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慢慢將手伸到麵前,目光定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裏便出現了一團黑影,她將目光移到雪地上,那團黑影也一起移到了雪地上。


    林偃月終於明白,方才她看到的,並不是什麽人影,而是她自己的幻覺。


    林偃月伸手捂住臉,身體蜷縮成一團,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記得紅玉莞曾經提醒過她,這次新配的藥會有後遺症,當時她並沒有去問具體是什麽,此刻才明白,那後遺症已經出現在了她的眼睛上。


    當年謝淩風那一劍刺進她的肩頭,她的眼睛被劍氣所傷,不久之後也是像現在一樣,眼前逐漸出現黑影,然後一點點擴大。當她知道自己可能會失明以後,前三天她幾乎徹夜失眠,不分白天黑夜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團驅之不散的黑影,直到十天以後,她才終於適應,並且讓自己接受了將要失明的事實。看來這一次,她需要再接受一次這個事實。


    過了很久,林偃月這才艱難地坐起身,重新睜開了眼睛,眼前那團黑影已經完全消失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過了很久,待腿上的刺痛感慢慢消失,林偃月這才重新站起身,將地上的羊皮袋收好,然後上馬向營地的方向而去。


    林偃月行了一段路,便在一處山丘下遇到了桑白及和穆寒冰,說是被人邀請去參加燃燈節了,到現在才結束。


    桑白及看著林偃月慘白的臉色,問道:“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林偃月搖頭,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沒事,隻是有點累了。”


    桑白及皺眉看著林偃月,突然驅馬往前幾步,停在林偃月身側,伸手拉住林偃月的手腕,然後不顧林偃月的抗拒,強行用手指捏住了林偃月的腕脈。


    林偃月還想掙紮,但見桑白及一臉怒氣的樣子,知道也擰不過桑白及的小孩子脾氣,於是隻好作罷。


    過了片刻,桑白及這才鬆開林偃月的手腕,冷冷地道:“你們千音閣的大夫,都是這麽給人開藥的嗎?我說這段時間你怎麽看起來像是好了很多。你知不知道,這法子,等於是將兩日變成一日活,還會有嚴重的後遺症,少則一年,多則一年半,你就……”桑白及說到這裏,不禁歎了一口氣,“你這是何苦?”


    林偃月聽著桑白及不耐煩的語氣,像個賭氣的孩子,話裏卻藏了關切,於是露出一個淺笑,道:“死之前,讓自己活得瀟灑一點,不行嗎?”


    桑白及白了林偃月一眼:“早點拿到那樣東西,你也可以早點迴去修養,別死得太早。”


    林偃月正要說話,卻突然聽一旁的穆寒冰壓低聲音道:“有人。”


    方才二人說話間,穆寒冰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此時突然聽到山丘後麵傳來一點動靜,便立刻警覺起來。


    穆寒冰示意林偃月和桑白及二人不要動,然後立刻向山丘後走去。穆寒冰剛往前走了幾丈,突然見麵前的雪地上一個灰色的東西一躥而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隻灰兔子,正慌亂地向遠處跑去。


    穆寒冰鬆了一口氣,這才停下腳步,迴到桑白及的身邊。


    林偃月對穆寒冰和桑白及微微點頭,也沒有再說話,便轉身騎上馬離開了。


    穆寒冰和桑白及待林偃月走後,也很快騎上馬往營地走去。


    待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草原上,方才山丘後的一顆矮樹下,突然鑽出來一個人——竟然是女古。


    女古因為被桑白及拒絕的事情,這幾日一直心情極差,燃燈節的法會剛散,便和賽因吵了起來,賭氣一個人跑出來,正坐在山丘下生悶氣,就見桑白及和林偃月騎馬朝著山丘的方向行了過來,便下意識地躲在了山丘後。


    於是,方才林偃月和桑白及說的話,大都落到了女古耳中,尤其是最後那句“早點拿到那樣東西”,女古聽得十分清楚。


    女古將拿在手裏的幾根草莖狠狠扔到地上,臉上漸漸露出一個冷笑,襯托著那張尚顯稚氣的臉,顯得極不協調。女古被桑白及拒絕,心中早已生了憤恨,她貴為公主,素來隻有被人奉承的道理,從沒有被人拒絕的道理,此刻知道桑白及到草原來是別有目的,哪裏能夠放過。


    女古在山丘後站了一會,待桑白及和林偃月離開的馬蹄聲完全聽不見了,這才急匆匆地往迴去的方向走,也不迴自己的營帳,而是徑直去了涅離的大帳。


    涅離昨晚一夜沒睡,正打算休息,聽婢女稟報說女古要見他,猜想女古是因為早上和賽因吵架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皺眉,卻還是讓女古進來了。


    女古平日裏和涅離撒嬌慣了,一進大帳便幾步跑到涅離的身邊,拉住涅離的手,急急地道:“父汗,女兒有件重要的事情和您說。”說罷,也不待涅離發話,便將大帳內伺候的婢女都趕了出去。


    待帳中隻剩下女古和涅離二人時,女古才將方才見到林偃月和桑白及的情形以及聽到的對話告訴涅離。


    涅離聽罷,麵色平靜,緩聲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女古本以為涅離聽完會震怒,卻見涅離唇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女古心中打鼓,猶豫了片刻,道:“之前女兒確實有些糊塗,第一次遇到南邊來的人,這才……不過,賽因姐姐對那個叫白雪的商人熱情得很,父汗您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姐姐嗎?”


    涅離看著麵前的女古,突然溫和一笑,道:“這件事情,父汗自有安排。你是我們草原上真正的公主,將來父王自會為你安排一樁好婚事的。”


    女古聽完涅離的話,頓時眉眼一彎笑起來,略帶羞澀地嗔怪道:“父汗,您真是……女兒不和您說了。”


    涅離看著女古的眼睛,道:“這件事,絕不許對第三人說起。”


    女古見涅離已經不是方才的慈父模樣,雙眼微微眯起,目光深邃,閃著不著痕跡的冷光,不由得心頭一凜,急忙低下頭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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