地轉,身體已經和蕭白雪調換了過來,被他壓在了身下。


    蕭白雪用一隻手撐住地麵,俯身看著她,原本清亮亮的眸子早已朦朧一片,仿佛籠罩了一層濃霧,幾縷弄亂的發絲自鬢邊垂下,隨著他漸漸沉重的唿吸飄蕩著。


    林偃月將雙手伸進蕭白雪敞開的衣襟,環住他的腰將拉向自己,卻發現他的身體僵硬,似乎正在抗拒。


    林偃月見狀,於是用手臂攀住蕭白雪的脊背,將身體探上去,在蕭白雪的胸口落下一個吻,然後一點點向上,吻上他的鎖骨、脖頸、喉結,最後,將一個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然後,林偃月仰起臉看著蕭白雪,唇邊帶著一個笑,像隻調皮的貓兒。


    蕭白雪唿吸沉重,胸膛起伏,隻覺得被林偃月吻過的肌膚瞬間灼熱,心都跟著顫栗起來,僅剩的那一絲理智終於被徹底摧毀。


    蕭白雪低低喚了一聲“偃月”,低下頭去,吻住了那雙帶著笑意的唇。


    溫柔的一個吻,纏綿輾轉,漸漸由淺入深。林偃月本是用雙手攀住蕭白雪的脊背,此刻隻覺得全身發軟,幾乎有些支撐不住,身體不由地向下滑去。


    蕭白雪伸手托住林偃月的背,將她放在了地上的絨毯上,然後離開她的唇,低頭看著她,她那雙原本清亮亮的眸子,此刻裏麵滿是濕漉漉的霧氣,一片朦朧迷離。


    他輕輕喚她:“偃月……”一直堵在心口的兩個字,終於喚了出來,於是一發不可收拾,一聲聲地重複著,“偃月,偃月,偃月……”那兩個字仿佛是帶毒的花蜜,讓他欲罷不能,甘心就縛。


    林偃月隻覺得心在蕭白雪的聲音裏都化作了一汪水,雙眸愈加迷離起來,幾乎就要將那一聲“簷梅”喚出口。


    蕭白雪原本托住林偃月後背的手掌也沿著她的後背慢慢往下,掌心發燙,所過之處,林偃月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顫。


    蕭白雪俯下身,吻上林偃月的額頭,眉骨,眼睛,臉頰,唇角,脖頸。


    他吻上她的鎖骨,那裏一串淺白色的牙印,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


    再往下,吻上鎖骨下方那道猙獰的傷痕,那是她為他不顧生死的見證……


    十年裏,過往種種早已糾纏成細網,這一刻,他們都終於不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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