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桑白及的話,林偃月用手捂住口,發出壓抑的吸氣聲,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從指縫間流進去,然後再匯聚著滴落到地上,過了片刻,身體慢慢往後退了幾步,猛地跌坐到榻上。


    林偃月知道,桑白及說的是對的,她早有懷疑,忍不住一次次地試探,卻隻是一次次地失望,於是越來越不敢試探,越來越害怕那失望之後的絕望。


    但是此刻,這幾個月和蕭白雪相處的點點滴滴,終於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他衣服上的檀香氣味。他對佛經極為了解。九居塔中他叫的那聲偃月。觀音殿中他說那個姑娘已經嫁給別人了。聽到洗塵曲時他眼中那滴將落未落的淚。幽曇穀中他說他答應了要陪一個人去看曇花。


    音容雖改,卻還是有很多東西不曾改變。那些隱約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


    林偃月胸膛急劇起伏,片刻後終於慢慢鬆開了捂住口的手,唇角忍不住翹起,眼淚依舊未停,卻已經是喜極而泣。


    顧簷梅還活著,作為蕭白雪活著,不僅活著,而且活成了曾經他本應該成為的樣子——世人稱頌的清聖,驚豔天下的傳奇。


    這,多麽像一個奇跡!


    林偃月覺得這九年來的一切,都仿佛隻是自己做的一個夢。夢裏天地灰蒙蒙的一片,她一個人站在荒蕪的曠野裏,除了唿嘯著吹過的風,什麽都沒有,卻無路可去,也無力再走。她覺得冷,覺得痛,也覺得寂寞,想要撕心裂肺地哭號,想要用盡力氣唿喚某個名字,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於是像個迷路的孩子,神色茫然,就那樣無助地站在那裏。


    九年後的今天,這個夢終於醒了,她看到了九年來的第一抹晨曦,衝破濃重的霧氣向自己照過來。在那晨曦的盡頭,是一道熟悉的背影,白的衣,在風裏飄蕩著,融進白晃晃的光亮中,一步步向遠方走去。她像是突然驚醒一般,歡欣雀躍,卻又焦急慌亂,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她,她絕對不要被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林偃月本是怔怔地看著桑白及,卻猛地轉過身,向門口衝過去。


    桑白及忙叫住林偃月:“你站住!”


    林偃月心中被突然降臨的狂喜填滿,隻想立刻去見蕭白雪,哪裏聽得見桑白及的話,早就幾步奔到了房門口,伸手就要開門走出去。


    桑白及見狀,衝過去一把拉住林偃月的手臂,低吼道:“你瘋了嗎?”


    林偃月停下,甩開桑白及的手,語氣堅定地道:“我要去見他。”


    桑白及道:“去見他之前,你怎麽不問問我,今天為什麽特地來和你說這些?”


    林偃月抬起頭,卻見桑白及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神色中分明帶著憤怒和哀傷,心中不由得驟然一慌。


    桑白及道:“你知不知道,南柯的預言,其實還有後麵兩句。”


    林偃月心中突然湧上來強烈的不安:“兩句什麽?”


    “掛星繞四海,周天返冥司。”桑白及一字一頓道,“南柯的預言,其實是二十個字——朔望十二轉,南柯夢斷時。掛星繞四海,周天返冥司。”


    林偃月聽著桑白及的話,起初隻是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桑白及,片刻後才像是終於聽懂了他在說什麽一樣,眼淚在眼眶中迅速匯聚,臉色在一瞬間灰敗下去。片刻之後,林偃月的身體搖晃著向後退了幾步,脊背貼上身後的門框,終於無力地滑到了地上。


    林偃月垂手跪坐在地上,略微歪著頭,眼神空無一物,像是失去靈魂的木偶,唯有眼淚無聲墜落,口中喃喃地重複著桑白及的話:“掛星繞四海,周天返冥司。掛星繞四海,周天返冥司……”


    重複了幾遍,林偃月終於停下來,唇角往上勾出一個很小的弧度,竟然露出了一個笑,卻是淒涼到了極致,“原來如此!”


    拾遺記中有言,堯登位三十年,有槎浮於西海,常浮繞四海,十二年為一周天,名曰掛星槎。


    十二載魂歸幽冥——這才是南柯命定的批語。


    她以為是命運的奇跡,卻原來隻是一場空歡喜。


    林偃月唇邊的那個笑一點點涼下去,胸腔中氣血翻騰,喉頭一陣腥甜,下一刻已經吐出一口血來。林偃月來不及掏出手帕,隻拿手掩住了口,鮮血從指縫間湧出來,滴落在袖口和衣襟上,將雪白的衣裙染得斑駁一片。


    桑白及見林偃月的樣子,知道是因為瞬間的大悲大喜所致,走過去蹲在林偃月身旁,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了她,待林偃月氣息穩定下來,這才將她扶到了一旁的榻上坐下。


    桑白及看著林偃月神色灰敗,目光恍惚,心中有些不忍起來,不由得幽然一歎,道:“南柯夢斷,那卷內功心法既然叫了這個名字,又怎麽會輕易成全一個奇跡呢。十二載魂歸幽冥,結局早已命定。所以,即使九年前,白雪他撐過來了,也隻能再活十一年。如今,已經隻剩下最後的一年半了。”


    林偃月啞聲問道:“他的身體,還好嗎?”


    林偃月想起之前在九居塔下,還有這次在羅浮城,蕭白雪總是突然出現身體不適,想必是因為南柯的反噬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吧。


    “最後”兩個字,隻是在心中過了一下,便像是帶了長滿倒鉤的利刺,在心上劃出一道道血痕,讓林偃月忍不住身體顫抖,隨之而來的是難以抑製的心慌和恐懼——“最後”之後,便是永遠的別離。


    桑白及搖頭,神色黯然地道:“長桑穀枉為神醫傳人,竟然也對南柯束手無策。”說罷,桑白及又突然抬起頭來,神色堅定地看著林偃月,提高了音量道:“但是,縱然是天命難違,我也要試一試。”


    林偃月聽著桑白及驟然激動的語氣,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接口問道:“所以,你們去碧霄宮,其實是為了永生蓮?”


    桑白及點頭:“不錯,確實是為了永生蓮。長桑穀的先人曾經參與了永生蓮的研製,並且留下了一本秘密手劄,我也是從手劄中知道永生蓮的。”


    林偃月聽到“永生蓮”三個字,終於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她第一次遇到蕭白雪,便是在被碧霄宮控製的西洲城外,後來又在碧霄宮的九居塔下遇到,原來都是因為那顆藏在地宮中的永生蓮。


    林偃月有些疑惑地問道:“九居塔下的那顆永生蓮,不是已經在你們手裏了嗎?”


    桑白及道:“那顆永生蓮如今確實已經在我們手裏。但是——”


    桑白及說到這裏,突然目光直直地看向了林偃月:“傳說中的永生蓮,其實有兩顆,九居塔的那顆名叫‘墨蓮’,而另一顆‘紅蓮’,就在方才,白泉山莊已經獻給了謝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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