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朱大舅爺前來給父親請安。


    朱太爺隻得先打發長卿迴去了,叮嚀道,“明天早上過來,咱們一起吃飯,我叫他們燉鹿筋,那可是好東西。”


    趙長卿笑應,有眼色的告辭離去。


    朱太爺問長子,“什麽事?趕緊說。”


    朱大舅爺笑,“我看長卿這孩子頗是長進,想問一問,阿律也到了成親的年紀。我與二妹妹是親兄妹,親上加親,父親看這親事可還做得?”


    “這話糊塗,我是你爹,不是朱律的爹,也管不到趙家的事。這事,你問錯了人。”朱太爺把玩著腰間的玉佩,看長子一眼,問,“還有,你是看中長卿了?還是看中趙蓉了?”


    朱大舅爺道,“兩個都是好孩子,父親說哪個好,我就給律哥兒定下哪一個。”


    朱太爺玩味的看長子一眼,“此事暫且不提,還有事呢,一道說了吧。”


    室內隻有父子二人,朱大舅爺素知父親的脾氣。何況,在親爹麵前,也顧不得什麽脾氣不脾氣的,朱大舅道,“兒子辭官致仕,有些急了,不知彭相會不會誤會?”


    朱太爺問,“你辭官前給他打過招唿了吧?”


    朱大舅爺道,“彭相歎了兩口氣,也沒說別的。”


    “那就是了,他誤會你什麽。你這把年紀了,一不是尚書,二不是宰輔,按朝廷規矩,再過兩年也要退的,有什麽得不得罪人的?”朱太爺一語說中長子心事,道,“你無非是怕與趙家聯姻,會不會讓彭相多想誤會罷了?對不對?”


    朱大舅爺賠笑,“兒子這點心思,素來瞞不過父親的眼。”他爹簡直就是妖怪,平日裏吃喝玩樂,紈絝排場。說老頭兒紈絝吧,其實不大和適,老頭兒關鍵時候很有用。尤其,老頭兒同彭相關係硬啊。當初他剛考中進士,入了翰林,接老頭兒到帝都住了一段時日。那會兒先帝在位,彭相還不是宰輔,在朝中官也不高。老頭兒不大管他這翰林兒子,對尚不得誌的彭相那比對親兒子還親,當然,老頭兒早就跟彭相投緣,當初彭相被發配到邊城效力時,兩人就有交情。當時,小翰林彭大舅爺不大理解他爹怎麽一門心思貼彭家這冷灶。後來彭相步步高升,及至今帝登基,彭相入閣,朱大舅爺也得佩服老頭兒的眼力。有這樣跟當朝宰輔相熟的爹,朱大舅爺哪裏敢不孝順,朱家兒孫一個賽一個的孝順。


    如今朱大舅爺有了為難的事,且此事關乎子孫後世、家族氣運,自然是想硬著頭皮找親爹拿個主意。


    朱太爺問,“律哥兒這兩日在做什麽?”


    朱大舅爺道,“那孩子頭一遭迴老家,這兩天都在跟兄弟姐妹們在一起,處得倒還好。尤其二妹妹家的孫女阿蓉,小小女子頗具才氣。”


    朱太爺道,“憑我這張老臉,你要跟趙家聯姻,彭相不會怪罪你,但是,他也不會再似以前那般關照朱家了。其中利弊,你自己權衡。我不給你做這個主。至於律哥兒的親事,長卿不合適,至於要不要跟你二妹妹家聯姻,你自己做主吧。我一個做曾祖父的,管不到曾孫身上去。”


    朱大舅爺皆應了,又道,“那依父親看,宋皇後……”


    “我又不是朝中大員,不過是你來往的信件,你母親拿給我看罷了,具體如何並不清楚,你具體說一說。”


    朱大舅爺凝眉道,“太後屢屢發難皇後,先時就強要了九皇子在慈寧宮養育了一段時間。如今皇後帶著皇子公主避到寺裏,就是朝中,對宋皇後先前之事也頗有微辭。宋皇後一兄一弟都離開了帝都,如今去向不明,宋榮因外戚故,辭去侍郎一辭,如今隻有一個承恩侯的爵位在身,影響力大不如前。宋榮的繼室因病過逝後,大家都以為他會續娶,不想隻是將家中一房老妾扶正。”


    朱太爺沒問太後皇後如何鬥法,反是問,“宋榮那房妾有什麽來曆嗎?”


    “就是尋常女眷,尋常正經人家出身,父母都故去了,先前跟伯父過日子,日子不好過,便被人說與宋家為二房。家中一個幼弟,名叫杜君,考了進士。聽說宋皇後未進宮時,幫著宋皇後打理過宋皇後建的免費書院。在翰林滿一年後便外放為官了。”朱大舅道,“還有,禮部原秦老尚書家的一名子弟叫秦錚的,還有如今禮部尚書李修竹大人分家的庶子家的孫子,名叫李睿的,幫著宋皇後打理過生意。宋皇後在外頭免費書院的事,與這些家族子弟來往過密,頗是引人口舌。”


    朱太爺問,“這樣說來,太後一族頗是咄咄逼人哪。”


    “是啊,還有彭相,原也對皇後有些微辭。”宋皇後育有嫡皇子,朝中大臣卻不喜歡她,皇帝年紀大了,朝中亂相已現。朱大舅爺想著兩頭下注,暫且隱退,偏生一時定不下心事,隻得找老父來拿下主意。


    朱太爺望著長子,“你辭官是對的。你的本事,風平浪靜時還罷了,總能按部就班的過日子。風起雲湧時是不成的。”


    “其一。”朱太爺伸出一根保養極好的手指,圓潤的指尖兒帶著微微光澤,“太後再張牙舞爪,也爭不過皇後。不用再想了,宮中的爭鬥,宋皇後必是贏家。”


    “可是,太後畢竟是陛下的親娘。”


    “她就是陛下的祖奶奶也沒用,宋榮死了繼室,為何不再續娶一門顯赫的填房?憑宋榮現在的地位,輕而易舉。可宋榮偏生扶正了老妾,老妾還出身平平。他能在你頭上壓了你這麽多年,手段自比你厲害,這還看不出來麽?這是宋家有意為之,宋家是在向陛下示弱!為何要示弱?弱者向來是裝強的,隻要強者才有示弱一說。”朱太爺淡淡道,“隻看這一點就能明白,宋家心裏有數,行事極具章法。宋皇後是什麽人,你們這些大臣哭著喊著上吊撞牆,她猶能在


    在天下謗毀中登上後位。憑這一點,就比天下人都強了。太後不過是陛下生母罷了,她鬥不過皇後。”


    朱大舅爺道,“那要不要提醒彭相一聲。”


    “能做相輔,難道連這個都想不通?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朱太爺道。


    朱大舅爺笑,“總是咱們的心意。”


    燭光之中,朱太爺目光深沉,他溫聲道,“老大,這種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的心意有什麽用呢?你若有心,第一,不該在這個時候辭官,你辭了戶部侍郎,再上去的是什麽人就不好說了。第二,你心心念念要與趙家聯姻是為了什麽呢?你將彭相這些年的關照置於何地?”


    朱大舅爺麵如火燒,良久方道,“父親,當初彭相執意反對冊立宋皇後,但彭相的孫子彭彥容上書支持冊立宋皇後。彭家,是不是也在兩頭下注呢?”


    朱太爺輕聲一歎,“彭家哪怕想兩頭下注,何須用這般打臉的方式自毀長城?彭彥容所為,彭相事前定是不知道的。”


    朱大舅爺道,“父親,兒子這把年紀,也做到了正三品高官,榮華富貴了一輩子,就是現在閉眼也沒什麽可惜的。可後世子孫怎麽辦?兒子是想著,給後世子孫把道鋪平整些,他們也好走。”


    朱太爺朗聲一笑,方眯了眼睛不留情麵的問,“你打算怎麽鋪這道?你心裏清楚,跟李掌櫃有往來的是長卿,不過,這兩天你該打聽出她的事了,又覺著她行事不合閨秀的規矩,打算著棄了她而就趙蓉,反正都是一個爹的閨女,對嗎?”


    朱大舅爺忙道,“如果父親……”


    “沒什麽如果不如果的!你也不必牽扯上我!”朱太爺打斷長子的話,道,“該說的,都說了。眼瞅著八月十五,過了中秋,我就迴別院了。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不必再來問我。”不耐煩的將人攆了出去。


    朱大舅爺盡管沒受老父什麽優待,不過朱太爺就是這個脾氣,又是自己親爹,他也習慣了,迴屋思量半夜。因未帶幕僚迴家,第二日又與母親商量了半日。


    不要看朱老太太能幹,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在這些國家大事上老太太就有些懵了。朱老太太道,“你爹就是這麽個脾氣,沒個痛快時候,我去問他個準信兒。”


    一般這種父母單獨談話的時候,朱大舅爺是不必相隨的。


    朱老太太除了有事,也不大去朱太爺的院子,夫妻兩個從人生觀到世界觀都說不到一處。但,有關乎家族命運的大事,朱老太太還是要朱太爺拿個主意的。


    朱太爺正在聽趙長卿吹笛子,見著老妻道,“怎麽,一把胡子又跟你告狀了?”因嫌朱大舅爺胡子難看,朱太爺給兒子取外號兒就叫“一把胡子”。


    朱老太太笑對趙長卿道,“阿鈴她們在園子裏做詩說笑,長卿也去熱鬧熱鬧吧。”


    趙長卿看朱太爺一眼,便下去了。


    朱太爺無趣的揪了個葡萄吃,朱老太太坐在丈夫對麵,打發了丫環們退下後道,“老大沒主意,找你這做親爹的拿個主意,你倒比外人還難求。”


    朱太爺閑閑道,“這個蠢才,合著我昨夜白費了那許多吐沫。”


    有求於人,哪怕話不中聽,朱老太太也忍了,直接問,“你就說,與趙家的親事做得做不得?”


    朱太爺瞥老妻一眼,嘟囔道,“真是操心沒夠!”


    朱老太太一拍桌子,低聲怒道,“我操心難道是給外人操人?你自己一蹬腿去了,不管別人死活,我不能看著子孫們去要飯!”


    朱太爺歎道,“人事有代謝,家族有興衰哪。”


    朱老太太皺眉思量片刻,“形勢難道這般險峻?”


    “老大辭官有什麽用?老二老三老五都在任上,家裏還有小的一樣科舉做官。家裏雖說與彭相有點關係,彭相顧看這些年也算還了。老大想的美,兩頭下注?彭相還在位,難道人沒走,茶就要涼?官員每年考察都在戶部卡著呢。彭相不必交待,他一個眼色不對,老二老三老五就有人收拾了。”朱太爺指尖輕叩桌案,“他做官多年,連這個都看不破,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朱老太太沉默半晌,“你是他親爹,他看不破,你教他就是。”


    “我懶得教,你去教吧,過了中秋我就迴別院了。”


    朱老太太道,“與趙家也是實誠親戚,聯不聯姻的關係也不大。再者,我看中的是長卿,隻是看律哥兒,似乎對阿蓉有些意思。”


    朱太爺手裏抓個桔子剝了皮,塞給朱老太太一半,“你這心也操夠了,暫且歇一歇又有何妨。”


    朱老太太歎,“活著就不能放心。”


    朱太爺似笑非笑,“子孫後代都會記得你。”


    朱老太太與朱太爺商量,“這幾日,我想著叫莊哥兒帶著律哥兒見見族中兄弟長輩,你覺著如何?”


    朱太爺笑悠悠地,“唉喲,那不是勞累了律少爺,該叫他坐了堂屋兒,把族人叫來挨個兒給他磕頭問安才是。”


    朱老太太給朱太爺諷刺的臉上掛不住,微怒道,“孩子才迴來沒兩天,身上也累的慌,歇兩日而已。”


    朱太爺依舊笑的真誠的表示,“可不是麽,每日詩啊詞的姐姐妹妹的,的確容易累著。”


    朱老太太氣的,“簡直不能跟你這人說話。”她又是素知朱太爺脾氣了,道,“你既覺著曉輩不妥,直說多好。”兒孫一迴來,她光顧著高興,想著過幾日正經宴請族人,就忘了朱


    律身為晚輩,去各家請個字才好。這死老頭子倒是記著,結果悶著不說,更是叫人來氣。


    朱太爺笑笑,“他有親爺娘,有自家主意,何需我來操心?罷了罷了,有一日我且享用一日罷。”


    朱老太太每次同朱太爺說話都能氣個半死,事還沒說完,隻得繼續忍著,道,“既咱家沒聯姻之類的意思,不如你去封信,跟彭相說一說咱家的心意。這許多年的老交情,莫要誤會了才好。”


    朱太爺道,“寫什麽信,叫老大盡快找一家親事給阿律定了,雖好找那種對彭相死忠人家的閨女,親事一定,彭相自然知曉。再叫老大寫封信陳明原委就是。”


    朱老太太道,“這也好。待老大寫了信,還得你給他看看。”


    朱太爺奇怪道,“這些年他在帝都吃屎長大的嗎?”寫封信還要老子給看。


    朱老太太強壓著“吃屎”的怒火,道,“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此事要緊的很,你給他把把關又怎麽了?”


    朱太爺嘿嘿一笑,將一張膚白貌美的臉湊到朱老太太麵前,道,“你親我一口,我就應你。”


    朱老太太一把將朱太爺的臉推開,臉上都羞得慌,啐道,“老不正經,你臊是不臊!”


    朱太爺閑閑道,“孩子都生了仨,現在又嫌人家不正經了。你親不親,不親不給你辦事!”


    麵對朱太爺的無賴嘴臉,朱老太太頭暈腦脹的再次懷疑,我當時肯定是眼瞎了才會嫁給這等渾賬!眼瞅著朱太爺的那張可惡的臉又湊上前,朱老太太撈起桌上的桔子皮就給朱太爺按在了臉上,不顧朱太爺嗷嗷叫,朱老太太狠狠按了兩下,方氣哄哄的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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