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第一次近賞蜀中山水,王老夫子的書院就在他自己家,坐落在青城山腳的一處極精致的園林。青城山上盛景頗多,傳說中的神仙修行之處,亦為權貴所喜,多有人家在山上修建消暑別院之類。故此,辟出寬闊的山路,竟可供馬車行駛。


    趙長寧問夏武,“阿武,你們蜀中的山路都這樣好走啊。”


    夏武笑,“這是山腳的路,你看這邊上的別院都是官員修的,夏天涼快,用來消暑。真正的道觀都在上頭,往上爬的話可都是山路了,也沒這許多別院,那上頭才是山呢。三清宮、財神觀、青雲觀、紫霞宮,還有別的小道觀,多了去,起碼有幾十處,都在山上麵,若是賞玩青城山的風景,一個月都不夠。”


    趙長寧問,“這麽多觀啊宮的,哪個最有名?我聽說青城山有許多習武的道觀。”


    夏武笑,“那就太多了,最有名的自然是神仙宮和三清宮。若說武功最出名的,青雲觀、青城觀、青山觀、青羊觀、青峰觀、青明觀,這六大觀是最出眾的。”


    趙長寧道,“看來,這掛青字頭的都是習武的道觀。”


    夏武笑,“也不一樣,不過最有名的教授武功的道觀,就是這幾個了。”


    趙長寧道,“阿白,咱們去見過王老夫子後,順道多往青雲山逛一逛。”


    蘇白笑,“固所願也。”


    王老夫子的住所坐落在一處山美水美之地,先看到一彎曲水,曲水畔是上千株茂竹的竹林,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直通王老夫子的府邸——王府。這倆字擺在一起真的有太多誤會,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王爺的府邸呢。許多長衫學子就在竹林中或念書或談詩,或徜徉或構思,反正就是一股逼人的化氣息撲麵而來,以至於趙五叔幾個很有些不適應,心說,俄的乖乖,俺們邊城也不是沒有書院,隻是也不似到這兒來這般渾身叫人各種別扭。趙五叔已經心下決定,以後若再去什麽秀才住的地方,咱也弄兩件長衫穿一穿才好。


    趙長卿問丈夫,“這都是先生的學生嗎?”


    夏搖搖頭,“都是等著見先生求一指點的學子。”


    趙長卿平生第一遭見到這種事,好奇的問,“我看林子裏人不少,這要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先生?再者,這許多人,誰先誰後呢?”


    夏道,“有號牌。”


    趙長卿問,“當時你初次拜訪王老先生排了幾天?”


    夏道,“五天。”說著著平安上前叫門遞帖子,趙長卿覺著既然有號牌,每天見幾個,大約什麽時候輪得到,給書生們個準信兒。夏卻說,“發了號牌大家也不能走,天天來,心誠。”


    趙長卿頓時無語。


    蘇白簡單的整理下儀容,心下深覺慶幸,不然他要見王老夫子,估計也要等上五天的,隨夏風度翩翩的進了府。甫一進門,沒多久就遠遠的聽到一絲無比動聽的琴聲。隨著小廝穿曲廊、過月門、度花圃、越竹橋,琴聲越發清晰美妙,一行人七轉八折的到了一處敞亭。趙長卿原以為王老夫子應該是胡子一大把滿臉皺紋,然後每根皺眉裏深藏著世間的奧秘,不想就是個衣著簡單的青衫男子,王老夫子並不算老,當然,絕對也不年輕。麵容清正,鬢間幾縷銀絲,身量不高不矮,腰板筆直,略帶一絲瘦削,眼神清寧平和。


    王老夫子身邊坐著個長裙高髻、身披錦帛的秀麗婦人,另外還有一人在彈琴,一人站在亭畔,那站在亭畔之人見到夏時微微一笑。


    當他們到敞亭時,琴聲依舊未停,如流水淙淙,秋高氣爽,令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琴聲多悲涼,趙長卿第一次聽這樣曠達絕倫之聲,遂不著痕跡的瞧了彈琴的男子一眼。


    王老夫子笑,“世間再沒有久別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


    那秀麗女人望著夏、趙長卿笑,“人間四喜,阿已得一喜,可喜可賀。”


    夏忙給趙長卿介紹,夫妻兩個給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見禮,再奉上自家備的禮物。穆氏亦已備好見麵禮,趙長卿道謝接了。接著夏又介紹了趙長寧、蘇白和夏武夏玉,那位在聽琴的男子亦是夏的朋友,姓馮,單名一個殷字。


    王老夫子對夏道,“因你師娘也在,便請你們直接過來了。”


    穆氏笑,“他倒不是惦記你,是惦記西平關的事,已念叨兩日了。”


    說到西平關,連彈琴的男子都停了琴聲,穆氏招唿他過來,笑著引見,“這是我家裏的小弟弟,十五。”


    趙長卿立刻便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琴技絕倫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說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尤其在生育上,兒子就有十八個,女兒也有十來位。夏早對趙長卿說過,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女兒,蜀王雖是藩王,嫡長子早被封了世子,嫡出的女兒也被封了郡主,可蜀王家兒女實在太多,今上繼位時要拉攏藩王,且蜀王是王叔之身,便又挑了兩個兒子封了國公爵,餘者,便舍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兒女了,譬如這位師娘,因無爵位,隻能算普通宗室女。


    當時夏老爺的官司,走上層路線時,穆氏還幫忙說了話,隻可惜當時麵兒上並不幹蜀王世子的事,夏老爺依舊被流放了。


    夏並非沒有城府之人,連忙與穆十五見禮,穆十五還了半禮,笑道,“我無官無爵的,夏兄莫要如此。我也是前兩天過來聽姐夫說起夏兄在西平關做軍醫,十分佩服。”此人非但琴彈的好,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


    夏溫聲道,“我身無長物,隻是少時學了些醫術,但能學有所用,總算不負先生教導之恩。”


    王老夫子一擺手,笑


    笑,“行了,別瞎客套了,西平關到底如何了?咱們這裏離西北遠,我也隻聽得些隻言片語,語焉不詳的一些零散消息。”


    夏笑,“先生莫擔心,西平關安穩的很。鎮守西平關的陳將軍並非無能之輩,西平關糧草藥材都極充足的。”夏相當了解王老夫子,別看年紀大了,其實是個急性子,已非官身,卻是心懷家國天下,慷慨激昂,滿腔熱血!夏便事無巨細的同王老夫子說起邊城的事來。


    王老夫子聽到糧食的價格漲了兩到三成時,不禁歎道,“有錢人覺著兩三成不多,其實,有錢的根本不缺糧吃,苦的還是邊城百姓啊。”當聽到有商家惡意散播戰敗消息,致使城內物價飛漲時,王老夫子高聲大罵,“這等無良小人!小人!竟比蠻子還叫人恨!”


    趙長卿幸而有定力,如趙長寧直率的人,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陳將軍和知府大人抓了幾個無良商賈,再加上陳將軍打了大大的勝仗,如今已經太平了。不然,將士們血染疆場,還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讓百姓太平的過日子。有人趁戰時反欺詐百姓,城裏人心戚惶,將士們的血都白流了。現在衛所也天天帶著手下的兵在街上巡邏,我跟著去過幾迴。以往邊城何等繁華,如今百業都凋敝了。”


    王老夫子跟著一歎,憂國憂民,“隻盼咱們東穆能盡快擊退西蠻,百姓也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啊。”


    大家說起西平關,自然而言的說到趙長卿立的戰功,其實戰功什麽的倒不稀奇,除了世襲之外,哪個武將身上沒戰功呢。大家主要是想見識見識,拉開軒轅弓的牛人長什麽樣。


    趙長卿從不知道,原來她竟成了個名人。


    趙長卿對這些談話沒有什麽興趣,在她看來,不論是義憤填膺,還是憂國憂民,都是表麵上的話。這些話,對於西平關的戰事沒有任何幫助。


    穆氏見趙長卿無甚興致,便請她與夏玉去園中遊玩。


    穆氏笑,“男人們見了麵都是這些國之大事,吵吵嚷嚷的,我聽的都頭疼。這青城山你是頭一遭來,也賞一賞青城山的景致。”


    趙長卿笑,“蜀中地氣濕潤,花木也多,我聽說青城山上也有許多名勝之地。”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穆氏笑,“先生久不在朝中,對於國之大事依舊極為關心。我估量著,你們是要住上幾日的。過來看看,你們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


    “來時相公已交待我多帶衣裳行禮,就是打算向先生請教學問。家中兩個弟弟對先生亦仰慕非常。”趙長卿笑,“我聽聞先生開辦女學,亦敬仰先生為人,敢開天下之先。”


    穆氏笑,“當年大鳳朝時,女學隨處可見,並不稀奇。前朝視女子為私產,便生出許多可歎可笑之事,如今不過是還天性於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舉做官,多知道一些事總沒壞事。”


    趙長卿笑,“師娘這話很是。都說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三從之內,有哪個父親、丈夫、子孫希望自己的女兒、妻子、母親是個無知愚昧之人呢。”別信那些“女子無才便是德”與什麽“荊衣布釵為美德”的鬼話,人皆是逐美惡醜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聽趙長卿的話有見地,不禁與她說起女學的事來,兩人說著話就到了給夏趙長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兩天前我便叫丫環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們一起住。阿寧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幾株海棠花已錦簇簇的開出胭脂色的花來,趙長卿心下喜歡,笑,“麻煩師娘了。他們兩個臭小子,不拘哪裏都好。”


    院中的丫環婆子過來見禮,趙長卿雖自有丫環服侍,隻是在王家園子裏,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趙長卿真沒料到夏在王老夫子麵前這樣有麵子。


    趙長卿還同穆氏去看了女學生上課的地方,去了之後趙長卿方知道,掌壇女學的人並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學問上我遠不及先生深厚,有時會請先生來授課。”


    趙長卿有些不明白穆氏為何要借丈夫的名義,隻是心中疑惑一過,並不問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與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許多便宜,也有許多不便。”趙長卿便隱隱有些明白了。


    晚間同夏說起此事,夏道,“若非先生是豁達之人,也不會支持師娘辦女學的。”


    趙長卿笑,“這話是。隻是以往怎麽沒聽你說起拜老先生為師的事?”


    夏沉默片刻,攬了趙長卿的肩道,“先生學究天人,卻從不收徒。當時父親出了事,起先並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為。尋了好些門路、托了好些關係,方知是出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亂投醫,想到師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門相求。師娘並不經常迴蜀王府,且說我與先生無親無故,以什麽名義去說情呢。先生便道,就說我是他的學生。其實並沒有行拜師禮,剛剛我提及拜師禮的事,先生也拒絕了。”


    趙長卿不明白,“先生的性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帶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這裏頭的緣故。”


    “想不通便暫且不要想,你以師父之禮尊敬先生,先生亦指點你功課學問,隻要你心裏敬重先生,就是師生了,原也不必太過計較名分。”趙長卿寬慰夏一句,笑問,“我聽說先生是狀元出身,這樣的大才,怎麽沒做官呢?”


    夏歎道,“先生脾氣耿介,與官場不大相和,隻做了三年翰林便迴鄉了,一心一意研習學問。”


    趙長卿想著,王老先生實在是怪脾氣,一世無子無女,亦不收徒,隻一心鑽研經史之學,名享譽壇。趙長卿道,“世上有幾多官員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


    詩人、才子、大學問家為後人敬仰。先生雖不為官,詩、書、畫皆是當世屈指可數,經史之道,更無人出其右,將來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笑,“我若是能科舉取得好名次,將來咱們也迴青城山,如先生這般蓋一所別院。我不是研究學問的料,咱們仍如邊城那般,行醫救人,多好。”


    趙長卿笑,“要是能在這般美景中住一輩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說,隻羨鴛鴦不羨仙。”


    夏蘇白趙長寧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請教學問,趙長卿帶著夏玉去女學中玩兒。這所女學的課程並不局限於詩書學問,還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飾的審美課,夏玉跟著蘇先生念過幾個月的書,便也跟著聽。


    女學念書的時間並不長,每日上午一個時辰而已。而且,能來念書的,都是有些家資人家的閨秀,最大也不過十三歲。有些年紀小的比夏玉還小一些,夏玉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天天都來聽,還認識了幾個朋友。


    穆氏聽聞趙長卿亦是自幼念書,兩人談及史實,還讓趙長卿教了幾日史書。


    夏蘇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個月,方告辭。


    夏玉很有些不舍,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來念書。”有很多同齡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兒。


    夏道,“嗯,迴家跟爹娘商量商量,來念書也沒什麽不好的。”


    夏玉高興起來,眉開眼笑,“哥,咱們去神仙宮玩兒吧,大嫂還沒去過呢。”


    夏正有此意,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宮,此地香火極旺,聽說占卜是極靈的。趙長卿早在書中知道神仙宮的名聲,來迴轉轉,也不覺著與其他的宮啊觀的廟啊寺的有什麽差別,無非是更加氣派些罷了。趙長卿隻是有一樣不解,問夏,“不知唐神仙是道家,還是佛家?”裏頭的人都披繡滿星辰的玄底大氅,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貴氣。


    夏笑,“既非道,亦非佛,唐神仙是有名的陰陽家,這神仙宮供的是陰陽。”


    趙長寧進正殿一看,大為驚歎,咋舌道,“二郎神也才三隻眼,這神仙好生厲害,竟有四隻眼睛。”彩色泥塑上麵,眼睛上麵的腦門兒上還有兩隻眼睛。


    “是啊,傳聞唐神仙一眼看世間萬象,一眼看前塵別恨,一眼看後世離情,還有一眼看星空奧秘。”夏拈了香,笑與趙長卿道,“咱們拜一拜,這神仙宮是極靈的。”


    趙長卿同夏拜過神仙,夏玉又叫著趙長卿去占卜,趙長卿笑,“你去卜一卦吧,我就不卜了。”


    夏玉再三道,“嫂子,靈的很,非常靈。”


    趙長卿笑,“走吧,我看著你卜。”趙長卿不知別人如何看待命運,但據她前生今世所感,命運之莫測,恐怕就是占卜出來亦是無可更變的可能的。若能輕易改變命運,便也不是命運了。


    大家自神仙宮分道,趙長寧蘇白還要在青城山拜訪道觀,有趙五叔幾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著,夏武也不想迴家,便與趙長寧蘇白一道。夏帶著趙長卿、夏玉到神仙泉接了兩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迴家,夏笑,“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迴家咱們煮茶吃。”


    夏玉聽個正著,衝兄長做個鬼臉。趙長卿一笑,“好。”


    夏太太聽說趙長寧等繼續在青城山賞玩風景後不禁埋怨兒子幾句,“阿武才多大,就是阿寧阿白,也不過十幾歲,叫人不放心。趙五叔老成,隻可惜不是咱們本地人,你做姐夫的該跟著一道去。”


    夏笑,“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寧他們一道,這青城山上,有幾個不認得先生的?就算我親自跟著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


    夏太太點頭,“這還罷了。”


    夏玉嘴快,便與母親說了想去王老夫子那裏隨穆先生念書的事。夏太太有些猶豫,夏玉道,“以前我都是跟著蘇先生念書的,自迴來也沒書念了,穆師娘那裏有許多年紀相仿的姐姐妹妹,我也想去。娘,讓我去吧。我都問過了,一月二兩銀子。”


    自迴了家鄉,夏老爺弄了鹽引,家裏漸有了些進項。何況,夏太太迴娘家時,母親給了她些銀兩,她本不想要,老太太很是不高興,硬塞給了她。娘家兄長也私下給了她些銀子。夏太太並不是舍不得一月二兩銀子,她見識了紀大太太、蘇先生、趙長卿這樣的人品,也很願意閨女念些書,隻是猶豫道,“你祖母最討厭王老夫子,你就是想念書,也尋個別人家。”


    “別人家哪裏讓我去念書呢。”夏玉道,“不要跟祖母說是穆師娘家就是了。”


    夏太太心說,你祖母既不聾又不瞎,不告訴她,叫她知道內情更得生氣。夏太太道,“待你爹爹迴來,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說。”


    夏玉有些不願意,對夏眨眨眼使眼色,夏笑,“阿玉多認幾個字也好,起碼以後看賬本子也便宜。不然,若大字不識一個,賬本子都不會看,給人一個糊弄一個準。就是先生那裏,主要也是師娘在授課,”


    長子的意見比當事人夏玉的意見更有說服力,就是夏太太,別看出身商賈,當初也念過幾本書,大家小姐一樣的長大。想著女兒現在年紀還小,念兩年書以後說親也好聽。夏太太笑,“這也有理。”說閨女,“這也別急,你去上女學,王家離咱們家也得大半個時辰的路,車馬上也得想法子呢。”


    夏玉笑,“我不急,娘放在心上就是了。我可不想當睜眼瞎。”


    夏太太掩住女兒的嘴,輕斥,“你這張嘴,在你祖母屋裏可不敢這麽說。”夏太太、夏姑媽、趙蓮都是沒念過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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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玉吐吐舌頭,笑了。


    果不其然,甭管夏老爺、夏太太如何說,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話,“不行!”她還別有高論,“好端端的女孩子,學論女紅針指倒罷了,可不能去學那些陰陽怪氣。”末了自己陰陽怪氣的加了句,“我管不了別人,這是我親孫女,我總管得了!”


    趙長卿根本沒理會夏老太太,夏太太很是生了幾場氣,夏玉也哭哭啼啼,還是夏道,“我要準備明年秋闈,想著早些去成都府,叫小玉跟我們去成都府吧。家裏也能清靜些。”到時在成都府裏給妹妹尋個女先生也便宜。


    夏太太嚇一跳,“要去成都府?咱們家裏離成都府也近的,大半日的馬程罷了,怎麽要去成都府呢?”


    夏道,“這也是先生的意思。咱家離成都府雖近,還是成都府的消息來得全麵,還有一些時,這幾年恐怕也有變化,我得去成都府打聽打聽這次提學大人是哪位,喜歡什麽樣的風,這些都不是一時半刻能辦好的。何況咱們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與人章切磋也便宜。這次在先生家見著了馮殷,他也打算過去的。我們一道做個伴。”


    夏太太道,“那也得先給你小姑媽送信兒才好。”


    夏道,“若我一人還罷了,如今拖家帶口,還有同窗一道,顯得累贅,也太麻煩小姑媽了,待到了另尋房屋租賃著住下就是。”


    夏太太不同意兒子的話,道,“麻煩可怎麽了,這是你親姑媽,你這娶了媳婦頭一遭上門,本就該去的。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才叫你小姑媽不高興。你小姑媽不是那等小氣嫌瑣碎的人,再說,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身,你考舉人,跟你小姑丈請教章功課的也便宜。”


    夏道,“那我先寫了信,托人給小姑媽捎去。待阿寧他們迴來,我再安排著去成都府的事。”


    夏太太笑,“這是應該的。”


    夏與趙長卿說去成都府住在小姑媽家裏的事,趙長卿笑,“親戚間,原該多來往,隻要小姑媽家便宜,很該去打擾一二。別的不說,你是娘家的親侄兒,到了成都府不去小姑媽家,叫小姑媽知道了也不好。還有,因我與你一道去,還要與小姑媽說明才是,咱們丫環小廝的也有幾個,又有你的至交同窗,提前給小姑媽個準信兒,也叫長輩心裏分明。”


    夏笑,“一會兒我就寫信。”


    此事與夏老太太一說,夏老太太也知孫子前程要緊,隻是道,“去念書,專心攻讀章是正經事,何必這樣拖家帶口的,倒叫哥兒分心。”


    夏太太理由充分,道,“上次哥兒秋舉,就因身邊沒個可靠的細心人,考試的秀才憑證都沒帶,結果誤了一科。他這個粗心大意的毛病,非得他媳婦跟著,我才放心。再者,他們迴鄉也有些日子了,還沒去小姑子家問過安呢,正好一道過去。”


    夏老太太想到長孫那丟三落四的性子,便不說話了。


    因趙長卿不在,夏姑媽是極敢說話的,道,“既然小玉過去,也叫蓮姐兒跟著一並去吧,這孩子這些日子總有幾分不開心,我正想叫她去她姨媽家散散心。”


    夏太太笑,“姑太太就這一個寶貝丫頭,別的倒好,我就是擔心蓮姐兒跟她表嫂合不來。”


    夏姑媽道,“看大嫂說的,又不是叫哥兒媳婦照看阿蓮,到了妹妹家,自有她小姨媽照看她。”


    夏太太笑,“有姑太太這句話,我也好交待兒媳婦。”


    夏姑媽諷刺,“大嫂如今說話,越發硬氣了。”


    夏太太笑,“有兒子的人,難免硬氣些,我也是跟老太太學的。”


    夏姑媽氣煞。


    夏老太太臉色一冷,夏太太依舊安安靜靜的坐著,隻當沒看到,夏老太太沒好氣道,“行了,都什麽年紀了還姑嫂拌嘴,沒事就散了吧,吵得我頭疼。”


    夏太太行一禮,起身走了。夏姑媽直嚷嚷,“娘,你看大嫂,完全忘了當時大哥在獄中咱們母女怎麽給大哥湊銀子的恩情了,如今娶了個好媳婦再不把咱們放在眼裏。”


    夏老太太道,“你大嫂跟你大哥去西北吃了這好幾年的苦,原就是咱們老夏家的大功臣,你說話是要客氣些才好,這不是以前了。”


    “什麽不是以前?”


    夏老太太歎道,“我都這把年紀,還有幾年的活頭。你大哥是你親大哥,他總不會虧待了你。可你能活多久,你大哥能活多久,你得為蓮姐兒考慮考慮,以後還不得指著表哥表弟給她撐腰。你又不是沒見哥兒現在,娶了媳婦還認得誰?你別總跟你大嫂較勁,咱家可有誰呢。蓮姐兒眼看著到了說親的年紀,哥兒前程上好,蓮姐兒是他親表妹,托賴著哥兒也能說一門好親,你怎麽倒笨了?”


    說到獨生女兒,夏姑媽便是滿腹的心事,隻是有些事,縱使親娘,時機不到也不好說的。夏姑媽隻管笑道,“我知道了,這不是一時沒想到麽。娘盡管放心,我定叫蓮姐兒聽話,半絲麻煩都不會給哥兒媳婦添的。”


    這話說的,夏老太太都替閨女臉紅,不要說外孫女,恐怕就是閨女和外孫女母女兩個綁一起也要不了趙長卿的強。每每想到趙長卿的厲害,夏老太太便忍不住歎氣。拿捏慣了兒媳婦,耍慣了婆婆的威風,如今一時竟不能逞一逞太婆婆的威風,夏老太太分外遺憾。


    夏太太將趙蓮一起去的事同趙長卿說了,道,“她不聽話,你隻管管教她。”


    趙長卿笑,“婆婆放心,我心裏有數。”


    倒是夏老爺私下對妻子道,“蓮姐兒脾氣不好,叫哥兒


    兒媳婦多包涵她表妹才好。”夏太太似笑非笑,“家裏誰不知蓮姐兒脾氣不好,這也不必誰刻意去說,哥兒她媳婦什麽人沒見過,哪裏還會真與蓮姐兒計較。無非是能管的管幾句,管不了也有姑太太、老太太做主,媳婦不是沒分寸的人。我跟老爺說一句,老爺別多心。蓮姐兒在咱家怎麽樣都沒事,親大舅家,誰不讓著她?小玉小她三歲都讓著她呢。隻是女孩兒家大了,難道一輩子能在娘家呆著。如今這個脾氣,以後到了婆家誰讓她?我自己閨女我都不會這樣慣著,這話,我也隻有在老爺跟前說,若是在老太太、姑太太跟前兒說了,不免叫老太太、姑太太多心。”


    夏老爺道,“這是哪裏話。”


    “哪裏話?實話。”說完,夏太太就扭過身子,徑自睡了。


    夏都覺著有些對不住妻子,原是想去成都府一心一意的過些清淨日子,夏玉倒沒啥,年紀小,好哄,肯聽話。趙蓮可素來不是什麽清靜人……趙長卿卻笑了,“真是書呆子,這都看不出來。大姑太太不是不心疼閨女的人,這樣叫趙表妹同我們去,難道是為了叫趙表妹跟你我搗亂?趙表妹的性子,客氣點說,叫嬌憨。不客氣的說,就是窩裏橫。單看她這樣的人,在家無非仗著老太太、大姑太太的麵子跋扈罷了。出去試試?這樣的人,在外頭是最無能的。她敢找麻煩,你真是抬舉她。”


    “再者,難不成她一個十三的小姑娘還真能在我麵前要了我的強?若果真如此,我也算白活了這幾十年。大姑太太原也不是讓她找我麻煩的。你想一想,趙表妹今年十三了,你不是說,小姑太太家的長子也十二了。大姑太太這是打著親上加親的主意,真正與咱們不相幹。”


    夏姑媽連母親都不肯說的心思,被趙長卿一語點破。夏嚇一跳,“這如何使得?”


    趙長卿不以為意,道,“兩姨做親、姑舅做親,原也尋常。”


    “雖是尋常,也得看兩家門第,人物是否般配。”夏歎道,“蓮表妹說是跋扈,心機卻淺。姑媽若有這心,我是不能帶她去的。”


    趙長卿給夏提個醒,“這事,辭是不好辭的。”


    夏念了聲佛,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待趙長寧一行歸來,也將將一個月的時光過去了,趙長寧便說了要迴邊城的話,趙長卿也惦記著家裏,問他道,“來時住的驛戰,你們迴家,要走哪條路?”


    趙長寧道,“經三峽,走水路。”


    趙長卿道,“暫且等一等吧,這也不急,待人卜個上等日子再走不遲。”


    趙長寧任由他姐安排,趙長卿問他,“那是弄了一車什麽東西迴來?”


    趙長寧笑,“這出來一趟,我們順道去成都府轉了一圈,給家裏買了些東西,到時帶迴去,親戚們走動,也體麵。”


    趙長卿笑,“如今愈發周全了。”又問他青城山上的事。


    及至到了出發吉日,夏家也備了兩車遠路易攜帶的土物給趙長寧帶走,夏太太笑,“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貴在心意,且是西北不常見的。隻管帶迴去,是我們和你姐姐、姐夫的心意。替我跟親家老太太、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問好。”


    趙長寧客氣道,“親家太太實在太客氣了。”接了夏太太的禮單。


    夏老太太也和顏悅色,“有空隻管來轉轉,咱們這裏,也有些好景致可賞。”


    趙長寧笑,“後年便可在帝都與姐夫春闈相見了。”趙長寧不是說自己春闈,他是說蘇白春闈。


    夏老太太聽到這話極是高興,笑,“我就盼著這天哪。”雖有前事,如今瞧著趙長寧、蘇白一個英俊、一個俊美,都是上品人物,不禁暗怨趙蓮當初無禮,好端端的得罪了趙家。夏老太太又叮囑他們,“路上寧可行的緩些,也不要急,到了家裏,若是便宜捎個信兒來,也叫咱們放心。”


    趙長寧皆一一應了,心說,若不是當初,真看不出您那般刁鑽來。趙長寧便道,“老太太放心吧,來迴送信還是方便的,咱家有的是閑人。”


    大家說了些話,趙長寧蘇白便要起程了。


    蜀中水道方便,趙長卿夏一直送他們到了碼頭,趙長寧還拉著夏到僻靜處說了幾句話,方與蘇白登了船。趙長寧對趙長卿道,“姐,你迴吧,等有空我來看你。”


    趙長卿眼底酸澀,點點頭,“好,路上小心,到了家裏先送個信來。”趙長卿拭淚道,“五叔,您多照看他們。”


    趙五叔笑,“大侄女放心,都包在我身上!”趙長卿手麵大方,向來不肯委屈手下人,趙五叔一行出來這一趟,頂得上別時一年了。何況趙長卿趙長寧蘇白都對他們很有禮數,因是族人,故此並不視為仆下雇屬。趙五叔思量著,他是走慣了遠路的人,待迴去尋梨子謀個差使也不賴。此乃後話,暫可不提。


    趙長卿見慣了生死別離,原本也不覺著如何。此際見趙長寧蘇白揚帆遠去,方知送別是天下第一等心酸之事。趙長卿一時傷感,夏很是安慰了她一番,趙長卿眼眶微紅,笑,“我無事,也耽擱了這許久,咱們該準備著去成都府的事了。”


    夏笑,“這急什麽。”


    大家說好出發的日子,夏玉雖不樂意同趙蓮一起,也提前把衣裳什麽的都收拾好了。不想一大早趙蓮就生了病,身上臉上無故生出許多紅疹來,夏姑媽擔心的哭成個淚人。自然驚動了家中上下人等,連夏二老爺夏二太太夫妻也聞信過來了。夏老爺道,“阿過來給你妹妹診一診。”


    夏姑媽是信不過侄子醫術的,泣道,“阿可學過幾日醫,這怎麽成呢?還是請劉家藥堂的劉老大夫過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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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便是一通忙亂。


    夏趙長卿也沒好說走的事,一時馮殷也帶著小廝來了。夏太太方想起來,皺眉道,“這可怎麽辦,蓮姐兒這樣,是再不敢移動的。”沒有生著病去親戚家的道理。


    夏老爺歎道,“讓阿他們先去吧,蓮姐兒先把病醫好再說。”他兒子當初在邊城一月六兩銀子的坐堂大夫,妹妹還要去請別家大夫。夏老爺也懶得叫兒子因外甥女耽擱行程。


    夏道,“我看劉老大夫開的方子,蓮表妹的病並不重。馮兄還在外頭等著,那我就先帶著媳婦、妹妹過去了。”


    夏老太太點點頭,叮囑孫子,“記著把信交給你小姑媽,看你小姑媽可好,代我問候他家老太太。”又點趙長卿一句,“好生服侍你男人,他要念書,別叫他分心。”說夏玉,“聽你哥哥嫂子的話。”趙蓮忽然病了,夏老太太也沒什麽心思說話,便打發他們去了。


    事後,趙長卿問其原由,夏笑,“隻是些小手段罷了,不值一提。若不是姑媽存了這樣的心思,蓮姐兒去便去了。”附耳悄悄告訴趙長卿緣故。


    趙長卿微微一笑,能少個討厭鬼相隨,趙長卿的心情,自然也是極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從五點一直睡到九點,這是什麽作息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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