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是難得的甜美又天真的一個笑:“小時候,我就是聽簷梅彈了這支曲子,才要學琴的。不過,我彈得遠遠沒有他好聽。”


    林偃月素來不是話多的人,這些年更是從不和人說起過去的事,因為那些過去早就成為了南疆的禁忌。但今日,她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突然很想和蕭白雪說一說顧簷梅的事情。她想,或許是因為蕭白雪曾經救了顧簷梅,或許是因為她覺得蕭白雪是個能夠真心凝聽的人,又或許僅僅隻是因為心中藏了太多秘密卻一直無人可說。


    可是,林偃月開了話頭,蕭白雪卻隻是淡淡地接了一句:“是麽。”他害怕自己說多錯多,惹林偃月懷疑,於是盡量不去接林偃月的話,故意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


    林偃月不知道此刻蕭白雪心中的掙紮,但是她對人的語氣神色甚是敏感,立刻察覺蕭白雪是在故意避開話題,心想蕭白雪雖然被人稱作“清聖”,卻原來也不能免俗,對她和顧簷梅的過去還是心有芥蒂。


    林偃月心裏有些不快起來,口中卻故意道:“簷梅教我彈佛樂,卻成了殺人的惡魔,而我學會了用佛樂殺人。”說罷,林偃月抬頭看著蕭白雪,雙眼微微眯起,唇邊勾出一個笑,“既然如此忌諱,當日你們何必救他,今日又何必救我?由著我們自生自滅,豈非是件造福蒼生的事?”


    蕭白雪隻覺得心中苦澀難言,猶豫了片刻,終於迴視林偃月的目光道:“我聽過的故事,開始於十年前,碧霄宮聯合八大門派血洗了千音閣;結束於十年後,千音閣聯合六大門派滅了碧霄宮。這中間種種,恩怨情仇,將來都不過付與說書人,徒留一段傳奇。是是非非,假假真真,誰人可以評說?”


    林偃月聽著蕭白雪鄭重的語氣,盯著他看了片刻,終於輕聲一歎:“簷梅曾經說過,千秋功過,且隨後世評說。他若能活得久一些,或許會將蕭堂主引為知己。”


    然後,林偃月終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方才,抱歉。”


    但是,林偃月終究不再有和人交談的心情了。她站起身來走到了欄杆旁,看著麵前的水麵,那裏一片白色的睡蓮,正安靜地開放著。


    沉默地站了片刻,林偃月道:“我寫了一封信,蕭堂主隻需將它交給千音閣,千音閣便一定會送迴桑穀主的。那之後,再送我出穀吧。而且,永生蓮的事情,我也會保密的。”


    然後,林偃月抬頭微笑著看著蕭白雪,“這才是我的謝禮。”


    蕭白雪驚訝地看著林偃月,他想到的事情,林偃月都想到了,還為他們打算到這個地步。


    林偃月見蕭白雪不說話,心想蕭白雪或許是不太相信,於是又道:“這謝禮,不僅是為我,也是為了當日長桑穀救簷梅之恩。所以,請蕭堂主不必推辭。”


    原來如此。蕭白雪隻能說:“多謝。”


    林偃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蕭白雪,待蕭白雪接過,便轉身繞過迴廊,向屋中走去了。


    待林偃月的身影消失,蕭白雪才去看手裏的信。


    信封上寫著“淩風親啟”四個字,熟悉的筆跡,卻不如從前飄逸靈動,想是傷了經脈的緣故。信封的口並沒有封上,蕭白雪知道,林偃月是故意沒封,好讓他檢查信的內容。


    蕭白雪略微苦笑了一下,沒有打開信,便打算放進袖中。


    就在這時,蕭白雪突然聽到幾聲故意的咳嗽聲,然後兩個腦袋從走廊另一端的柱子後麵冒出來,是伺候林偃月的茯苓和竹茹。


    兩人走到蕭白雪跟前,笑著道:“住得這麽近,還要寫信。是情詩嗎?”說罷,作勢要去搶蕭白雪手裏的信。


    蕭白雪無奈地躲開兩個小姑娘,然後將信放進懷裏。


    茯苓和竹茹哪裏肯罷休,追著蕭白雪笑嘻嘻地道:“堂主,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有堂主夫人啊?昨天大家還說,等堂主成婚的時候,咱們也得學千音閣一樣,發幾千張婚帖,好好熱鬧一番……”


    蕭白雪本已經繞開二人向前走去了,聽到這句話卻猛地停下了腳步。


    茯苓和竹茹見蕭白雪突然停步,微微愣了一下,正要說話,就聽蕭白雪道:“這樣的話,今後不要再說了。”


    蕭白雪的語氣並不嚴厲,一如往常的和緩平淡,但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茯苓和竹茹見蕭白雪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於是不知所措地垂手立在一旁,呐呐地道:“堂主……您生氣了嗎?”


    蕭白雪道:“裏麵住的這位,是千音閣的月使,如今的閣主夫人。”


    茯苓驚得睜大了眼睛:“閣主夫人?那不就是林……”話未說完,忙掩了口。竹茹似乎也想要問什麽,但看著二人的神色,便默默地沒說話。


    “好生服侍。方才我說的,不用告訴別人。”蕭白雪囑咐了一句,然後便重新邁步向外走去了。


    待蕭白雪離開,竹茹才失望地歎了口氣道:“唉,空歡喜一場,我還以為她是堂主的……”


    茯苓忙一把扯住竹茹的衣袖:“別說了。讓裏麵的人聽見,你還要不要命了?”


    竹茹疑惑地看著茯苓:“啊?”


    茯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說話!迴頭我再告訴你。”


    茯苓和竹茹走進水榭,將林偃月彈過的琴拿起來,然後迴到了屋內。


    林偃月正站在窗邊,看著窗下的水麵出神,聽見身後有動靜,這才轉過身去,就看到茯苓手中抱著琴,和竹茹一起站在門口,見她轉過身去,馬上低下頭來,行禮道:“林……夫……夫人,奴婢將琴拿進來了,您還用嗎?”


    林偃月見往常從不拘禮的兩個女孩子,突然變得這樣恭敬起來,便明白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林偃月道:“不用了,掛起來吧。”


    “是。”


    林偃月看著茯苓和竹茹將琴掛好,恭敬地對她行了禮,這才垂首退出去。那樣子,不僅僅是恭敬,分明帶著恐懼。千音閣的婢女們在她麵前,也都是這個樣子。


    林偃月略微苦笑了一下,重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這也是蕭白雪一開始就隱瞞她身份的原因之一吧。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份,怎會不因為傳言而感到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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