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學期將近結束,甘璐忙完了期末考試,很鬆了一口氣。這天,尚修文突然說有一個應酬,要帶她一塊兒去。她有些意外,以前尚修文從來沒帶她出席生意上的應酬場合。隻在每年年終時,她會去參加安達給員工和家屬辦的尾牙,大家一起吃個飯,馮以安代表公司現場發紅包,算辭舊迎新盡歡而散。現在安達已經結束了經營,難道還在一起吃散夥飯不成。


    尚修文笑著搖頭:“我工作的事有了眉目,春節後,我會去遠望投資公司上班,今天是遠望高層一塊兒吃年飯,正好讓你見見我將來的同事。”


    他對遠望的介紹十分簡單:“這是家成立了五年的投資公司,很有實力,以前隻做地產投資,前幾個月新聘請了一個海歸總經理,投資領域開始擴大,我看好它的發展前景,以後會去負責一個部門的運作。”


    甘璐對這些投資、發展之類沒什麽概念,隻是她對工作的看法一向傳統,總認為不管是誰,最好有個正式的工作,聽了這個消息自然十分開心。


    她按尚修文的囑咐,精心化好了妝,換了稍微正式的裙裝,然而到了吃飯的地方,發現自己仍然不夠隆重。


    連日大雪下下停停,並沒真正止歇,這天天空仍然飄著雪花,尚修文直接將車駛向了郊外。


    甘璐沒想到,看著冷僻的地方竟有這麽一個吃飯的所在。氣派的院落,門上綴著隨緣會所的招牌,車子駛進去,隻見到處都懸著宮燈,暗紅色燈光印襯著漫天雪花,讓人有點兒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停車位上早停滿了各式豪華轎車,尚修文的寶來混在其中很不起眼。他們一下車,馬上有穿著製服的服務生撐了大傘過來。尚修文接過傘,遮住甘璐穿過院子,踏著鋪了紅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階上去,裏麵暖氣撲麵而來。甘璐穿得單薄,這才鬆了口氣。


    迎麵是內空很高的大堂,裝修得金碧輝煌,分兩邊上去的樓梯後麵是水幕牆壁,潺潺水聲下麵,連接著樓梯下方的一個貝殼狀水池,錦鯉在裏麵遊來遊去。大堂的左手是全套的民樂團,放著仿製的編鍾、編磬,端坐了彈古箏、琵琶、吹長笛、簫的宮裝少女,正在合奏《彩雲追月》,悠揚樂聲中,不少客人駐足,他們也站定凝神聽著,直到一曲終了,才上樓到訂好的包房。


    包房裏已經坐了十來個人,有男有女,全都衣著正式而入時。尚修文首先將她介紹給遠望投資公司董事長王豐夫婦。王豐看上去40歲出頭,中等個子,頭發修得短短,左鬢邊有一綹觸目的白發,相貌普通,氣勢卻相當搶眼,他太太徐華英30多歲,高挑幹練,穿著樣式簡潔高貴的黑色小禮服裙,尚修文介紹她是本地最大民營企業豐華集團的董事長,名頭似乎比她先生更為響亮一些,甘璐也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家企業的報道。


    徐華英十分爽朗灑脫:“修文,提那些頭銜幹什麽,今天我就是被王先生帶出來吃飯的王太太。”


    眾人都大笑了,王豐也莞爾一笑:“太太,你實在太給麵子我了。”


    其餘眾人是遠望的股東和高層,尚修文接下來的介紹全是某先生某太太,大家都是帶了妻子一塊兒過來,唯獨年輕的總經理路非是獨自一人,他不到30歲,有一張俊朗的麵孔,氣質沉穩而內斂,十分出眾。


    大家坐下來吃飯,王豐問坐在身邊的路非:“這種天氣還要趕去貴陽嗎?”


    路非微笑點頭:“我已經把近幾天的工作交接好了,請王總體諒我這次因私廢公。”


    徐華英笑了:“路非,我最不讚成男人因公廢私,你隻管去,我從來不插手遠望的事,這個主還是可以替你們董事長做的。”


    “太太,所有的主你都能替我做。”王豐大笑,轉向尚修文,“修文馬上可以過來接手一部分工作,沒事的。”


    “我最近幾天恐怕還得去一趟旭昇那邊。”尚修文笑道,“不過很快迴來,不會影響路總交代的事情。”


    路非隔著桌子舉杯致意:“尚總太客氣了,我的私事影響到你的安排,很不好意思。”


    “j市那邊聽說雪也下得很大,今年這個雪災天氣來得真是驚人。”另外一位副總插話說,“影響範圍太廣了。”


    “是呀,”徐華英說,“你們兩個人出門都得注意安全。”


    尚修文和路非都笑著點頭,請她放心。


    接下來席間的交談全是甘璐陌生的生意內容,但除了徐華英見解談吐不讓須眉外,其他女士都顯然插不上言,也都十分謹慎,隻是彼此之間小聲交流一下孩子的教育、購物等生活細節方麵的話題。甘璐大半時間都是聽著,但她並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她頭次參與到尚修文的工作圈子中來,看著說話雖然不算多,可是在這個場合揮灑自如的丈夫,覺得十分開心。


    吃完飯出來後,尚修文與路非走在一起。


    “貴陽那邊機場據說已經因為大雪封閉了,路總,你打算從哪兒進去?”


    “我明天先動身去廣西,那邊運輸路線據說已經打通了。”


    尚修文點點頭:“好,等你迴來再商量旭昇的事不遲,年前應該沒什麽動作了。”


    他們各自上車,甘璐問尚修文:“為什麽你要和這個路總商量旭昇的工作。?


    “遠望有意收購昇一部分股份,我認為這是好事,有助旭昇下一步發展,想盡力促成,但舅舅比較保守,不願意股權外流,這筆交易還在商量之中。”他的車跟在路非的奧迪q7後麵駛出院子,瞥一眼甘璐,“這種盡講生意、人又都不熟的應酬,我以為你會煩,不過看你今天似乎很高興啊。”


    “是呀,你的老板、同事看上去很不錯,而且你跟他們相處得也很好,我當然為你高興。”


    尚修文笑了,伸手撫一下她的頭發:“你這傻孩子,看到我要上班了,大概鬆了口氣吧。”


    甘璐老實點頭承認:“是啊。”


    “這份工作恐怕也得時常出差,以後就沒現在這麽多時間陪你了。”


    “沒關係,隻要你在本地工作就好。”甘璐笑咪咪地說。


    尚修文開玩笑地說:“你都不問待遇怎麽樣嗎?”


    “那不重要啊,我一向覺得錢夠用就好。”


    “到這邊工作收入很不錯的,而且會有一部分股權。我會努力賺錢,給你和我們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尚修文聲音平淡,和平時沒什麽兩樣,甘璐卻已經眼睛略微潮濕了,伸手過去覆在他握方向盤的手上,前方是連日飄揚不肯止息的大雪,所有的車輛都行駛緩慢,她心裏卻隻覺得溫暖而開懷。


    然而甘璐畢竟沒法像從前一樣盡情享受歡愛了。


    尚修文不僅再度戒了煙酒,還買迴葉酸,囑咐她按時服用。他從網上查了很多資料,並打印下來。他計算她的排卵期,若有所思地說:“專家的建議居然是過於頻繁會導致質量不高,最好是找準時間一杆入洞,就是說我想那樣生出雙胞胎似乎並不可行。”


    她再次記起那次海濱度假時的對話,不禁大笑,可是很快她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


    一向不理家事的尚修文開始吩咐鍾點工製訂每日食譜,不用說,全是網上建議的孕前最佳食譜。第一次聽到他給鍾點工胡姐打電話,她簡直愕然,然而吳麗君卻表現得不動聲色,仿佛完全知道小夫妻倆在做什麽準備工作。


    她看他打印出來的資料,隻見裏麵從夫妻雙方飲食、最佳受孕時間到姿勢無所不包,看得不禁臉紅失笑:“難道全得照做?”


    “那是自然,既然決定了,就得盡可能要個健康的寶寶。”


    這樣細致到瑣碎的尚修文是她陌生的,她陡然有些不安:“修文,如果我沒懷孕,你會不會很失望。”


    他一怔,笑了,神態輕鬆地抱一抱她:“沒懷孕就說明我要繼續努力,有什麽好失望的。”


    話是這麽說,甘璐卻不能不感覺到了心理壓力,到了可以開始使用驗孕棒的時間,她天天早上檢查,看到的始終隻是一條對照線,心情不自覺地失落起來。


    她從來沒料到,尚修文會這麽殷切期望孩子的到來。想到可能會讓他失望,她竟然有點兒不敢想下去的感覺。


    學校的期末考試結束了,學生和老師都鬆了一口氣。雖然老師的工作還在繼續,寒假沒有正式開始,但畢竟比正常上課要輕鬆了許多。


    甘璐在生理周期後的第三天,獨自去本省最大的醫院市中心醫院,掛了一個不孕不育的專家門診號,生殖醫療科候診的人多得讓她吃驚,她想不到這個城市竟然有如此多被懷孕生育問題困擾的夫妻。


    辛苦排到她以後,她進了診室,裏麵坐了兩個醫生,中間隔了一個可折疊的白色屏風,雖然不算擠迫,但是很顯然,兩對醫生與求醫人員之間的對話根本沒私密可言,她可以清晰聽見那邊那個年輕的男人囁嚅著迴答醫生關於他生理隱私方麵的問題,而他妻子做著補充。


    她隻得放棄羞澀,努力集中心神,小聲說完自己的情況。接待她女醫生40餘歲,戴著黑框眼鏡,有一張不苟言笑的麵孔,脾氣並不算很好,說話硬梆梆的:“我看你也是有知識的年輕女性,應該有點兒常識吧,這種檢查應該夫妻兩人同時來做。”


    “他沒有問題。”甘璐無可奈何地迴答。


    那女醫生盯著她,似乎在琢磨這個不尋常迴答的含義。


    甘璐強自鎮定:“您按常規該做的檢查給我檢查一次吧,我也查過資料,知道才停止避孕這麽短時間,沒有懷孕也不算不正常,可是,我現在的確很想要孩子,做完了檢查,如果沒什麽問題,至少可以少點兒心理負擔。”


    “現在的病人來看醫生都事先做足功課,隻差指揮醫生做哪些檢查開哪些藥了。你要真查了足夠多的資料,就應該知道不孕不育的因素很複雜,我能給你做的,也隻能是常規檢查。而且,我看你的心理負擔已經不輕了,哪怕是一切正常的夫妻,如果求子心切,心理負擔過重,都可能造成非生理原因的難以懷孕。”


    甘璐知道醫生說得完全正確,但她卻隻能斂首:“還是先做了檢查再說。”


    拒絕了婆婆安排的專家,卻悄悄趁尚修文出差時獨自來醫院,甘璐自己也覺得諷刺,還有幾分難言的羞愧。


    婦檢的過程繁瑣,而且讓人身心都有不適感。她拿著單子,看著前麵排隊的女性,大多數比自己年長,由丈夫陪同前來。大家都神情凝重,少有談笑。她不知道本來該甜蜜的孕育生命的過程怎麽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個心理負擔。


    做這個檢查,她隻想讓自己稍微心安一點兒,可是躺上婦檢台,依照醫生的吩咐,大張開雙腿,緊張地等待著器具伸進去,她隻感覺到了心情格外沉重。


    甘璐突然意識到,她其實對於小孩子並沒太大愛好與期待,成長中沒有享受過強烈的母愛,也不認為自己有很強的母性,從前甚至有些抗拒早早要小孩。現在如此急於懷孕,不能不說帶有取悅丈夫,迴報他最近的溫柔的成份在內。


    她竟然不能坦然享受來自尚修文的柔情了,這樣能算正常的夫妻相處嗎?


    在他冷靜自持時,她沒有亂過心神,可以鎮定對待他的高深莫測。然而,他現在幾乎表現得完全像個沒有任何心機的男人,她卻有了自己也不願意正視的惴惴不安與患得患失。


    他對她固然不同以往,她對他的感情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份量。這個意識伴隨著進入她身體的婦檢器具,讓她悚然一驚,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襟下擺。


    拿到所有檢查結果後,那位女醫生告訴她:“就所做的檢查來講,你的生殖係統發育和生理機能未見異常,我個人認為沒必要現在就繼續去做輸卵管通暢檢查、內分泌測定、免疫學檢查和染色體檢查。當然,如果你堅持要做,我也沒意見。”


    甘璐疲憊地搖頭,她知道醫生的建議完全合理,那位醫生神色稍霽:“年輕人,放輕鬆一點,女人做母親生命會更完整,不過沒做母親,也並不等於生活就殘缺了。”


    “謝謝您。”


    甘璐走出醫院,外麵連日不停的大雪已經止住,然而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根本沒有放晴的跡象,路邊積雪令行人舉步維艱。


    她拿出手機,打尚修文的電話,他隔了一會兒才接聽:“璐璐,什麽事?”


    “修文,你在幹嘛?”


    “我跟舅舅正在j市經委,跟他們商談冶煉廠兼並的事情。”


    他們兩人一般在晚上通話,她很少在工作時間打他電話,現在頓時覺得有些抱歉:“哦,那你進去談正事吧。”


    “等一下,璐璐。跟他們談得真累,還得被動吸煙,我索性出來換換空氣。你現在在哪裏。”


    她悶悶不樂地說:“在街上呢。”


    “這種天氣逛街嗎?”尚修文柔聲問:“怎麽了,璐璐,是不是不開心?”


    甘璐有些語塞,停了一會兒,嘟噥道:“你這次都去了五天了。”


    “想我了嗎?”


    甘璐“嗯”了一聲。


    “我也想你。”尚修文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我還得在這邊待兩天才迴來,正好你也放假了,我可以一直在家陪你,到時不許嫌我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得很煩。”


    甘璐的臉有些發燒,悄聲說:“你快進去吧,外麵天氣太冷了,小心感冒。”


    “好,你也別一個人亂逛,覺得悶的話找佳西陪你。”


    結束通話,甘璐長長籲出一口氣,似乎要將鬱悶全吐出來,寒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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