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和蕭白雪二人又說笑了幾句,蕭白雪這才從包袱裏將幹糧和水袋拿過來,對林偃月道:“先吃點東西吧。”


    林偃月有些不舒服,根本吃不下去,但怕蕭白雪擔心,於是道:“我還不餓,先喝點水吧。”


    蕭白雪將水袋拿過來,打開塞子,然後遞到林偃月麵前。林偃月伸手接過水袋,但是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蕭白雪剛鬆手,水袋立刻滑了下去。


    林偃月慌忙去接水袋,蕭白雪也恰好伸手,卻沒抓住水袋,反而握住了林偃月的手,眼見那水袋就要跌到地上,蕭白雪這才立刻伸過另一隻手將水袋接住。


    等林偃月迴過神來,右手正被蕭白雪握在手心裏,從蕭白雪掌心傳來的溫暖,讓她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隻想迴握住那隻手,讓那溫暖停留得再久一點,卻隻能強壓下心中的悸動。


    蕭白雪鬆開林偃月的手,低聲道:“抱歉。”


    林偃月隻覺得心瞬間空落起來,將手收迴來放在身前,垂眸微微搖了搖頭。


    蕭白雪道:“要不,你別動了,我喂給你。”


    林偃月沒有推辭,就著蕭白雪遞過來的水袋小口小口喝著,隻覺得那水無比甘甜,心中的失落頓時消散了幾分,覺得有些開心起來。


    林偃月又休息了一會兒,這才恢複了一些力氣,將蕭白雪拿過來的幹糧吃了一點,又自己換了藥,這才和蕭白雪並肩在氈布上躺下。


    此時才冬月初,天上隻能看到一彎新月,所以星光分外明亮,密密麻麻的星星點綴了整個天幕,幾乎尋不到一點空隙。草原上的星空,不像在南方時讓人覺得那麽遙遠,那些星星仿佛就在自己的頭頂,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一般。


    林偃月身上蓋著蕭白雪的那件狐裘披風,將臉埋在領口處的軟毛中,然後將一隻手豎著伸向天空,五指張開,目光透過指縫,長久凝視著那片燦爛星河。


    最後她或許會徹底失明,所以她想將和蕭白雪一起看過的風景都記在腦海裏。


    良久,林偃月才收迴有些發酸的手,側過臉去看著蕭白雪,輕歎道:“終於知道什麽叫‘手可摘星辰’了。”


    蕭白雪的臉上有一個十分溫柔的笑意,卻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林偃月正要開口,突然見蕭白雪眉頭微蹙,側身將耳朵貼近氈布,凝神細聽片刻,臉色立刻變了,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而且,人還不少。”


    蕭白雪說罷,立刻站起身來,先將火堆滅了用沙土掩埋幹淨,然後將林偃月扶起來,用披風將她裹好,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撈起地上的氈布,快步向馬匹走去。


    二人剛上了馬,便聽見一側傳來急切的馬蹄之聲,蕭白雪立刻猛地加快了速度,然後向著麵前那片黑暗的荒原奔去。


    蕭白雪聽著身後的馬蹄聲,便知道追兵至少有近千人,但是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態,即使使用南柯,也絕對不可能像之前一樣擊退敵人了。


    身畔風聲唿嘯,蕭白雪貼近林偃月的耳邊,提高音量道:“你一個人先走吧,看著星相一直往南,我引開追兵,然後去與你會合。”


    林偃月心中驟然一緊,忙抓住蕭白雪拉著韁繩的手,急切地道:“不!不行!”


    “你聽我說……”


    林偃月一把抱住蕭白雪的一隻胳膊,迴過頭看向蕭白雪:“你在騙我,你是要迴去送死。”


    “我……”蕭白雪勉強用輕鬆的語氣道,“你就這麽不相信我的武功?”


    林偃月心下慌亂,害怕蕭白雪一意孤行,於是故意沉了臉色,語氣格外鄭重,又帶了幾分冰冷:“我不需要別人用性命來救,這樣的虧欠太沉重了,我受不起。”


    蕭白雪隻覺得心中驀地有幾分苦澀,一時沒有接話。


    林偃月道:“你騎上後麵的那匹馬,然後立刻離開,不用管我。你重傷了涅離,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你。但是,我是涅離的可敦,涅離又是我的姨父,還有我外祖父在,他們即使抓了我迴去,也不會傷害我的。”


    蕭白雪知道林偃月說的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他怎麽能拋下林偃月獨自離開?何況,他已經決定將永生蓮給林偃月,他自己就必死無疑,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罷了。為了救她,將死亡提前,又有何不可?唯一的遺憾,或許隻是這一路太短,他還隻來得及和她一起走了短短一程,就已經是永別。


    蕭白雪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看著林偃月的神色格外溫柔,仿若晨曦初露,拂麵春風。


    然後,蕭白雪強行拉開林偃月抱住自己胳膊的手,將她的雙手放在韁繩上,讓她將韁繩握在手心裏。蕭白雪見林偃月想要掙紮,於是一隻手握住林偃月的手,另一隻手從身後緊緊環住了林偃月的身體,將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懷裏。


    蕭白雪微微俯下身,將下巴貼在林偃月的肩膀上,他想叫一聲她的名字,話到嘴邊卻還是隻能忍住,化作了一聲極低的歎息:“我也不能對一個姑娘見死不救,餘生都活在愧疚裏,同樣沉重得讓人受不起。”


    到了最後一刻,到了最後一句道別,竟也還和十年前一般,隻能隱瞞,隻能欺騙,說幾句違心之言。


    林偃月被蕭白雪抱住,隻能無助地搖頭,瞬間淚如泉湧,在暗夜裏無聲墜落:“不,不,不要,不要離開我……簷梅……”


    然而,蕭白雪並未聽見林偃月最後說出的那兩個字,因為在林偃月發出聲音的瞬間,蕭白雪已經猛地一夾馬肚,然後在瞬間鬆開林偃月,施展輕功急速向後退去,耳畔風聲唿嘯,掩蓋了那一聲絕望的唿喚。


    蕭白雪的身體落在他們身後的那匹備用的馬上,目光在林偃月向前疾馳而去的背影上微一停留,然後立刻掉轉馬頭,攔在了敵人的麵前,高揚的馬蹄落下的瞬間,雙方已經交上了手。


    但是沒過多久,蕭白雪便感到體內真氣亂竄,胸口隱隱作痛,但隻能咬牙堅持,盡量拖住敵人,為林偃月爭取逃走的時間。


    就在這時,蕭白雪突然聽見從林偃月離開的方向傳來了一串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不由得心頭一緊,借著和敵人交手的空隙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人一馬在微弱的月光下疾馳而來,正是林偃月。


    林偃月勒馬停下,目光落在蕭白雪身上。刹那間的眼神交匯,然後又再次分開,心中皆有千言萬語,卻又都藏於心底。


    很快便有敵人將林偃月圍住。林偃月將七煞琴擱在馬背上,左手扶住琴,右手撥響了琴弦,立刻向敵人攻去。蕭白雪見狀,一邊和不斷圍上來的敵人交手,一邊驅馬到了林偃月身邊。


    和敵人交手一刻鍾,林偃月的琴音終於慢了下來,胸前的傷口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動一下手指都會有抽痛感。


    蕭白雪察覺林偃月臉色慘白,忙到了林偃月身邊,卻見林偃月的身體在馬背上晃動了幾下,幾乎就要跌到地上。蕭白雪忙飛身落到了林偃月的馬後,然後將林偃月攬在了懷裏,便感覺林偃月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


    蕭白雪此刻胸腔中亦是氣血翻騰,那種鑽心般的疼痛源源不斷地從胸口擴散開來,仿佛要將他的整個人都吞沒一般。蕭白雪不由得暗自著急,這樣下去,隻怕他和林偃月都要死在這裏了。


    就在這時,蕭白雪突然感覺吹過麵頰的風速正在逐漸增大,風中似乎夾雜著大量的塵土,猛地向他們撲過來。


    蕭白雪不由得心頭一凜,他們應該是遇到荒漠中的沙暴了。但是,在這月光本就黯淡的夜裏,沙暴讓天地更加昏暗,根本無法判斷沙暴的位置,也無法判斷逃脫的方向。


    蕭白雪立刻抱著林偃月下了馬,前方正好有一個略微背風的地方,於是立刻抱著林偃月奔過去,然後蹲在地上,將林偃月摟在懷裏,用衣袖裹住她的臉,替她擋住那些飛揚的塵土。


    片刻之後,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唿嘯的大風和漫天的塵土,以及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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