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璐已經被失眠、多夢、易驚醒困擾了一段時間了。她睜開眼睛,迷惑地看看白色的天花板,再看看身上蓋的白色被子,詫異自己竟然在醫院這個陌生的環境睡得如此沉酣,甚至沒有做一個夢,這些天壓得她近乎喘不過氣的心事似乎一下放過了她。她隻能認為,自己大概是沒心沒肺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她馬上屏住了唿吸,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昨晚從尚修文將她抱進婦產科檢查室起,她就已經處於歇斯底裏的狀態,先是死死扯住尚修文的衣袖,在他被護士強行請出去以後,她隻能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根本無法保持平靜聽醫生說什麽,直到醫生給她注射了鎮定劑。


    “請配合一下,張開腿,不要動。”


    “恐怕你已經流產了。”


    “不,你先生現在不能進來。”


    “我們得給你清宮。”


    “鎮定一點兒,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


    醫生最後那句話是甘璐保留的關於昨晚的最後記憶。她慢慢鬆開抓住被子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腹部,當然那裏並沒什麽異樣。可是她猛地收迴了手,清楚明白地知道:孩子已經沒有了。一個尖銳的疼痛驟然之間貫穿了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她輕輕側過頭去,隻見尚修文正坐在床邊,頭發有些零亂,那張沉靜的麵孔上眉頭緊鎖,兩人視線相碰,卻幾乎同時移開。


    “幾點了?”她的聲音幹澀得讓自己都覺得陌生。


    “九點。”


    不事先請假調課,就擅自不去學校上課,足以構成教學事故,她嚇得一下坐了起來:“天哪,我”


    尚修文輕輕按住她:“別急,醫生給你開了五天病假,我已經給學校打電話講明了情況。”


    她放下心來,呆呆地“哦”了一聲。


    “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她根本不餓,卻不願意與尚修文這麽麵對麵坐著,馬上說:“買點兒白粥就可以了。


    尚修文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匆匆走了出去。


    甘璐下了床,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大包東西,包括幹淨的內衣和衛生用品,她趕緊去附設的衛生間洗漱,牙刷剛放進嘴裏,又是一陣惡心欲吐,她幹嘔著,模糊地想,孩子已經沒了,為什麽晨吐還在?


    孩子已經沒了那個她曾經滿懷期盼過的孩子,那個她曾經猶疑不訣要不要保留的孩子,在她肚子裏待了不過50天,就自己做了決定,放棄了她。


    她驀地站直了身體,用手捂住嘴,眼淚一下奪眶而出。她看著鏡子裏那個孤單憔悴的影像,淚水順眼角流下去,馬上在臉上幹涸了,眼睛隻覺得酸澀難當。


    甘璐換好衣服出來,再也不想迴到那張病床上,坐到一邊椅子上。醫生進來問了一下她現在的情況,囑咐她注意事項,她隻機械地點頭答應下來。


    過了一會兒,尚修文拎著白粥迴來了。


    “趁熱吃吧,邱教授正在給爸爸做檢查,待會兒我帶你過去看看,然後送你迴家,醫生說你需要臥床休息幾天。”


    她“嗯”了一聲,慢慢吃著粥,吃到一半,陸慧寧急匆匆推門走了進來:“璐璐”


    她沒有抬頭:“媽,你怎麽來了?”


    “真的流產了?就因為昨天我說了你?”


    甘璐聲音平平地說:“跟你沒關係。”


    陸慧寧怔怔看看女兒,再看看尚修文:“修文,你給一個解釋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甘璐推開碗站了起來,動手收拾著東西,仍然誰也不看,帶著不耐煩地說,“媽你迴去吧。”


    陸慧寧暴喝一聲:“你給我好好坐下,小產是小月子。”她過來一把將甘璐按到椅子上,“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懂得愛惜自己。你想坐下病根,以後一輩子都受拖累不成?”


    “媽”甘璐畢竟虛弱,竟然沒法掙脫她,隻得苦笑,“你放手啦,我去看一下爸爸,他在這兒住院呢。看完他,我就迴去休息。”


    “他又怎麽了?”


    甘璐遲疑一下:“肝硬化。”


    “我就知道,又是因為他。當年要不是照顧他,以你的成績,肯定能考上一個好得多的大學。”陸慧寧怒氣衝衝地說,“你**的心操了這麽久,怎麽就不明白,他這輩子不可能對自己負責的,永遠都這麽自暴自棄,等著別人給他收拾爛攤子。”


    “他不過是沒用一點,而且早因為這一點被你拋棄了,你不用這麽說他吧。”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才懶得管他怎麽樣。現在好了,你為他把自己的孩子弄沒了”


    “媽媽,別說了。”不等甘璐發火,尚修文先開了口,聲音顯得沙啞低沉,“醫生說璐璐需要保持情緒平靜。”


    陸慧寧一下氣餒了,放低聲音賠著小心說:“你們都還年輕,以後”


    甘璐實在忍受不了再聽到這句話,猛然打斷了她:“別說了,我先去看看爸爸。媽媽,你迴去吧。”


    陸慧寧走後,甘璐與尚修文向外科病房走去,她輕聲說:“暫時別告訴我爸爸這件事。”


    尚修文點點頭:“我知道。”


    邱教授已經安排甘博做了另外幾項檢查,隻等結果出來,他看上去情緒、精神都還算穩定。甘璐沒有在那兒久留,看過他以後,兩人出來上車,尚修文說:“迴家去住吧,媽媽也好照顧你。”


    “還是去以安那邊好了,不用麻煩媽媽。”


    尚修文沒多說什麽,將車開往馮以安那套公寓。剛進房間,尚修文手機響起來,他接聽著:“舅舅,什麽事?”


    甘璐直接進了臥室,卻仍然能聽見尚修文一下提高了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什麽,他居然要這麽幹?他瘋了嗎?”


    過了一會兒,尚修文也走進臥室:“璐璐,對不起,我現在得出去一下。”


    “好。”


    “我跟胡姐說了,她待會兒就會過來給你做飯,你好好休息。”


    甘璐點點頭:“我知道了。”


    尚修文走後,甘璐換了睡衣,倒頭便睡,直到中午胡姐來叫她:“小甘,都快一點了,醒醒,起來吃點東西。”


    一看到胡姐滿含同情的眼神,甘璐就知道不是尚修文就是吳麗君告訴她了。她現在當然不想聽胡姐絮叨,隻得表現得沒有心情閑聊,麵無表情地走到餐廳,那邊已經擺好了一碗雞湯,兩樣小菜和一碗米飯。


    胡姐說:“我怕你沒胃口,沒做多少,下午你想吃什麽,跟我說,我去買。”


    “謝謝,沒特別想吃的,就這些吧。”甘璐喝了一口湯。


    “吃完了碗就放著,可千萬別去洗,你不能見冷水的。”


    胡姐收拾著東西正要走,可視門禁對講響起,她過去接聽,然後迴頭對甘璐說:“小甘,樓下有位女士說姓陸,是你媽媽,過來看你。”


    甘璐頓時頭痛了,她當然不可能拿對胡姐的辦法對媽媽,可是更不可能給她吃閉門羹,隻得說:“請她上來吧。”


    胡姐按了開啟單元門的按鍵,一邊讚歎著:“你媽媽可真是年輕漂亮啊,保養得真好。”


    甘璐隻“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門鈴響起,胡姐開門,陸慧寧拎著一個保溫盒走了進來:“璐璐,我給你帶湯來了。”


    “胡姐給我燉了湯,我在喝呢,你以後別麻煩了,胡姐做菜手藝很不錯的。”


    胡姐自覺臉上有光,笑逐顏開:“你們母女慢慢聊著,我先走了。”


    陸慧寧笑道:“謝謝你,好走啊。”


    甘璐招唿陸慧寧坐:“你要不要吃點兒?”


    “我早吃過了,你喝我帶來的當歸阿膠鹿肉湯,補血的。”陸慧寧老實不客氣地推開她麵前的雞湯,去廚房拿了一個碗,盛了一碗放到她麵前。


    甘璐向來討厭湯裏加藥材,更不喜歡各種稀奇古怪、非常規性的食物,可是卻不過母親盛情,隻得無可奈何地喝了一小口,發現味道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以內,算是鬆了一口氣。


    陸慧寧滿意地笑了:“不錯吧。我特意請酒店的香港行政主廚給我燉的。你叫鍾點工這幾天不要給你做湯,我每天給你送過來,保證不重樣。”


    “太誇張了,以後不用這麽麻煩了。”


    陸慧寧不理她,打量著這套房子:“這套房子什麽時候買的?地段不錯,可是裝修得未免太老氣橫秋了。”


    “別亂批評,這是修文朋友的房子。”


    陸慧寧狐疑地看著她:“他自己買不起房子嗎?還用借朋友的房子住這麽誇張。”


    甘璐埋頭喝湯不說話,陸慧寧的疑心越發大了,可是記得昨晚的事,隻得繞著彎子問:“你不是跟婆婆一塊兒住的嗎?什麽時候搬這裏來的?”


    “哪兒有這麽多問題啊。”甘璐沒奈何,反問她:“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停了一會兒,卻不見迴答,抬頭一看,隻見她媽媽臉上有點兒躊躇之色,“又怎麽了?”


    “我剛才去酒店取湯,碰到修文和億鑫的副總賀靜宜在那裏吃飯,就是上次在你秦叔叔生日時來過的那個女人。”


    甘璐“哦”了一聲,知道陸慧寧絕對不是肯看到裝沒看到的人,果然她接著說:“我過去問他,你現在怎麽樣了。他說他談完公事,馬上迴家來陪你,然後把這邊的地址給了我”


    甘璐不做聲,低頭喝著湯。


    “他和那女人是什麽關係?”


    “他都跟你說了談公事,就是工作關係嘍。”


    陸慧寧哼了一聲:“不對,那女人看他的表情絕對不是談公事那麽簡單。”


    甘璐嘴角浮起一個笑,想,賀靜宜倒真不介意別人怎麽看,大概尤其不介意讓她母親看到:“你意思是他們有私情嗎?既然是私情,當然頭一個要把太太瞞住,所以不要來問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陸慧寧豎起眉毛,卻馬上按捺了下去,放軟聲音:“好吧,這迴不管到底是怎麽迴事,真是我欠你的了。你就直管跟我耍性子吧。”


    甘璐倒有幾分歉然:“媽,昨天真不關你的事,你別亂想了。”


    “算你還有良心。”陸慧寧的眼圈紅了,掩飾地將頭扭向一邊,“你以為我沒事打電話來氣你呀?我昨天聽你秦叔叔講了旭昇的事,還有那個什麽億鑫,太複雜了。你一直當老師,經曆單純,我是怕你上當受騙。”


    “人家騙我,總得圖謀我一點兒什麽吧。我一個中學老師,有什麽可給人圖謀的?”甘璐懶懶地說!


    “要是人家圖謀你老公呢?”


    “能被圖謀走的,大概命中注定就不是我的,那拿走好了。”


    這個簡單幹脆的迴答讓陸慧寧怔住:“你和修文的關係真有問題了嗎?幹什麽講這麽喪氣的話?什麽叫命中注定啊?”


    “按字麵意思講,就是你沒辦法改變的某些事情唄。”


    “胡扯,我最討厭人把什麽事都往命上麵推。你看看我,從鄉下出來,走到今天,誰給我批的命啊。我要是不爭取,現在要麽是在農村裏拖著一大群孩子等著當奶奶,要麽是跟你爸爸一輩子為柴米油鹽爭吵。”


    甘璐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是呀,給一個不成功的男人當老婆,成天操心柴米油鹽、養育女兒、操持家務,當然不是你的命。”


    陸慧寧橫她一眼:“就知道你會在這裏等著我。這一點我沒什麽好說的,你隻管怨恨我吧,我的確不是一個好媽媽。”


    “得了,不是人人都適合當慈母的,你也不錯了。我可從來沒指望一定要個一邊奉獻操勞一邊滿懷怨恨的媽媽。”


    陸慧寧沒聽甘璐說這樣近似於寬慰的話,她向來對自己的行為不疑不悔,可是麵對女兒總不免有遺憾,此時不禁一時啞然,隔了一會兒才說:“我也不是想標傍自己什麽,隻是告訴你,別動不動把自己可以改變的事情推到命的頭上。”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這會兒你就別急著給我勵誌了,”甘璐苦笑,“讓我好歹縮在家裏喘口氣再去振作吧,我是真的很累。”


    陸慧寧走後,甘璐迴臥室繼續睡。她驚詫自己隻要一躺下,竟然就有睡意。一直睡到暮色降臨,尚修文坐在床邊輕輕叫她,她才醒過來。


    “天都黑了啊。”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是呀,已經六點半了,起來吃飯吧。”


    “我快成頭豬了,一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嘀咕著下床。


    “你最近瘦得太厲害了,是得當成豬來好好養一下。”


    他們兩人用的全是開玩笑的口吻,措辭輕快,可是語氣到底顯得幹澀,沒有什麽歡愉意味,反而都自覺很不自然。


    吃過飯以後,甘璐正要迴臥室,尚修文叫住了她:“璐璐,我們談一談。”


    甘璐默然一會兒,知道畢竟沒辦法一直迴避下去,點了點頭:“好吧。”


    兩人坐到客廳的皮質沙發上,保持著一個距離。尚修文的臉上帶著倦意:“中午我在酒店與賀靜宜談事情,碰到了媽媽。”


    “媽媽來給我送湯,跟我說了。”甘璐淡淡地說。


    “她代表億鑫,出價收購吳畏手裏的旭昇股份,據說吳畏已經初步答應了她,正在協商價格。吳畏現在待在本市,與家人避不見麵。我打電話他,他也一味推搪,不肯露麵。舅舅氣得發瘋,可是完全沒法控製或者製止他,很可能這個收購會成為現實。賀靜宜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麵,我隻能去見她,了解她的下一步意圖。”


    “不知道我能不能正確推斷出精英的思路:她想從另一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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