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夏老爺同蘇先生的建議,趙長卿並沒有急著入夥藥商的事,倒是許大老爺有些迫不及待的下帖子請夏趙長卿夫婦品茶,連帶著梨子一並請了。


    說來趙長卿成親時,許大老爺還送了厚禮,不僅是因為趙長卿在他藥行進藥,兩家有生意往來。還因大家同是土生土長邊城人,趙家是小官宦之家,兩家算是拐著彎兒的親戚,許大老爺是生意人,長袖善舞,自然有交好之意。再者,趙長卿自己頗有產業,甭管外頭人怎麽說趙長卿,許大老爺能混到今日,絕不是人雲亦雲的眼光,他覺著趙長卿挺能幹。這年頭,什麽都不如銀子有用。趙長卿手裏有銀子,就有底氣。


    隻是,許大老爺再料不到趙長卿這般神通廣大,能與少將軍攀上交情。


    邊城與西蠻關係緊張,許大老爺為了能在藥草上發一筆,連家裏的戶籍都入了商籍。結果,許渙得罪了林老板,連帶著藥行生意都受到牽連。許大老爺也沒少被合夥人抱怨,一怒之下敲了許渙一頓,隻是,就是把許渙敲死,失去的生意也迴不來了。這兩年,許大老爺沒少找門路,想著多弄些軍中份額,奈何能做軍隊生意的商家,哪個不是神通廣大、精明過人?誰料得,天上忽就掉了餡餅下來。


    這樣的機會,許大老爺怎能錯過?


    原本趙梨子往他這裏似露非露的露了幾分風聲後,他琢磨著,趙長卿應該會主動找他來商量的。結果,趙長卿沒動靜了。或者是這女子手握重要關係,故此很是抻得住。


    罷了罷了,山不來就某,某便去就山吧。於是,許大老爺親自下帖子請了諸人來家裏品茶。


    許大老爺盡管非常想與趙長卿合作,到底是老江湖,並沒有做出卑三下四的嘴臉,反是與趙長卿閑話起來,笑道,“當初賢侄女的調味粉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時,我就知道,賢侄女非等閑之輩。”


    趙長卿謙道,“伯父客氣了,我於生意並不精通,全靠梨子和李掌櫃打理。”


    許大老爺笑,“這已是了不得。李掌櫃是帝都來得高人,與咱們邊城人本就不一樣。就看梨子賢侄,如今城裏誰不讚他有出息。”趙梨子的確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是沒趙長卿抬舉,他起不來這樣快。當初趙長卿的包子鋪果子鋪如何關門,許大老爺是知道的。李掌櫃更不消說,這原是與西蠻做皮草生意的,東穆與西蠻交惡,早斷絕了貿易往來,李掌櫃原是打算關門迴帝都的,不知怎麽同趙長卿相識,便開始倒騰起調味粉的生意來。如今更是什麽神仙養容丸、胭脂水粉的都有在賣,賣的那叫一個老貴。許大太太一把年紀了,天天吃那啥神仙養容丸,一邊吃,一邊念叨金貴,割肉似的心疼銀子。其實許大老爺建議過老妻,大意如下,“這把年紀,再怎麽養容也養不迴來了。這老貴的東西……”結果,許大老爺話未說完就給老妻鐵青著**兒老臉搶白道,“是啊,這東西多貴啊。砒霜不貴,我弄二兩來吃吃,以後都給你省下了。”自此,許大老爺再不敢就這割肉的神仙養容跟老妻發表任何意見。


    許大老爺正迴憶趙長卿那賣的比金子還貴的神仙養容丸,聽趙長卿笑,“伯父是咱們邊城藥材商會的行首,我那小藥堂,平日裏多虧伯父照顧。”許大老爺為了在軍需藥材上分一杯羹,自家必須入商籍,為此還把有舉人功名的許渙出繼了出去,也就難怪這般著急了。


    許大老爺笑歎,“哪裏說得上照顧,何況我也不隻是為了賢侄女,還有二姐兒……”說著,許大老爺不禁黯然,道,“我就那一個妹妹……哎,叫賢侄女笑話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許大老爺溫和的望著趙長卿,溫聲道,“賢侄女並不是欣慕錢財之人,何況以往並未聽說賢侄女想做藥材生意,我私下忖度,賢侄女想著做藥草生意,應是有原因的。”


    “賢侄女有事先想到我,我也不能拿糊弄的心待你。”許大老爺敢請趙長卿來家中,自然是摸準了趙長卿的脈,直言道,“馮簡此人,成不了大氣侯。這軍中生意,向來是咱們西北人的地盤。我年輕時在藥行做夥計五年,一路到管事、大掌櫃,足有二十年,到自己出來單幹,這又是二十年了。該有的運氣、該流的汗、受的累,一樣不少,方有今日。這西北,不隻一個邊城,遠的不說,甘肅府多少大商家,世代都是做軍中生意的。馮簡是巴結上了少將軍的小舅子,如今又娶了少將軍的妻妹,自覺有了靠山。隻是賢侄女想一想,少將軍的小舅子原是在軍需處做官的,因他行事不檢,官已革了。革他的官,若非將軍府點頭,誰敢呢?要我說,馮簡這靠山就不穩。你別看他如今像個人兒一般,外頭瞧著有些噱頭,可實際整個軍中糧草生意,他能占的不過十中之一罷了。他如何敢說把持了軍糧生意?若一個初出茅廬不過六七年的小子都能把持了軍糧生意,咱們這些老東西也不必混了。”


    許大老爺頗有幾分意氣,“他是想在藥草生意摻一腳,為何要插手藥草生意,無非是糧草生意就這樣了,他再想做大,那是萬萬不能的。哪怕將軍府掌數萬大軍,可也不能為了自己小舅子不給咱們飯吃。我好歹是藥材商會的行首,若是馮簡這般心大,有了糧草生意尚且不足,想做我的主,我也是不能答應的。”


    趙長卿問,“伯父這藥材生意占得幾成?”


    許大老爺臉上微窘,歎道,“不瞞賢侄女,我生養了不肖子,如今整個西北軍中藥草供應,我也隻能在二十分中占得一分罷了。”


    趙長卿道,“伯父已是咱們西北屈指可數的大藥商了。”若不是許渙色令智昏,許大老爺的生意不止於此,大概也不會似如今這般急著與她聯手了。


    許大老爺感慨,“幹了一輩子藥行,也隻愛幹這一行,隻懂這一行。”


    趙長卿道,“伯父是知道我的,我不大懂經營,就是梨子,於藥草也不精通。這一行不比別的,外行人輕易幹不得。我也不打算拿銀子入股,少將軍那裏,我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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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許大老爺心下一喜,他知道趙長卿這是吃幹股的意思了。他舍得給趙長卿幹股,讓他喜的是,趙長卿沒有插手他經營的意思。許大老爺半點不含糊,道,“市麵的規矩,少將軍那裏的關係疏通好了,賢侄女占兩成幹股。咱們不是外人,我做主,給賢侄女兩成半。”


    趙長卿道,“我隻要兩成,不過,伯父要跟我保證,不能與馮簡合作。”


    許大老爺一諾千金,“這是自然。”


    生意談好了,說起話來就愈發的投機,及至趙長卿一行告辭,許大老爺親送出門。還將自己學醫的長子介紹給夏,笑道,“老大跟著林家藥堂做了幾年學徒,醫術遠不及夏大夫精湛,你們都是年輕人,咱們不是外人,多走動才好。”


    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熱情的送走了趙長卿幾人。


    許海是家中長子,最為父親倚重,隨父親迴了書房,許海問,“父親,那事可說妥了?”


    許大老爺拈須而笑,道,“八|九不離十了,就看趙老板同少將軍交情到底如何了。”


    許海倒了盞茶捧給父親,道,“我倒也聽說趙老板常去青雲巷給少將軍的外室看病,隻是不想竟有如此交情。”


    許大老爺歎,“有本領的人,到哪兒都有本領。先時還有人笑話趙老板去萬花樓診病……”陳少將軍的外室就是萬花樓出身,聽說陳少將軍寵的了不得,這都好幾年了,仍是放在心尖尖兒上。隻是那外室輕易不見人的,等閑沒人巴結得上,趙長卿這是近水樓台哪。至於趙長卿此舉是不是有違禮法,哪怕趙長卿真的違了禮法,今日許大老爺也得遠接近送、笑臉相迎的熱絡著。許大老爺忽有所悟:或許這個小小女子甚至根本未將禮法放在眼中。


    真是……


    梨子還有事,先一步走了。


    坐在車裏,夏悄聲對趙長卿道,“咱家本不缺銀錢使,若不是因著馮簡,我看你原也無意插手藥草生意。這兩成幹股不如給了青雲巷,再怎麽說,托少將軍辦事,不好不孝敬些什麽的。”


    趙長卿笑,“咱們想一處去了。”她是想給瑤瑤,讓瑤瑤留著傍身。


    夏握住趙長卿的手,笑,“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趙長卿道,“咱們在獅子街繞一下,上次公公不是說羊頭李家的羊肉味兒好麽,咱們正順路帶些迴去,給老人家下酒。”


    夏低笑,“父親晚上一喝就多,挨了母親兩迴念叨。”


    趙長卿笑,“你要勸著老人家些,倒看老人家的笑話。再者,二弟也要考官學了,如今天還不算太暖,鹵肉放得住。他念書念得晚,到夜裏,用鹵肉下碗麵條,吃了暖和不說,也虧不著身子。”


    兩人低語說話,待買東西時,夏挽了趙長卿下車,道,“嶽父也好這一口,多切二斤一會兒叫永福送去。”


    因是一條街上的買賣,這家夥計是認得趙長卿與夏的,笑著打了招唿道,“今天咱們這兒還有鹵好的牛肉,夏大夫、趙老板要不要切幾斤。”


    夏問,“這牛是怎麽死的?”牛是耕田用的牲口,每頭牛在官府都有記錄,等閑殺牛是有罪的,非得橫死的牛,給官府驗明正身,才能殺。夏身為大夫,比較關心牛的死因。


    夥計笑道,“今早下田時不小心摔死的,已經給官府看過了,這才敢鹵的。”


    趙長卿與夏商量道,“牛肉不多見,切十斤,給紀大哥家送一份。”


    夏讓夥計分成三份包好,夥計推薦道,“明兒家裏少東家去莊子上打獵,興許有山雞野兔的送來。咱們街坊,若您二位想嚐一嚐野味兒,我給您留著。”


    趙長卿笑,“野兔肉不香,野雞隻有燉湯還算鮮美,若是鹵來吃就可惜了。”


    夥計十分活絡,奉承道,“看您就是懂行的人。現成的野雞我打發人給您送府上去,您府上有的是好廚子,燉湯是極好的。”


    趙長卿笑,“野雞要六隻就夠了,若有獐麅鹿一類的肉,每樣也送些去。”


    夥計連聲應了,夏給了銀子,夥計客客氣氣的送走二人。


    夫妻兩個迴家時已是晚霞滿天,打發紅兒給紀家送牛肉去,夏太太嗔怪,“又買這許多吃食迴來。”得花多少錢。這讓過慣了細日子的夏太太有些不習慣。


    趙長卿笑,“我想著,公公喜歡羊頭李家的燒羊肉,牛肉算是稀罕的了,且是摔死的小牛肉,嫩的很。弟弟妹妹都是長身子的時候,就是母親,天天在家操勞,就多買了些,咱們都嚐嚐。”


    夏太太心下熨帖,笑,“你們先去洗漱,我把這些收拾出來,過一時飯也就好了。”


    趙長卿忙道,“叫相公先去洗漱吧,我幫婆婆一起收拾。”


    “哪裏用得著你,就裝裝盤,我看著紫兒幹就行了。”夏太太笑,“去吧。”夏笑眯眯的拉著趙長卿的手迴房,趙長卿拍開他,他便再去拉,看得後麵的夏太太直抿著嘴笑。


    日子過得慢悠悠,悠悠然。


    趙長卿去尋瑤瑤說藥材生意的事,瑤瑤並無二話,笑道,“待將軍迴來我與將軍說,隻是幹股不必給我。還是那句話,我這裏沒用錢的地方,姐姐自己收著吧。銀子在姐姐手裏,比在我手裏有用。”


    趙長卿溫聲勸她道,“你這個脾氣,也該為自己想著些。”


    瑤瑤不以為意,笑,“前些天將軍說抱個庶子在我這裏養活,我都沒應。”


    如瑤瑤這等犯


    犯官之女出身,在獄中已服了藥,一輩子不能生育的。陳山此舉,絕對是為瑤瑤考慮。趙長卿勸她道,“有個孩子,你這裏就熱鬧了。”


    瑤瑤淡然一笑,“姐姐,我這一輩子,隻有少將軍,唯有少將軍。”男人縱使不可靠,男人縱使心易變,她所能倚靠的,也唯有這個男人而已。她沒有家,沒有親人,更不會有子女,唯一擁有的就是與一個男人的愛情。愛情在,她在。哪一日愛情不在了,她便也不在了。自從成了萬花樓的花魁時她便明白,她這一生,隻能為愛情活著。


    趙長卿望著瑤瑤,一個這樣美麗的女子,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陳山,依賴著陳山,她一無所求,把陳山的愛視為自己的生命。陳少夫人如何敵得過瑤瑤,有愛情的世界裏,沒人敵得過她。陳山又怎會不愛她呢?


    陳山簡直愛慘了她。


    瑤瑤同陳山說趙長卿想做藥草生意時,陳山微訝,“趙老板改主意了?”


    瑤瑤笑,“我大致問了問趙姐姐,不是趙姐姐自己做,她是開藥堂的,又不是做藥行。原是一個藥行的老板,姓許的,本就是軍供藥草的藥材商,是趙姐姐娘家大舅母的娘家長兄。趙姐姐吃幹股。她說把幹股給我,我並不缺錢,就沒要。”


    陳山挑眉,“趙老板難道缺錢?”


    瑤瑤倒了盞茶,道,“趙姐姐不像缺錢的。怎麽了,有難處嗎?若有難處,我同趙姐姐說一聲就是。”


    陳山接了瑤瑤奉上的茶,笑,“無非就是多給姓許的藥商一些軍中份額罷了,供應軍中的商人,三年一斟選,今年正趕上年頭,我打聲招唿就是,不算難處。隻是我覺著奇怪,趙老板做生意素來精明,用上人情隻吃幹股,不似趙老板的作派。”


    “這個就不清楚了。”瑤瑤笑,“趙姐姐做事,向來不拘一格。要是她的心思那般好猜,也做不到今日的生意。”


    陳山亦未多想,笑,“你與她說,下次把許姓商人的鋪子名兒遞上來。”


    瑤瑤笑應了。


    陳山很快明白了趙長卿的用意,他這邊剛應了趙長卿,沒幾日迴家時,就聽妻子嘮叨,“阿雲如今總算有長進了,聽他說,這幾年的糧食生意倒是有些心得。”


    陳山“嗯”了一聲,沒說什麽。他對小舅子的事沒有半點興趣。


    陳少夫人坐在丈夫身畔,柔聲道,“我聽阿雲說,他又認識了幾個南麵兒的大藥商,都是可靠的人。你看,若是便宜,不如再叫他幫著運運藥草,自己人,總比外人可靠,是不是?”


    陳山從不是糊塗人,淡淡道,“他根本不懂藥,做哪門子藥材生意。那樣大宗的糧草生意還不夠?行了,叫他把糧草生意做好就是。賺了銀子多給舅舅送些迴去,也是他的孝心。”省得把個閨女嫁給商賈,臉都丟盡了!


    陳山從不厭惡鑽營的人,誰不鑽營,他也鑽營?但是,李雲自甘下流,馮簡盡往他身邊鑽營,哪怕娶了李氏女又如何,陳山簡直看透了這郎舅二人。大宗的糧草生意不滿足,又往藥材生意上算計,也忒沒個饜足了!


    陳少夫人有些委屈,“做糧草生意是借的銀子,每日光利息就賠夠了,哪裏還賺得銀子?”


    陳山一整天一整天的在軍中忙,迴來便想清清靜靜的歇會兒,妻子卻總是在耳邊嘰咕個沒完,再不肯消停。陳山也有些不耐煩,道,“既是賠錢,索性別擔這個辛苦也罷了。咱家世代將門,嶽父家也是書香門第,何必要阿雲圍著算盤子打轉。”言語之中,竟是連糧草生意也不叫李雲做了。


    陳少夫人忙道,“我就說一句,你可惱什麽。”說著露出委屈的模樣。


    陳山淡淡道,“不是我惱,你把上萬的銀子五分利借給阿雲,這幾年也翻出兩三萬的利錢了。既知他不寬裕,把這兩三萬利錢送他,叫他寬泛寬泛,也是你做姐姐的意思。”


    陳少夫人頓時臉上脹紅,道,“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陳山冷笑,“我倒不知道,家裏何時要用你的私房銀子了。”起身離去。陳少夫人直起身子喚一聲,“你去哪兒?”


    陳山應都未應,轉眼便拐出院門不見蹤影,陳少夫人氣得抄起個雨過天青色的官窯小蓋盅摔在地上,砸個粉碎!這幾年,夫妻情分愈薄,除了府裏的月錢與陳山的俸祿,陳山再未把其他銀子交給她。月錢與俸祿能有多少,私房才是大頭,可恨丈夫一應給了外頭的狐狸精。陳少夫人膝下空空,盡管養了庶子在屋裏,如何能不早早為自己打算!丈夫這般薄情,難道庶子就是可靠的麽?說一千道一萬,皆不如銀子可靠!


    陳山死活不應,陳少夫人亦無他法。但,當陳少夫人知道有人走瑤瑤的路子得了軍中藥草供應,而她苦苦哀求皆換不得陳山一個點頭時,氣苦難忍的跑去婆婆那裏哭訴。陳少夫人泣道,“原也不是大事,相公應不應,我也不去爭那個。隻是,我說幹了嘴皮子都無用,外頭那女人一句話,便把事情辦的妥妥的。叫人知道,我還有什麽臉過這個日子。姑媽,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婆媳亦是嫡親姑侄。


    陳夫人隻得安慰兒媳兼侄女,“多大的事,哪裏值得這般哭天抹淚。”歎口氣,陳夫人並不是糊塗人,問其原委,“到底怎麽了?”


    陳少夫人便將自己弟弟如何想做藥材生意,她如何開口相求,如何被丈夫拒絕。又有許氏藥行如何通過趙長卿走了瑤瑤的路子,如何獲得軍需藥草供應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婆婆兼姑媽說了。


    這幾年,兒子鮮有在家,陳夫人心裏埋怨瑤瑤狐媚子勾引自己兒子,也有些怨侄女太笨,怎麽連丈夫的心都留不住。陳夫人聽了此事先問,“阿雲不是在做糧草生意了嗎?怎麽又想做藥材生意?”


    sp;陳少夫人拭淚道,“姑媽還不知道他麽,先時年輕不懂事,如今是知道上進了。”


    陳夫人道,“一點子小事,待阿山迴來我與他說就是。這也不一定是他聽了外頭那女子的話,那女子說是出身有礙,卻是還算知道些本分,從不敢幹涉阿山的事。阿山前些天魔怔的要把知哥兒送到外頭去養活,簡直把我氣個死,還是那女子知道本分,勸住了阿山,可見還算懂事。”陳夫人勸兒媳婦道,“你也別太計較了,遠哥兒在你膝下,好生教導他,日後他有出息還不是你享福。”


    陳少夫人聽到陳夫人竟讚起瑤瑤來,心中既驚且怕、六神無主,再顧不得說藥材生意的事,虛應幾聲,見婆婆沒別的吩咐,便退下了。陳夫人見兒媳婦魂不守舍的走了,忍不住沉沉的歎了口氣:這個侄女,越發的沉不住氣了。


    陳夫人再心疼侄女,到底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何況陳山理由充分,摒退了下人同母親低聲道,“陛下突然暴病,昏迷已有七日。”


    陳夫人同丈夫結發夫妻,一步步升到正二品將軍夫人,個人素質較侄女陳少夫人不是強了一星半點兒。陳夫人臉色都變了,問,“天哪。這消息可靠嗎?”


    陳山豈會拿這事閑說話,微微點頭。陳夫人念了句佛,心中慌亂又不知要說什麽,道一句,“隻盼著陛下轉危為安方好。”


    陳山輕聲道,“朝廷已經停朱批用藍批了,內閣理事。年長的二皇子在藩地,嫡皇子尚且幼齡,皇後娘娘不過二十出頭兒,宮中雖有太後,畢竟太後年已老邁,先時還行懿旨要承恩公輔政,內閣直接把太後娘娘的旨意封駁了。朝廷亂成這樣,陛下病前就在朝中提起立嫡皇子為太子之事。朝中之事不是咱們好輕議的,可這次走我路子想做藥草生意的人是趙百戶的長女,母親或者不知道趙百戶是誰,我跟母親說,當初皇後娘娘未出閣時被亂黨挾持到邊城,便是趙百戶救了皇後娘娘的性命。何況趙家與帝都左都禦史鄭禦史家還有些關係,鄭禦史的兒子親口托我照應趙姑娘。不過一點子藥草供應,她都開口了,我豈能不應?”


    陳夫人哪裏還顧得上侄女的事,問道,“你看,咱家可要緊?”


    陳山道,“短期內暫且無憂,母親隻管放心。我是與母親說明原委,母親不必操心外頭,有我跟父親呢。家裏的事,還得母親多照看。”


    陳夫人歎道,“我知道了,家裏的事不必你擔心。倒是你青雲巷的宅子,張嬤嬤去了這幾年,聽她說那姑娘不算不懂事,不如接她家來住著,省得你兩頭跑。”


    “還是罷了,別再為這個惹氣生。”陳山道,“這西北糧草生意,阿雲能占得一成,看遍陝甘大商家,他也是數一數二的了。阿雲的性子,咱們難道不清楚。他把糧草的事做好了我就念佛,哪裏還敢盼他別的。如今邊境不寧,正是為子孫後代打前程的時候,銀子賺些就算了,手伸得太長,不給別人活路,自己的路也便走絕了。”


    陳夫人隻得道,“罷了罷了,也不至於此。阿雲有多大本事,我自明白的。你別理這些事,把軍中的事鬧明白就行了。”


    陳山還是很給母親麵子的。


    陳山已經想到了趙長卿與馮簡的過節,當初他查過趙家,自然對此事清楚,隻是一時間忘了,這次趙長卿罕見的開口要做藥草生意,後來李雲馮簡也打藥草生意的主意,陳山便想到了。


    趙馮兩家的過節陳山並未放在心上,倒是那位殺了祖父叔三人的辣手大掌櫃,饒是如陳山這等在戰場上殺過人的軍官亦不禁心下發寒,這得是何等的辣手才能幹出的事。馮簡得罪趙長卿,好歹趙長卿是個講理的人,趙長卿做事,還在律法框架之內。可那位辣手大掌櫃,若死在外頭倒罷了,若是還活著,真不知將來是個什麽了局。


    陳山一路思量的到了青雲巷,他喜歡到這兒來,這裏讓他得到寧靜與休息。


    瑤瑤聽到陳山過來,歡喜的迎出門去。陳山握住她的手,笑,“傍晚風涼,以後莫出來了。”


    瑤瑤笑靨如花,“我不冷。”


    待兩人進了屋,瑤瑤先吩咐丫環端來溫水服侍著陳山洗漱,之後親自服侍他換了輕便的家常衣衫,捧了茶給陳山喝,笑,“將軍嚐嚐,這是早上將軍吩咐人新送來的龍井,清的很。”


    陳山笑,“你今日倒比往常歡喜,可是有什麽喜事?”


    瑤瑤眉眼盡歡悅,“得了一件好東西。將軍猜一猜?”


    陳山呷口茶,首飾、脂粉、衣裳料子猜個遍,都沒猜著。瑤瑤笑眯眯的令婢女捧了出來,自己接了拿給陳山看,“貼身穿的織金軟甲,將軍看,可還使得?”


    在這方麵,陳山的確是行家,他裏外細瞧過,道,“裏頭是軟金絲織的,外頭是犀牛皮,果然不錯。哪兒得的?”


    “趙姐姐送我的。”瑤瑤笑道,“趙姐姐的父親是武官,如今咱們這裏同西蠻不太平,趙姐姐說先時她便讓人暗中留意過。早先得了一件相仿的軟甲給了趙百戶,這次又得了兩件,一件送了來給我。若是別的倒罷了,這東西將軍正得用,我就留下了。我知道將軍也有軟甲,可將軍出身將門,這樣的東西,再不嫌多的。”


    陳山將她擁入懷裏,“以後隻穿你送的這件。”


    瑤瑤淺淺一笑,大大的眼睛似流溢著星辰寶光,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


    因趙勇已有軟甲,趙長卿新得的兩件軟甲,一件送了瑤瑤,另一件,趙長卿讓夏送了紀讓。紀大太太親自來道謝,“自來了邊城,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尋這麽件東西。隻是人生地不熟,門路也淺,一直未尋得。妹妹和夏叔叔可是解了我的大煩難。”


    “我這也是趕了個巧。家父


    父不大不小的做個百戶,因邊城不太平,家母一千個不放心。以前就尋過軟甲,如今碰巧得了兩件。我家相公也常說,紀大哥在軍中行走,雖知紀大哥武功過人,亦是叫人擔心。要我說,是該著紀大哥得這軟甲的。不然,往日間並不常見,也不知為何,這迴突然就得了兩件,命裏注定一般。”趙長卿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更不必說謝。若是謝來謝去,倒生分了。”


    紀大太太直笑,“蘇先生自從到了我家,我多少事都是勞煩蘇先生。我時常跟蘇先生說,福姐兒跟著先生念書,不求她有先生的本領,跟得上妹妹一半我就念佛了。”


    趙長卿笑,“福姐兒多麽懂事,我常聽先生說福姐兒念書,念兩遍就會背了。先生常說,不愁後繼無人了。”


    閨女聰明,紀大太太亦是高興,笑,“念書上像她祖父,不像她父親。將來臘哥兒也這般會念書才好。”


    紀大太太私下都同丈夫道,“夏家叔叔這個媳婦娶得真正好。非但能幹,人也極有禮數,說話行事分寸不差。難得出身比夏叔叔好些,亦不妄自尊大,難怪如今夏嬸子成日間眉開眼笑的。”


    紀讓道,“是啊。”


    紀大太太感歎,“隻恨尋常人口舌是非,先時將趙家妹妹傳得跟妖魔一般。若不是真正認得她,還不得誤會了她。”


    紀讓哂道,“若隻聽外頭人口舌,人們都不必活著了。”


    紀大太太頓時明白丈夫是想到家中小姑子,趙長卿不過被邊城人小範圍的念叨一二罷了,家中小姑子,那是天下皆謗。隻是小姑子的脾氣,就天下皆謗,仍是我行我素的。當然,如今就是有人敢謗,也得掂量掂量了。紀大太太滿是擔心,與丈夫商量道,“出來這好幾年,咱們又有了臘哥兒,要不要咱們往家裏捎個信兒迴去。”


    夫人二人並不昭帝暴病之事,故此紀讓道,“暫且不必。”若父親知道他的信兒,定要他迴去的。他還想在軍中呆一些時日。


    紀讓不隻自己呆在軍中,他升了總旗,還給弟弟在軍中謀了個差。紀諾失戀後,倒沒有多麽的委靡不振,隻是也悶悶好些日子。紀讓不想看他那幅苦瓜臉,教導紀諾道,“軍中的差,說是抄寫的事,也比你做賬房有出息多了。”


    林老板已然北上,紀諾仍是難以忘懷他純情的初戀,道,“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得到。”


    紀讓道,“就林老板的脾氣,尋常人哪個敢娶。要是迴帝都你仍念念不忘,叫父親查一查她住的地方,娶了迴去就是。”


    紀諾悵然,“大概林姐姐是不喜歡我的。”


    紀讓心道,什麽叫大概,人家就是不喜歡你。隻是不好打擊失戀的弟弟,紀讓忍著不說話罷了。


    這些時日,最為歡喜的莫過於許大老爺了,趙長卿實在是神通廣大,軍需藥材份額下來後,饒是許大老爺這素來矜持的人都忍不住小醉一場。


    不但軍需藥材許大老爺拿到了驚喜的份額,還有一件讓他老人家或喜或憂、喜憂參半的消息:西蠻與邊軍終於打起來了。這便意味著,軍中需要更多的藥材!當然,許大老爺也十分擔心邊城安危,想著要不要把家小暫且送到甘肅府去。


    這麽幹的人當真不少,隻是,誰都能走,唯獨西北邊軍是不能退半步的。


    瑤瑤擔心的日漸消瘦,趙長卿時常去寬解她,“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將軍是有淩雲之誌的人,自然是拚搏一番前程的。”


    瑤瑤眉尖兒生愁,輕歎道,“我知道,就是不放心。”


    看她這個樣子,趙長卿建議道,“不如請尊菩薩來,你多抄些經,平平安安的等著少將軍迴來,肯定沒事的。”戰事一起,不管是廟、是寺、是庵、是觀,香火旺盛至極。


    趙長卿倒是提醒了瑤瑤,瑤瑤忙一疊聲的令下人去廟裏請菩薩,還要開過光的菩薩。


    趙長卿每每從瑤瑤這裏迴去,還要去一趟紀家,紀大奶奶比起瑤瑤鎮定的多,隻是也想聽趙長卿說幾句安慰的話。


    這一仗直打了一個月,才傳來邊關取勝的消息。


    紀讓還陰錯陽差的救了陳山一迴,被陳山調到身邊當差。


    紀讓一迴家,夏忙送了傷藥過去,連帶著看望紀讓。紀讓顯然是剛沐浴過的,頭舊半濕,因夏不是外人,隻管披著,爽朗豪氣依舊,笑,“多虧你送我的軟甲,他娘的,要不是我裏外穿得嚴實,早不知給戳了多少洞出來。”經過戰場的粹煉,紀讓眉宇間多了幾分沉肅之氣。


    紀大太太直念佛,嗔道,“你先過來叫夏叔叔診脈。”


    紀讓伸出手讓夏把脈,道,“軍中大夫不夠,恐怕要征城裏的大夫了。阿,你要是不想去,就把鋪子關兩天。”


    夏雖是書生,卻並非膽小懦弱之人,何況他少時學醫,較尋常人多了一分慈悲心,道,“若是軍中征召,不過是給傷兵看病,又不是上戰場,怎能不去?”


    紀讓猴子一般,深覺夏此話對自己的胃口,高興的捶夏的肩,“好兄弟,是條漢子!”


    紀大太太怒,“好生老實著把脈!”


    紀讓此方老實了。


    倒是紀諾,因是職,每日都迴家的,這些日子,多虧有紀諾在家,紀大太太也算有個主心骨兒。見兄長平安,紀諾很是高興,笑道,“以後大哥跟在少將軍身邊,嫂子就不用這般擔心了。”在陳山身邊,體麵前程是其次,關鍵是平安啊。


    紀大太太歎道,“除非你哥不再去打仗,不然我沒一日放心的。”


    >


    紀讓嘴拙,不知說什麽話來安慰妻子,隻得嘿嘿笑兩聲,低語,“這不是迴來了麽。”


    紀大太太一笑,“是啊。”


    你迴來就好。我不想阻你前程,可是,我所期盼者,唯是你的平安罷了。


    果然如紀讓所說,城中征集大夫,趙長卿因是女人,未在被征召之列,夏卻是在名單之內的。夏太太擔心的吃不下飯,夏道,“隻是給傷兵看病,並不去戰場上打殺,娘隻管放心。”


    夏太太哪裏聽得進兒子的話,跟趙長卿商量,“媳婦,你不是跟少將軍的小夫人認得麽?能不能去托個人情,別叫阿去了。”


    趙長卿瞥夏一眼,道,“我早說了不叫相公去,相公非去不可。我說了半日也勸不動他。”


    夏義正嚴辭道,“你們婦道人家,可知道什麽?若是人人都遇事不前,還有誰肯去打仗?倘或蠻人進了城,那大家才是沒了活路呢。我也隻會些醫術,去盡綿薄之力罷了,何況就在城內,就如同先時去藥堂坐診一般,早上去晚上迴,怕什麽。”


    夏太太絮叨了夏大半個時辰,夏拿了主意再不肯動搖的,憑夏太太把天念下來,他隻管有老主意,夏太太十分無法,隻得罷了,又跟趙長卿說,叫趙長卿去走人情,勿必給兒子安排個好職位方好。


    晚間,夫妻二人都梳洗了,在床間說起話來,夏心下有些歉意,與趙長卿解釋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隻管放心,我沒事的。”


    趙長卿躺在枕間,側望著夏溫的臉孔,溫聲道,“隻是先前未料到今日,兩件軟甲都送了人,到自己用時反沒的用,我很是擔心。”


    夏笑,“不過是去給人看病,哪裏用得著軟甲?一則,我學了這麽多年的醫術,雖然師父生前常說什麽‘醫者父母心’都是狗|屎的話。我還是想著能學有所用。二則,父親畢竟是因罪到的邊城,我能盡些力,將來能早些給父親贖出罪來。”


    趙長卿道,“勿必保重自己。”


    因夏每日要去軍營行醫,趙長卿早上叫丫環熬了防疫病的補藥給夏喝,連帶午飯給他預備好,叫他帶在身上,不必吃營中的大鍋飯。


    城中這般不太平,夏武考進官學,以及趙長寧中秀才的消息也沒有大肆慶祝。淩氏依舊是欣慰的,笑與趙長卿道,“咱們老趙家,祖上雖有個小小武勳,傳到你祖父那兒是最後一代了,你父親也沒沾上祖宗的光。倒是阿寧,再想不到的。雖名次不高,到底是咱們老趙家頭一個秀才,也算給長宇做了榜樣。我原想多擺兩桌酒,哎,三天兩頭的打仗,不是個吃酒的時候,索性罷了。”


    趙長卿笑,“這才隻是個開始,以後阿寧中了舉人、中了進士,有母親高興擺酒的時候。”


    淩氏滿是歡喜,“我就盼著這一日呢。”問趙長卿,“我怎麽聽說女婿去了軍營做大夫。”


    趙長卿道,“滿城召集大夫,除了我是女人,再者七十往上的,大夫都得過軍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淩氏道,“到底危險,很該尋個熟人,不去也罷。”


    趙長卿呷口茶,無奈道,“平日裏最好說話的人,拿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迴來。好在傷兵營就在城裏,他每天晚上迴家,倒也不用太擔心。”


    淩氏問,“如今城中糧食漲的厲害,你家裏的糧食可還夠吃,咱家倒不缺這個。”


    趙長卿笑,“我去年便差人買了三千斤,連草料也屯了不少,且夠吃呢。”什麽時候都不缺精明人,不要說趙長卿這時常往外頭跑的,便是前鄰林太太,家裏兩三年之內也不缺糧食吃。


    趙長卿依舊每日去藥堂坐診,下午迴家,若夏沒迴家便帶著晚飯去給夏送飯。紀讓又隨陳山幾次出戰,勝負不定,好在他做為少將軍的親隨,安全大有保障,除了些皮外傷,性命無憂。


    紀讓脾氣爽直,別看人不喜歡這樣的人,他在軍中很好人緣兒,陳山還命人給紀諾安排了個體麵位置。紀讓與陳山走得近,結果,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紀讓命人請了夏、趙長卿來家裏商量,先是搓著手歎氣,“哎,這幾場仗真是遇到了硬茬子,尋常蠻子咱不放在眼裏,如今真有個蠻子大將軍,叫哈克帝的,武功厲害至極,我與少將軍兩個聯手都隻能與他堪堪戰個平手。我就與少將軍商量了個主意,就是不知弟妹願不願意?”


    趙長卿不解,“我又不會打仗,怎能幫得上忙?”


    紀讓笑,“弟妹實在謙虛了,你天生一身神力,無人能敵。這也不是讓弟妹上戰場,咱們邊城有一張寶弓,乃是當年大鳳朝宋遙大將軍所用軒轅弓。”


    夏道,“軒轅弓不是黃帝公孫軒轅三箭射死蚩尤用的麽?”


    “一樣的名兒。”紀讓道,“這把神弓乃當年鳳武帝欽命工匠所鑄,當初宋遙大將軍便是用此弓在西平關上一箭射死西蠻大汗,自此西蠻歸降大鳳朝。隻是神弓非有神力之人拉不開,整個大鳳朝時,唯有宋遙大將軍能用。前朝無人能用,到咱們東穆,我聽說弟妹有神力,能不能叫弟妹試試?”


    夏倒說不上不樂意,但也沒有多樂意,趙長卿看夏一眼,便知他不反對,問,“弓在哪兒?”


    紀讓道,“在將軍府,明天我帶弟妹過去一試如何?”


    夏是陪趙長卿一道去的。


    陳山直接在校場等他們,大家互見了禮,陳山見趙長卿便是一身藥堂製服打扮,倒是方便引弓射箭,命人將軒轅弓抬了進來。


    的確是用抬的,這弓比尋常弓大了一倍


    倍有餘,頗有些重量。


    陳山做了個請的手勢,趙長卿伸手將弓接在手中,輕輕撫摸著弓身上精美的雕花,指尖一撥弓弦,整個軒轅弓發出一陣微鳴。趙長卿微微一笑,溫聲道,“看來它是願意被我所用的。”


    箭隻有三支,比尋常的箭要長出一倍,放了幾百年的鐵箭,依舊雪亮如新,不知當年是怎麽製出來的。


    夏覺著好似自己的錯覺,趙長卿抿緊唇角、大臂帶動小臂拉開軒轅弓時,小校場的鳥雀瞬間安靜下來,一時間落針可聞。接著一道流光飛過,三百步外的一張靶子啪的碎成齏粉,而長箭去勢不止,直接沒入校場牆壁後聽得一聲尖叫,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趙長卿撫著軒轅弓,挑眉道,“這是二門外,如何會有女人?”


    陳山令人去查,一時隨從迴來稟道,“箭穿過兩道圍子牆射到了花園的一株合抱粗的海棠樹上,大奶奶和表姑奶奶正在園子裏賞花,受了些驚嚇,好在沒人受傷。屬下將箭取了迴來。”說著雙手奉上。


    陳山接了箭,道,“跟大奶奶說,莫大驚小怪。”隨從便又跑了一趟。


    陳山笑讚,“趙老板實在神射,夏大夫如今在傷兵營為軍效力,賢伉儷是注定了來保衛咱們邊城的啊。”


    趙長卿將軒轅弓交還,客氣道,“弓是神弓。”


    陳山笑,“請趙老板進屋細談。”


    瑤瑤守著陳山,自然知道了趙長卿要去跟著打仗的事。瑤瑤簡直不能相信,再三問,“趙姐姐真的能挽那麽強的弓?”


    陳山笑,“實在是天賜神力。”


    瑤瑤雙手合什,“我就盼著這迴能擒賊先擒王,如此,就天下太平了。”


    陳山笑,“隻管安心,得此強援,我心裏起碼有七成把握。”


    瑤瑤斟滿一盞美酒,雙手捧給陳山,笑,“我就等著將軍凱旋歸來,再給將軍接風洗塵。”


    陳山接了酒一口飲下,笑,“好!”


    夏趙長卿夫婦跟著一道去了西平關,這裏是蠻人入關的第一道關卡,東穆國自建國已來,已在此守了上百年,未讓西蠻兵馬進一步。


    其實夏是不必來的,但他放心不下趙長卿。


    趙長卿已與陳山說好,他們夫妻以軍中大夫的名義跟去,不必大肆張揚,若真僥幸幫得上忙,亦不必提她的名子,隻要夏老爺的罪免了就好。陳山原還擔心趙長卿要爭功,見趙長卿如此識趣,自然滿口應允。


    軍中這些冒功、爭功的事,趙長卿早便心裏有數,如今趙夏家兩家皆平庸之家,這功,縱使立了,想爭,怕也難爭。


    趙長卿除了初次見到戰場有些不適應外,沒有什麽不順利的。她一箭射中蠻人大將後,陳山帶著手下兵將一湧而出,接著便是刀槍血肉橫飛的場麵,若不是做了幾年大夫,趙長卿真能暈過去,她側開臉,轉身下去了。


    好在趙長卿露了這一手,也沒有敢攔她,陳將軍吩咐道,“好生送趙大夫迴帳子休息。”


    直待大半天之後,紀讓一身黑紅的迴來,掀開帳子笑道,“此計甚佳!清點出來了,斬首兩千餘,蠻子大小頭領五人。晚上有慶功宴,阿一起去!”


    夏心裏也高興,“好。”


    陳山也進來了,笑道,“趙老板不方便去吃酒,我已命軍廚整治一桌上好酒菜過來。”


    趙長卿誠懇道,“是少將軍辛苦殺敵,不然憑我一人,就算把軒轅弓拉斷了,恐怕也殺不了多少人。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不知兵事,不過是聽少將軍計策行事罷了。還望少將軍守口如瓶,莫在外人麵前提我之事才好。”


    陳山真心覺著,人家趙長卿有今天真不偶然撞大運之類,簡直太會做人了。


    夏亦道,“內子的話是正理,請少將軍勿必成全。”


    陳山笑道,“兩位放心,我自有安排。”人家不爭功,也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俗語說的好,做人留一線,日後還好相見呢。何況趙長卿這種本領,不知何時還用得上。


    西平關在慶祝開戰以來的首場壓倒性勝利,邊城之內已有陰謀在暗處進行,李雲冷笑,“姐姐坐視那狐狸精蹦達這幾年也夠了。我聽說連那個什麽大夫也登堂入室,險傷著姐姐和三妹。”


    陳少夫人還算有句公道話,“那也不是故意的。”


    李雲道,“若不趁著姐夫不在時動手,姐姐欲待何時呢?先時姐姐說男人喜新厭舊,總有厭了的一日。如今這都三四年了,可曾見姐夫厭了青雲巷一日?”


    陳少夫人絞著帕子道,“你姐夫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他是不叫我去青雲巷的,就是姑媽,這幾年對青雲巷也轉了口風。”陳少夫人說著便掉下淚來,她這位子,人人看著都是羨慕不已的。殊不知,她一無子,二無寵,一個月除了初一、十五,丈夫再不進她的房,誰知道她的滋味兒!


    李雲笑,“姐姐真是個癡人,我又沒說叫你去青雲巷要那狐狸精的命。俗話說的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青雲巷那狐狸精不過煙花之地出身,平日說的花好月花,真正能有多少情義?隻要叫姐夫看清她的麵目,哪裏還會理她?”


    陳少夫人不大明白,李雲悄聲給姐姐出了個絕好主意。


    *


    夏趙長卿夫婦既到了西平關,就幫著幹些安置傷兵的活,過了幾日,未見蠻人再來犯邊,留下駐軍,陳家父子帶著部隊迴城休整。


    sp;天氣疏郎,夏心情亦是大好,與趙長卿道,“聽少將軍說這一仗起碼能安生個把月。”


    “是啊。”趙長卿笑,“此次大捷,很該好生與城中百姓說一說,省得百姓中亂傳消息,前幾天將軍夫夫人都著人來打聽將軍與少將軍的平安,可見城中流言多厲害。”


    夏歎,“真不知那些人亂傳些什麽閑話。”這次親眼見了西平關,知道邊城還是安穩的。


    “閑話一傳,無非民心不穩,城裏米糧肉蛋,什麽不漲,大有人發戰爭財。”


    夏太太看到兒子媳婦平安歸來,一手一個拉著兩人的手,喜上眉梢的張羅,“永福,趕緊去親家,跟親家老太太、太太說一聲,都迴來了,平安著呢,一丁點事兒都沒有。一會兒就叫他們過去給親家請安。”


    夫妻兩個給父母行過禮,夏老爺隻是笑,夏太太道,“趕緊起來,你們也是為了家裏出去勞累。”其實夏太太根本不知道趙長卿去做什麽,兩人沒跟父母實說,夏太太隻知道是抽調了兒子去前線戰場給傷兵療傷,媳婦賢良,過去陪著。夏太太很為趙長卿這種不離不棄的賢良精神感動,殊不知自己兒子才是“賢良”的那一個。


    夏太太又命廚下張羅熱水、熱飯食,道,“洗漱後換身新衣裳,好歹吃些東西,再去嶽家走一趟。你們去這大半個月,親家老太太、太太時常著人過來打聽,可是惦記你們。”


    趙長卿特意換了身對襟窄袖襦衣配緋色長裙,頭上梳了墮馬髻,簪一枝累絲紅寶石牡丹花,配了小小的寶石墜子,臉上是淡淡的妝,更添三分姿色。


    夏瞧了好一時,感歎道,“都舍不得叫你出門了。”


    趙長卿笑,“女為悅己都容。”


    夏笑起來,一挽趙長卿的手,出去用飯。


    及至用過飯去了趙家,趙老太太見了兩人平安迴來,直念佛。淩氏也是好一頓嘮叨,待趙勇迴家,一家人見了麵,自有一番話要說。趙勇極是體貼女兒,對夏道,“本該留你們用飯,隻是你們也是頭一日迴來,親家那邊兒沒有不記掛的。見著你們平安就放心了,你們先迴去吧,明天過來,咱們翁婿好生喝幾杯。”趙勇對夏一直很滿意,無他,對他閨女好,這就是好女婿了。


    闔家團圓之事暫且不提,趙長卿是第二天才知道瑤瑤的死訊的。


    趙長卿正在梳妝,聞言驚的手裏的簪子掉在地上都不覺,不自覺抬高了聲音,質問道,“這怎麽可能?好端端的人——”這怎麽可能?她還說過兩日去看望瑤瑤呢。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去了呢?


    夏已理好儀容,攬住趙長卿的肩,對那丫頭道,“話可不敢亂說,到底怎麽迴事?”


    這小丫環還是瑤瑤自萬花樓帶出來服侍的人,因瑤瑤喜歡彈琴,便給她取名弦兒。弦兒眼睛腫的跟桃子一般,泣道,“自少將軍走後,我們姑娘日夜給少將軍禱告,就在少將軍迴來的頭五天,城裏風言風語的說少將軍戰死在西平關。姑娘起先不信,到晌午就有將軍府的人來送信兒,說少將軍是真的不大好了,要接姑娘去府裏過活。姑娘便當了真,隻叫他們第二日來接,當天夜裏趁人不妨,便吞金自盡了。”


    趙長卿未聽完,已是滾下淚來。


    弦兒泣道,“姑娘生前沒什麽親近的人,唯同趙老板情分最深,奴婢請趙老板過去,也送送我家姑娘。”


    趙長卿渾身顫抖,淚落如雨,話都說不出一句。還是夏道,“知道了,一會兒我就同內子過去。”


    弦兒嗑個頭便流著淚走了。


    夏將妻子擁入懷裏,憐惜的撫摸著她的脊背,溫聲聲道,“我知道你傷心,傷心就哭出來吧。”


    趙長卿痛哭失聲。


    *


    陳將軍與妻子感歎,“早先聽你說青雲巷的婦人懂事,不想竟是這般烈性女子,也不枉山兒疼她一場。”


    陳夫人歎,“是啊,出身上雖差些,也稱得上有情有義了。”


    陳將軍問,“山兒的身子如何了?”


    “昨晚請禦醫診了診,說是大喜大悲之下,急痛攻心、血不歸經才吐了血,早上喝了藥就到青雲巷去了。”陳夫人道,“我本想攔了,又擔心他這一場傷心若是發不出來,憋在心裏倒做下病呢。我派了妥當人跟著他,我想著,要不去信跟族裏說一聲,就說這是山兒的二房,在祖墳裏點個好風水的穴,送那婦人迴鄉安葬吧。”


    “我與山兒商量後再說吧。”陳將軍狀似不經意的問妻子,“是誰說要把青雲巷外室接家裏來的?”


    陳夫人隻顧擔心兒子的病,隨口道,“是山兒他媳婦。”陳夫人亦是機敏的人,話出了口,心下忽浮起幾分異樣,問丈夫,“你這是什麽意思?”


    陳將軍迴望老妻片刻,淡淡道,“這次的事也稀奇,往日縱使城中有傳言,無非是戰敗之類的話,這次倒傳得我們父子都殉國了。平日裏從未見她理會青雲巷,怎麽這次事情未真便提醒你去青雲巷接人呢?”別以為武將就粗枝大葉、有勇無謀,能做得了正二品將軍,陳將軍隻是不屑將智慧用於分析內宅之事上罷了。但,這次長子如此傷痛,如今長子隻顧傷心,待他迴了神,沒有不查的。


    陳夫人驚道,“這,這,哪怕是山兒她媳婦有些別個用意,大約也隻是想借機接了那位來家罷了,哪裏就料得她……”


    陳將軍冷聲道,“尋日間我不愛理會這些雞生鵝鬥的事!皆因這些不過是小事!她是正室,又是兒媳婦,我不願意落她的臉麵!嫁過來三年無子,山兒才納妾生了庶長子!如今這都七年了,不


    不能誕下嫡子還罷了!便該安守本分的過日子,倒把這些機心往山兒身上使!我與兒子們在外頭拿命搏前程,她倒在城裏逼死兒子的外室!這事,且沒個完!”


    陳夫人臉色也難看的緊,再三道,“如何能說是她逼死的,她有本事叫青雲巷的那位吞金嗎?還不是青雲巷那位心窄……”


    陳將軍冷笑,“是啊,殉了的是心窄,就得這些心寬的好,以後我們父子都死外頭,你們且歡歌笑語的活著呢。”


    夫妻多年,何況都是做祖父母的年紀了,陳夫人鮮少與丈夫爭吵,聽此話不禁眼圈兒一紅,道,“你這是什麽話,我不過話趕話的說話一句,你就這樣噎我。大不了一會兒我也拿塊金子吞了,你就如願了。”


    陳將軍歎,“我是看兒子這般傷心,心疼的很。”


    陳夫人拭淚道,“難道我心裏好受。”


    *


    夏送趙長卿到青雲巷時,門口已挑起白燈籠,進了門,滿目素縞。趙長卿心酸至極,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趙長卿是常來青雲巷的,便有下人引她進去。


    陵堂就設在主屋,趙長卿甫一進屋便感到絲絲涼意,陵堂並無旁人,唯陳山握住瑤瑤的手,靜守在瑤瑤身畔。瑤瑤的臉上還有淡淡妝容,隻是頰上的胭脂掩不去青白冰冷的顏色,那身大紅的衣裙,料子流光溢彩,說不出的華貴,上麵繡著喜服最常用的牡丹富貴。趙長卿記得瑤瑤送過她幾匹,瑤瑤曾說,“在外頭雖無人管我,隻是我這樣的身份,到底不大相宜,還是送了姐姐吧。”


    當時趙長卿還覺著瑤瑤謹慎懂事,隻是,瑤瑤,你心裏肯定是很盼著這樣穿一次大紅的喜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嫁給心愛的男人的吧?


    趙長卿自己都哭得不行,好半天才提起神勸道,“瑤瑤……瑤瑤這一輩子,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富貴,不求錢財,唯一求的,就是少將軍的憐惜而已。少將軍並沒有……並沒有辜負她……想來,在九泉之下,也不忍看到少將軍這般傷感……”趙長卿說著又滾下淚來。


    陳山依舊沉默著,他沒有聽到趙長卿的話,甚至他並沒有看到趙長卿。他想到他最初買下瑤瑤,帶她來這處宅子時,那小小美麗的女子極是靈秀,立刻換下了自萬樓穿來的大紅衣裙。他問她為何換時,瑤瑤便道,“公子一看便是出身富貴,看公子年紀,家中定有妻室,瑤瑤在外,縱使無人管,也不好太過的。”


    那時陳山便覺著,這女子實在聰明知趣,他便留她住在了這處宅子。一住便是三年,她知道他喜甜還是喜酸,知道他鞋襪的大小,知道他愛讀什麽書,知道他是什麽樣的脾氣。而她,這樣的嬌豔美麗,能歌善舞,嬌花解語。她從不求名、利、地位,給她私房,她也隻是叫丫環收著,並不在意。她總是說,“有少將軍就夠了。”。他曾打趣問她,“萬一哪天少將軍不在你要怎麽辦?”,她便道,“少將軍憐惜我一日,我在一日。”


    他知道,她是怕色衰而愛弛。可是,這樣害怕男人變心,她對他,仍是一無所求。她真是聰明極了,她什麽都不要,她知道,他這樣的男人,一旦開口向他索取,必是兩相生疑。她什麽都不要,於是,她得到了一切。


    我怎麽會不愛你,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愛你。恐怕,此生此世,亦無人再似你這般愛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夠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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