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眼見著大雪將蕭白雪淹沒,頓時隻覺得心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痛得全身一縮,恨不得立刻站起身向著蕭白雪的方向奔去,奈何此刻她的身體還在急速向一側滾落,於是隻能拚命用手去抓住地麵,想要止住滾落的勢頭,隻是滾動的速度太快,根本無法停下,手指扣到地麵的碎石和冰碴,頓時鮮血直流。


    林偃月向斜下方滾了大約二十來丈,這才終於遇到一個低窪處停了下來。林偃月在翻滾中差點完全失去意識,在地上躺了一會才清醒過來,而此時山上的雪崩也已經停了下來,在原本平坦的山坡上留下一道雪堆成的低矮山嶺,以及一些還在空中飄蕩的雪霧。


    林偃月立刻爬起身,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強撐著一口氣,立刻沿著山坡往上,向之前蕭白雪所在的方向走去。但是,那裏早已被雪崩留下的雪嶺掩埋,林偃月根本不知道方才蕭白雪在什麽地方。


    林偃月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終於踉蹌著停下,無力地跪倒在那突起的雪嶺旁邊,卻隻是茫然地看著麵前的雪嶺,肩膀不住地顫抖,卻根本哭不出來,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耳畔傳來一陣陣雜亂的響動,卻一點也聽不清。腦中有千萬個念頭閃過,同樣一個都抓不住。


    或許,也不是聽不清,抓不住。她其實知道那聲音是什麽,那念頭是什麽——不過是一個“死”字。


    她隻是本能地想要避開這個字,否則就會在瞬間天塌地陷,萬丈紅塵錦繡,都化作荒涼虛無。


    良久之後,林偃月慢慢垂了眸,目光終於動了動,眼淚立刻洶湧而下,無聲墜落,神色卻驀地堅定起來,突然開始用手去挖麵前的雪地。


    林偃月的手早就已經在方才滾落的時候變得鮮血淋漓,此刻每挖一次雪,就在雪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不過片刻,身前的雪地就已經斑駁如同點染的紅梅。


    林偃月卻隻是不斷重複著手中單調的動作,也不知挖了多久,雙手火辣辣地燒起來,卻已經幾乎完全麻木,感覺不到任何痛感。


    就在這時,林偃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腳踩過積雪的咯吱聲。林偃月的手中還捧著一捧雪,聽到這聲音,手猛地頓住,任那些被鮮血染得斑駁的雪從指縫間漏下去,半晌後才慢慢轉過身,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從遠處向自己走來。


    林偃月在看到蕭白雪身影的刹那,已經猛地從地上站起身,發力向蕭白雪奔了過去,然後直直撲進了他的懷裏,手伸進披風裏,緊緊摟住了他的腰。林偃月將臉埋進蕭白雪的胸口,然後終於哭出了聲音。


    蕭白雪有些發怔,林偃月自小便很堅強,他很少見她這般哭出聲音。在林偃月的哭聲裏,蕭白雪隻覺得內心一片柔軟,下意識地環住了林偃月的背,然後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低聲道:“沒事了。”


    方才蕭白雪將林偃月推開之後,猛地發力用南柯震碎了腳下的岩石,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飛身而出,但饒是如此,身體還是被橫著飛濺出來的夾著碎石殘冰的雪塊擊中,暈倒在了雪地上,直到剛剛才終於慢慢轉醒。


    過了很久,林偃月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就這樣撲進了蕭白雪的懷裏,這下她該怎麽對他解釋呢?


    林偃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從蕭白雪懷裏退出來,不敢去看蕭白雪,垂著眸低聲道:“方才太激動了,抱歉……我曾經見過太多的死亡,有太多人在我的眼前死去……從小到大也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這麽多次,若你就這樣死在我的麵前,我……”


    短短一段話,林偃月說得語無倫次,還有些結巴,最後終於說不下去了。


    蕭白雪聽著林偃月說的“朋友”兩個字,隻覺得心情分外複雜,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蕭白雪掏出懷中的手帕,輕輕幫林偃月拭去臉上的淚痕。她濕漉漉的睫毛,濕漉漉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他突然很想輕輕吻上她的眼睛,然後將她重新擁進懷中。這悸動幾乎難以抑製,蕭白雪忙迴過神來,低眸不去看林偃月的臉。


    然後,蕭白雪這才注意到林偃月的衣袖上似乎有血跡,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林偃月的手腕,隻見林偃月的雙手早已凍得發紅,燒得像兩塊熱炭,手指和手掌被割出無數道口子,鮮血正從傷口中流出,幾乎將整個手都染紅了。


    蕭白雪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心痛,忙替林偃月將手上的鮮血輕輕擦拭幹淨,又仔細幫她清理傷口。


    林偃月拿眼偷偷去看蕭白雪,見蕭白雪神色專注的樣子,早已忘了手上的疼痛,隻覺得心中都浸了蜜,格外開心起來。


    林偃月一邊看蕭白雪為自己清理傷口,一邊笑著道:“方才一時情急,將手裏的血都蹭到你披風裏麵的衣服上了,下次我賠你幾件。”


    蕭白雪停下手裏的動作,抬起眼看著林偃月:“哦,莫非除了彈琴,你還會做衣服?”


    林偃月眨了眨眼:“呃……我敢做,怕你不敢穿。十年不拿針,手實在有點生。”


    蕭白雪聽罷,不禁莞爾,然後重新低下頭去為林偃月處理傷口,林偃月卻被蕭白雪的那個笑迷惑住,隻是仰著臉看著蕭白雪。


    蕭白雪從荷包裏拿出傷藥為林偃月撒在傷口上,再從衣服上撕下一些長的布條,幫林偃月將傷口包起來。


    林偃月看著蕭白雪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將那些布條纏到她手上,隻覺得那動作像彈琴作畫一般優雅。等蕭白雪終於忙完了,林偃月這才將手拿到眼前端詳,不禁抽了抽嘴角。


    蕭白雪笑著問道:“有什麽評價?”


    林偃月很認真地將手翻過來,翻過去,道:“十根嫩筍?水蔥?白蘿卜?”


    “這是嫌棄我的手藝啊。”蕭白雪道。


    林偃月趕緊搖頭:“不不不,我就是想說,這下,我不光動不了腳,連手也動不了了,最多也就動動嘴皮子。一路上,還要勞煩蕭堂主多多照拂。”


    林偃月說完,像是應了方才的話一般,突然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體微微搖晃,然後立刻向一側倒去。


    蕭白雪伸手扶住林偃月,但奈何他此時的身體也虛弱至極,手臂一軟,再加上腳下踩到一堆疏鬆的雪,立刻和林偃月一起向雪地上倒去。


    等二人反應過來時,已經一起跌進了雪地裏,蕭白雪仰麵躺在雪地上,林偃月則趴在蕭白雪的胸口。


    林偃月隻剩下一點模糊的意識,於是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將臉貼在蕭白雪的胸口,手搭在蕭白雪的肩上,然後陷入了徹底的昏睡中。


    蕭白雪忙查看林偃月的脈象,發現她的脈象依舊平穩,應該隻是這些日子連日趕路太過疲累,又加上方才瞬間的大悲大喜,這才產生了昏厥。


    蕭白雪鬆了一口氣,也沒有將林偃月扶起來,而是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著,任林偃月趴在自己身上。過了半晌,蕭白雪才輕輕將手臂抬起來,環住了林偃月的腰。


    然後,蕭白雪微微仰起頭,看向了頭頂的天空。


    湛藍的天幕,高遠而遼闊。


    四麵雪山環繞,如同潔白的蓮瓣,向著天空舒展開來,日光為其鍍上薄薄的金色,折射出粼粼爍爍的細碎光芒。


    蒼茫天山,仿佛一朵懸於空中的雪蓮,而他們就躺在這蓮花的花蕊處,相擁而臥,共沐天光。


    隻要這一時半刻,便抵得上萬千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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