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妙穎並不多提自己和離之事,依她的驕傲,能與趙長卿說一聲已是難得。趙長卿與鄭妙穎自來交好,焉能不知她的性子,隻是給她把了把脈,知她身子無憂,便也放心了。


    兩人多談些琴棋書畫之事,到中午一道施展廚藝做了一桌南北風味並存的好菜,鄭老太太鄭太太沒有鄭妙穎這般灑脫,隻是事已至此,程家也實在可惡,和離的事又是鄭大人親自點的頭,程家也寫了放妻書,婆媳兩個便也隻能將事往好裏想。如今見鄭妙穎開懷,她們便也開懷了。


    用過午飯,兩人還手談一局。趙長卿棋藝平平,鄭妙穎直搖頭,“這些年來,竟無大長進。”


    趙長卿道,“我天生不擅棋道,等明兒姐姐去我那裏,我把近些年畫的畫給你看看,先生都說我畫畫有天分。”


    “蘇先生也來帝都了?”她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可是阿白今科春闈?”


    趙長卿笑,“不僅阿白,梨果、阿寧、騰表兄他們都來了。”


    鄭妙穎直讚,“都是少年才子哪。”


    “才子不才子的不敢說,他們是當真運道好,這一屆春闈格外公道些是真的。”趙長卿收拾著光潤的雲子,如今人們對今科春闈頗多猜測,鄭大人身為左都禦史,還是監場官之一。因事並未有定論,趙長卿便不肯多說,微微一笑轉了話題,道,“姐姐有沒有逛過帝都城?什麽時候咱們一起逛逛。”


    鄭妙穎笑,“我正愁沒個向導。”


    兩人多年未見,當真是有說不完的話,及至傍晚趙長卿告辭,鄭妙穎捧出兩個錦匣遞給她,笑道,“這是我自己製的紙,一匣你自己使,一匣送給先生。若使著好,隻管來跟我說。”


    趙長卿笑,“姐姐放心吧,絕不會跟你客氣的。”


    鄭妙穎送趙長卿到大門口,目送趙長卿的車子遠走,方折身迴家。


    趙長卿隻與蘇先生說了鄭妙穎和離之事,蘇先生道,“鄭姑娘是個明白人。”過不下去的日子,不必勉強。


    趙長卿歎道,“以前聽說程公子素有才名,鄭姐姐也是才華橫溢之人。這些年我與鄭姐姐信件往來,一直沒聽說鄭姐姐有身孕,我心裏就有些為她著急。可是看她的書信中並不見鬱鬱之語,多是關於琴棋書畫詩酒花的事,我便未曾多想,卻不知她過得並不快活。”


    “鄭姑娘不見得不快活,這是你多想了。”蘇先生溫聲道,“就是那個有才名的程公子,既有才名,到底是個什麽功名?你可聽說過?秀才?舉人?進士?”


    趙長卿還真沒聽說過程公子有何功名,蘇先生微微一笑,“連個功名都沒有,還敢自稱有才。當然,也有隱士高人視功名如糞土,不屑於科舉,隻是,我想著,程公子並不似這樣的高人逸士,不然鄭姑娘也不必非要到帝都才提和離之事。這位程公子的才學多是人吹噓出來的,鄭姑娘的才情,卻是我曾經眼見過的。”


    “兩人本不相配,如今鄭姑娘和離,更能過得如意日子,你當為她歡喜,何需苦惱。”蘇先生道,“大部分女人總將自己的人生依附於男人,男人成功了,她便成功;男人專心,女人便是天大福氣;男人多情無情,女人或故作賢良、或真正賢良,總之一輩子圍著一個男人打轉。除了男人,便是自己的兒女。女人這心裏,從來沒有過自己。三從四德不是壞事,但,女人若將自己一世的喜怒哀樂寄托於男人,則是最大的悲哀。”


    “鄭姑娘隻是婚姻不大順遂。”蘇先生打開錦匣,撫摸著雪白紙箋,笑道,“一個還能做出這樣漂亮紙箋的人,不會不快活的。”


    趙長卿本就是豁達之人,聽蘇先生這樣說,再想一想鄭妙穎,最放不開的反是她了。趙長卿一笑,便也不再計較此事,轉而說起用舊年鬆針雪水烹冬茶的事。趙長卿道,“以往念到‘閑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的詩句,還不大明白其中境界。今兒我嚐了鄭姐姐的鬆針雪水烹的茶,方知其中滋味。”


    蘇先生笑,“你也算有口福了。”


    趙長卿道,“去歲冬天下雪,咱們也收了雪埋在花根兒底下。先生,什麽時候咱們也拿出來烹茶吧。”


    蘇先生笑,“雪水起碼放三年再烹,味兒方醇冽。我料著今年的新茶就要到了,待新茶來了,不必用雪水,咱們去西山落英泉那裏現取了泉水烹茶,也是極好的。”


    趙長卿笑,“到時叫上鄭姐姐,咱們一道,她也是極懂茶的。”


    蘇先生笑,“很是。”


    趙長卿晚上便與蘇先生一道用的晚飯,蘇白對趙長卿道,“夏姐夫的同窗出事情了。”


    趙長卿道,“哪個同窗?不會是馮公子吧?”馮殷一起住著,真有事趙長卿不會不知道。


    蘇白夾一筷子菜心,“不是,馮大哥好好兒的能有什麽事。是先時跟夏姐夫一起來的那位姓劉的公子,聽姐夫說,劉公子給逮進監察司去了。”


    趙長卿先是一驚,方問,“劉公子能犯什麽事?還是說與春闈相關?”


    蘇白神秘兮兮道,“先時隻顧著複習章也不知道這春闈其中關竅,原來還有‘關節字’的講究,就是在固定的地方寫上固定的字。這樣與判卷的考官約定好,一見這樣的卷子,考官必會錄入其中,前程便是妥妥的了。”


    “劉公子如何就能知道‘關節字’,他能有這樣的路子?”趙長卿不大信,劉公子出身尋常,並未聽說認識帝都裏的大人物。


    蘇白道,“這就不知道了,現在說什麽的都有,興許劉公子是打別人處聽來的也說不定。”


    這倒是有可能,趙長卿陪蘇


    先生用過飯便迴了自己院裏。


    夏笑,“今天去訪鄭姑娘這般高興,晚上隻讓我一個吃飯,好沒滋味。”


    “我跟鄭姐姐已經九年沒見過了,往時隻能通信,如今見著她,歡喜就不必說了。今天我還嚐了她珍藏的鬆針雪水來烹茶,滋味神妙。迴來想跟你說,偏你不在,就去了蘇先生那兒。”趙長卿說著問道,“我聽阿白說劉公子出事了,到底如何?”


    夏遞了盞溫水給她,歎口氣,“不隻是劉兄,光咱們蜀中的舉人就抓了五六個,定是因春闈之事進去的。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若是進了大理寺,還能去求一求二伯打點一二。去年監察司抓的人還沒放出來呢,他們又進去了,縱使想探聽些消息也不能了。”


    趙長卿道,“春闈也無非就是作弊了,當初你們去貢院考試搜檢,被查出挾帶小抄的無非就是在外示枷,另外功名有礙,到底性命無憂。譬如劉公子他們,天大的事也脫不過作弊去。就是監察司嚴些,想來也不會傷害他們性命的。”


    “要我說,他們現在方事發,可見是閱卷的大人與他們有關聯,此事牽扯官場,劉公子他們不過是小魚,不大相幹的。”趙長卿勸慰夏,“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你說的有理。我擔心的也不是劉兄的性命,自古艱難唯一死,到了死的地步,什麽功名利祿都成空,也沒什麽好說的。”夏微微黯然,“我與劉兄是同科舉人,當初秋闈得中,榮耀故裏,何等風光。不說別的,哪怕性命無礙,若真傷及功名,又是這類不的原由,要如何迴鄉呢。”


    “倘無礙功名,便是虛驚一場。倘真的連累功名,也是因果哪。如不肅清科舉,對像你們這樣老老實實科舉的人可公平?”趙長卿早過了悲天憫人的年紀,惋歎道,“當初大家一處住的好好的,劉公子要走時,你不是沒攔過他。若那時他沒走,安生的與你們一道念書,何至於此?”


    夏悄聲道,“當初劉兄曾私下找我,把關節字給了我一份。”


    趙長卿嚇一跳,“你沒用吧?”


    夏為劉公子的事如此感歎,不隻是因他與劉公子是同科同鄉,更由此而起。夏低語道,“我哪裏敢。我思量了好幾日,想一想,還是算了。我是想著,若隻是我用,不跟寧弟他們說,我這心裏過意不去。但要是告訴他們,咱們這許多人都知道的,這也就不算機密了。以前我聽王先生說過,春闈上的事,不發便不發,一旦發作,就是要命的事。我琢磨了好幾宿,便誰都沒提,我自己也不用。反正咱們年輕,考不中就迴鄉開藥堂。誰料到如今真的事發,焉能不令人唏噓。”


    趙長卿立刻道,“若真查到你頭上,你可得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能認。”


    夏道,“不會吧。我並沒用。”


    “你沒用,可是你知道,知而不報,就是罪責。”趙長卿道,“這個時候,小心無大錯。多少罪過都講究株連,若劉公子在監察司說出曾把關節字告訴你的事來,真要查到你頭上,反正誰都沒證據,不認便無罪,認了就是過錯。”


    夏道,“不如明天咱們也去燒燒香吧。”


    趙長卿心裏七上八下,道,“也好。”


    兩人去傳聞中香火最靈的西山寺燒了柱高香,還舍了二十兩香火銀子,知客僧很是客氣的請兩人在西山寺吃了頓素齋,下晌方迴。


    靜待幾日,家宅平安,趙長卿晚上同夏說起西山寺,道,“果然是名寺,咱們這香也燒得好,的確是極靈的。”


    隨著揭榜日近,夏也漸漸的放了心。


    其實夏能平安無事,要謝的絕不是菩薩,劉公子也並非沒將他供出來。監察司的手段,等閑鐵漢也不見能熬得過,何況劉公子這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書生。甭看往日間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真遇上監察司,能保住風骨的廖廖無幾。


    那些關節字的來龍去脈,自何而來,給過何人,凡被逮進監察司的皆供的一清二清。順著這些人供出的名單,如夏這等知道關節字未用的也有幾人,便要再次查看章,雖的確未用那些關節字,監察司也給記了一筆。隻是林隨如今的精神在主考官禮部尚書李修竹大人身上,一時沒顧得上這些小魚小蝦。


    林隨堅稱李尚書身為主考官,定不能對關節字一無所知,請旨把李尚書請到監察司來問話。李尚書身為正二品大員,內閣相輔,何況並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李尚書同關節字之事相關,若這般被監察司帶走,內閣臉麵何在。彭相身為內閣之首,寧可自己去監察司,也不能叫李尚書進去。


    彭相這般光棍,林隨道,“彭相身為百官之首,出此春闈醜事,本就不能獨善其身。若彭相願意去我監察司走走,這是彭相有自知知明。”


    “我去監察司倒是無妨,也看看林大人如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彭相冷冷道,“舉朝上下,誰有罪誰無罪,不是林大人紅口白牙來定,是要從證據裁定。林大人張嘴就要定一部尚書之罪,好壞都由你一個人一張嘴而出,難道將朝廷視為你監察司的一言堂不成!”


    林隨似笑非笑,“豈敢豈敢,如今春闈出此醜事,李尚書身為主考官,問他幾句也是應有之義,彭相何苦露出這般抱團兒的嘴臉。本官哪樣不是擺出證據來說話,倒是彭相,張嘴就給本官定了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不知是誰欲加之罪了。”


    監察司便因此事與內閣對峙起來,打了不知多少遭嘴上官司。便是素來鐵麵無私、耿介清正的鄭大人,麵對內客與監察司的嘴仗,也閉口不言了。


    鄭大人不理監察司與內閣之間的官司,隻是當林隨將這些“可能知道關節字卻未在章裏應用的舉子”的事上稟時,鄭大人說話了,鄭大人正色道


    ,“人非聖賢,且不說是否存在胡亂攀咬之可能。這些人即使真的知道,畢竟未用在章之中,可見心底清明,秉性未壞,並非投機取巧之人。”


    林隨道,“倘真有人早先知曉‘關節字’之事,也該來監察司揭發檢舉才是。”


    鄭大人坦然道,“一個懵懂舉子,即使偶然從誰那裏聽說‘關節字’之事,是真是假他們尚不得知,要如何檢舉揭發?何況當時事未發生,拿什麽去檢舉揭發呢?人皆是凡人,凡人皆有凡心,他們沒用這些‘關節字’,已可知人品。陛下素來愛惜才幹,寬厚宏仁,臣以為除非事實俱在,餘者不必多加追究。畢竟,一張幹淨的卷麵就比任何說辭都有說服力了。”


    昭帝畢竟是昭帝,愛惜了一輩子名聲,到這把年紀能掀出春闈弊案,是決心要清吏治的。隻是到底心軟,不願株連舉子,何況鄭伯岩言之有理,昭帝道,“隻要中未出現關節字眼的,便不要多追究舉子了。如鄭卿所言,即使他知道,畢竟沒有用在章裏。一麵是十拿九穩的‘關節字’,一麵是憑自己的真才實學,也難為他們了。”


    林隨向來隻看昭帝臉色做事,反正是些舉人,他本身也並不在意,於是如夏此等一幹人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了一關。所以,菩薩拜不拜的不要緊,當真要拜一拜公允直言的鄭大人才是。


    鄭大人接著道,“年前那兩百多名舉人的事,林大人可審查清楚了。若案情已清,也該酌情放出來了吧。”


    林隨道,“近期在忙著審理春闈舞弊之事,鄭大人放心吧,本官如今日夜不休,都是為這些舉人們熬神。哎,隻是有誰知本官的苦心呢?”


    鄭大人都給他噎個半死。


    狗屁苦心!人家就罵了你幾句,害人家誤一科不算,看你小子還要息樣睚眥必報才算完!


    鄭大人沒在朝上和林隨較勁,他其實另有打算,待下了朝,鄭大人便追了林隨過去,道,“林大人可有空,我有些話想跟林大人說。”鄭伯岩本身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人,他雖與監察司有些過節,卻素來對事不對人。在鄭大人看來,監察司若能好生運作,不失為一利器。何況林隨還年輕,鄭大人想著,此人能將今科春闈之事肅清,也不算無才幹本領了。隻是怕他會走了歪路,故此,鄭大人想找林大人談一談心。


    誰曉得,年輕俊美的林大人半點不領鄭大人好意,他淡淡道,“鄭大人請講。”


    鄭大人道,“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話。”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拽著人家就要走。


    林大人不得不提醒鄭大人,“莫拉拉扯扯。”抽迴手腕。


    鄭大人難得和顏悅色,“哈哈,你們年輕人就是活得細致,走走,我請林大人用早飯。”他鮮少請人用飯,卻也明白飯桌上好說話的道理。


    林大人天大的架子,道,“本官非山珍海味、珍饈玉饌不食。”言下之意,你這出了名的窮官,你請得起本官麽。


    鄭大人哈哈一笑,不以為意,“有!都有!”又拽著人家林大人的手腕走了。


    後頭不清楚內情的官員都一個勁兒的納悶,心說,鄭石頭這廝何時跟監察司這閻羅王扯上了交情,還有說有笑的哩!尼瑪鄭石頭,你的氣節哩,你的傲骨哩,你這手伸得也忒快了吧!咋不提前跟咱們說一聲!


    鄭大人騎驢上朝,林大人坐的是監察司特製的烏木馬車,林大人客氣的問一句,“鄭大人與本官坐車吧。”


    鄭大人素來不懂客套這些事,他本就打算著同林大人做些心靈上的溝通,當即道,“也好。”又跟趕車的交待了自己家的地址,便與林大人一道上了車。


    鄭大人讚道,“這車好生寬敞。”


    林大人道,“過獎。”


    鄭大人接著說了一句,“有這些銀子該省下來,多買幾鬥糧食也能支援了西北。”林大人立刻不再理會他半個字。鄭大人嗬嗬笑,“林大人別放在心上,我天生直性子,有什麽說什麽的脾氣。我自己過慣了清靜日子,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過法。我也有富裕的朋友,並不是自己吃鹹菜就見不得別人吃肉的。隻要來路正,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富庶日子,那才是大善。”


    林大人道,“鄭大人有事,不妨直說。”


    鄭大人尋常皆是直言,偏生此刻不肯直言了,嗬嗬笑道,“就是吃飯,沒事沒事。”


    林大人一噎,心道,本官真是多餘理會這老家夥!


    監察司的車馬隊浩浩蕩蕩的到了鄭家門口,正遇著已有兩輛馬車在外等著,趙長卿與鄭妙穎帶著丫環,一前一後的出門,正遇著監察司的人馬過來,不禁都愣了一下,心下打鼓還以為是出什麽事了呢。


    好在二人皆十分沉得住氣,及至監察司的人到了眼前,鄭大人先自車中下來,接著林大人跟著下了車。鄭妙穎笑施一禮,“爹爹今天迴來的早些。”


    趙長卿也見了禮。


    鄭大人笑著介紹,“這是監察司林大人。”又給林隨介紹,一位是閨女,一位是侄女。


    二人微身一禮,林大人的眼神隻在她們身上輕輕一掠既過,頜首而已。鄭大人笑問,“怎麽這身打扮,你們這是要出門?”兩人連帶丫環都是做男人裝束,鄭大人隻是嫉惡如仇了些,並不通情理之人,不然也不能允許女兒和離。而且,鄭大人頗是後悔年輕時腦筋一熱給閨女指腹為婚,如今格外對女兒偏愛些。


    鄭妙穎笑,“卿妹妹請我去西山烹茶,這就要走了。”


    鄭大人笑,“那就去吧,落英泉的水味兒還是晨間最好。”


    兩人先送了鄭大人林大人進門,方一道上車,去與蘇先生匯合。鄭妙穎還是頭一遭見到林隨,道,“早先我就聽人說監察司司長林大人極是俊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長卿笑,“先生說林大人還是不及承恩侯宋侯爺年輕時。”


    鄭妙穎對宋家還是有些熟悉的,笑,“我以前也聽祖母說過,宋叔叔年輕時在帝都被稱玉人,他一出門,非但許多大膽的女娘要偷看他,便是許多年輕男子也會悄悄學他穿衣打扮。”


    趙長卿聽得直樂,鄭妙穎道,“你記不記得,宋叔叔的長子還去過邊城?”


    趙長卿道,“我隻聽說過,並未見過宋公子。”


    “你沒見過也無妨,我初見宋家哥哥時,覺著他很有些英武,說俊美就有些言過其實,後來方知他相貌與宋叔叔並不像。”鄭妙穎歎道,“說來,宋家兩位公子離家遠走,已經幾年沒音訊了。”


    趙長卿不由好奇,“宋家乃皇後的娘家,侯府門第,怎麽家中公子還會離家?”


    鄭妙穎歎,“這就不清楚了。誰知道呢,一家有一家的難處吧。”


    “這也是。”趙長卿便不再提這些事,笑,“今天去吃的這一家,聽說是帝都極有名的粥鋪。”


    鄭妙穎笑,“又是先生介紹的鋪子?”


    趙長卿笑,“是啊,牛已經吹下了,想來是真正好吃。”蘇先生對帝都頗多了解,隻是有些正經的帝都風味兒,趙長卿這自幼在西北長大的實在吃不慣。


    鄭妙穎直笑,“你與蘇先生是真正投緣。”這兩人,說是師生,又似好友,更仿佛母女,著實令人欣羨。


    趙長卿亦不諱言,“能遇著先生,是我此生幸事。”


    兩人說笑著便到了蘇先生說的地方,生意實在好,蘇先生早一步過來占位子,蘇先生笑,“才排上位子,坐。”蘇先生本就是灑脫之人,何況這鋪子生意好,並無多少空餘座位,便讓丫環們一並坐了。


    鄭妙穎笑,“很久沒這樣出來吃過早點了。”


    蘇先生笑,“所以才叫你們另換了衣裳,這兒的東西也可買迴去吃,隻是到底沒現吃的味兒好,正好去西山也順道。”


    大家便商量著吃什麽,鋪子裏有蒸包子、煎餛飩、還有各式燒餅,外頭還有炸油餅、炸麻花的攤子,當然名子叫粥鋪,自然少不了各式粥品。趙長卿見別的桌上粥都是盛在小小的薄銚子裏,再分至碗裏品嚐。


    蘇先生要的是甜漿粥,配一套螺絲燒餅。趙長卿不喜歡吃甜的,要的普通白粥,佐之以筍尖兒火腿豆腐等小菜。鄭妙穎點的是紅棗胡桃蓮子粥,另外煎餛飩、鬆針包子也點了兩籠,餘者丫環願意吃什麽,都隨她們點去。


    一時粥點呈上,趙長卿見這粥上一層淺淺米油皮,攪開來,稠稠糊糊的,米粒卻是粒粒分明,稻香味兒撲鼻,趙長卿不禁讚道,“真是好粥。這迴的館子好。”


    蘇先生笑,“上次的也好,是你這家夥沒口福。”


    鄭妙穎眼睛落在蒸屜裏的餛飩上頭,笑道,“這煎餛飩竟是先煎後蒸的。”


    “包好後入油鍋慢火生炸,再上蒸屜猛火來蒸,這皮既軟又韌,不同於尋常做法。”蘇先生笑,“以前我教長卿做過,隻是終不及這家味兒好。”


    趙長卿自銚子裏舀了一碗白粥,道,“我在成都府時見街頭有一種煎包,與這種煎餛飩也仿佛。晨間街上小販擺一口淺平底大圓鍋,鍋底刷上油,現包了包子放平底鍋裏,那口鍋能放五十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包子,包子放滿既蓋上鍋蓋,過得片刻鍋裏油沸冒泡時揭開鍋蓋,噴上些許汁水,當真是白霧蒸騰,香氣彌漫,還得再蓋上鍋蓋燜片刻,那包子便能好了。”


    鄭妙穎笑,“你說的這種包子做法,我在一本古籍中見有前人略略提到過,隻是我在南邊兒並未見人這樣吃,不想在成都府竟是街頭吃食。”


    三人都是見多識廣之人,說起吃食來便有些滔滔不絕的意思。


    蘇先生指著桌間的一碟鬆針包子道,“像這蒸包子的鬆針也是每日換過,方有這清香味道。有些店家也是用鬆針來蒸,隻是鬆針時久不換,久而久之,油浸浸的黑眉黑眼,還敢說是鬆針包子,就貽笑大方了。”


    鬆針包子極精巧,一口一個也不嫌大。鄭妙穎嚐了一個,笑,“裏頭沒用調料粉,味兒也極好。”


    蘇先生道,“因那調味粉提鮮,如今不少店家為圖省事都在調味兒時用那個,要我說,到底失了真味。”


    說到調味粉,趙長卿笑,“要是為省事,或是廚藝有所不逮之時,用調味粉自然好,燒出的飯菜,雖不是一等一,卻也壞不到哪兒去。隻是,這一餐飯下了多少功夫,最是哄不了人的,一嚐就能嚐出來。要想真正練好廚藝,或是想成就金字招牌,自然不能總用調味粉提鮮。”


    幾人說笑著用過早點,結了銀子便往西山烹茶去也!


    *


    女人們的逍遙暫可不提,林隨林大人如今已是悔青了腸子:也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的給鄭伯岩拉到家裏吃早飯,他八輩子沒吃過早飯哪!


    鄭大人說是山珍海味,也不是誑騙林大人,桌上一碟子醬山菜算是山珍,一碟子炸小魚幹便是海味了,餘者一罐白粥。因不知有客,鄭太太也沒多準備,便現成切了一碟子醬肉,自後頭菜園裏掐一把水蔥,拿兩個雞蛋攤了個蔥花蛋餅,蛋餅攤得薄薄的,切成寸把寬的蛋餅絲,襯著春蔥的鮮嫩,也格外可愛。


    鄭大人笑,“林大人莫客氣,都是些


    家常飯食。”


    飯食如何,林大人還不至於挑剔,隻是鄭大人這叫一個囉嗦,林大人一口飯沒吃,就聽鄭大人認真懇切的對他的監察司提起意見來。林大人煩得兩耳冒油,沉著臉不說話,鄭大人偏生不是個會看人臉色的,一徑絮叨個沒完。他自為官就是做禦史起,就是因他禦史做得出色,如今熬成天下禦史的頭兒,再加上天生憂國憂民的性子,那一頓囉嗦就甭提了。


    林大人盯著鄭大人口沫橫飛的嘴巴,腦袋裏已經想了上百種把鄭大人弄啞巴的法子。隻是,這種想頭,也隻是想想罷了。陛下對這姓鄭的頗是愛惜,林大人一時半刻還動不得左都禦史。不過,林大人也不是幹坐著憑他囉嗦的性子,他聽得不耐煩時直接一按食案,冷冷起身,一言不發便往外走去。鄭大人追過去,挽住他手腕,靈光無比道,“林大人,迴來吃飯吧,你不喜歡聽,我以後再說。我也是好意,對不對?”


    林大人抽出手,再不上姓鄭的鬼當,斷然離去。


    林大人此苦,尋常人不能理解,卻有一人感同身受——昭帝。


    鄭大人說不通林大人,他便把自己對監察司的意見去跟君上傾訴,他素來坦蕩,“別人如何議論監察司,臣心裏自有一杆秤,這次春闈弊案,監察司出力不淺。隻是林大人實在不大和氣,臣原想好意與他提個醒,誰曉得他一言不發就轉身離去。臣心裏這些話,也隻能跟陛下說一說了。”鄭大人便長篇大論起來。


    昭帝也有些受不了他,道,“鄭愛卿先別說這個,此次春闈弊案,也給朕提了個醒。李尚書上了致仕的折子,瑞和郡主找皇後哭訴李尚書冤枉,朕實在頭疼。”李尚書的老婆是蜀王的女兒瑞和郡主。


    鄭大人道,“春闈之事,李尚書身為主考官,即使他不知舞弊之事,但,無能至此,怎能沒有一點責任。郡主身份雖高貴,一介婦人,豈可幹預朝政?陛下明鑒,該允公處置才能令百官心服啊。”


    昭帝轉移了話題,略說了兩件朝政便打發了鄭大人下去。


    鄭大人出了啟元殿方想起,自己對監察司的看法還沒有與陛下陳述完,奈何已經出來,不好再迴去,隻得另尋時間麵陳陛下了。


    昭帝迴了鳳儀宮,與宋皇後抱怨,“這個鄭伯岩,越發囉嗦了。”


    宋皇後笑,“宋大人身為左都禦史,盡其所職而已。”


    昭帝笑,“你倒是不厭他。”宋皇後上位之路頗為離奇,清流意見多多,鄭大人如今提起昭帝冊立宋皇後為中宮之事都是滿肚子意見。而且,鄭大人初為左都禦史時便坦誠的表訴過自己的這番意見,並不因自己與宋侯爺是好友便閉口不言。


    宋皇後自宮人手中接過茶奉予昭帝,接了昭帝的話繼續道,“雖不討厭,也說不上喜歡。隻是,做臣子的盡忠盡職便夠了,隻要他們老實幹活,喜惡皆可暫放一旁。”


    昭帝慢呷一口明前龍井,溫聲道,“還有個好消息沒告訴你,國舅有消息了。”


    國舅?


    宋皇後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怔忡片刻方明白了昭帝的話中意,眼眶微紅,淚光一閃而過,良久方問,“大哥是去了哪兒?可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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