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太太的高招就是不叫女兒戴那鐲子,反正定親時來得人多,誰還說什麽鐲子不鐲子的。


    淩氏自然要帶著兒女們來的,淩大太太一家子也到了,連帶著淩大姐夫妻兩個,還有淩二姐同許渙也來了。


    淩二姐在娘家將養了一個月後,許家人幾番打發許渙來接,淩大太太也勸了她好些話,日子還要繼續,淩二姐便同許渙迴去了。


    趙長卿看淩二姐的模樣,倒比先時豐潤許多,氣色也不差。


    姐妹們難得見麵,大家聚在一起說起話來。無非就是家長裏短,吃穿打扮的事,淩大姐悄悄同趙長卿使個眼色,便借故出去了。


    趙長卿也跟著去了,淩三姐見狀笑一句,“也不知大姐姐同卿妹妹又說什麽悄悄話呢。”昨天挨了母親一晚上的教導,淩三姐今天精神委頓,沒太多心思發酸。


    不過,的確是悄悄話。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門,現在來的人還少,淩大姐尋一僻靜處,悄聲問,“卿妹妹,你認得一位梨花姑娘麽?”


    趙長卿道,“怎麽不認得,梨花兒姐是我家梨居,我與她自小往來。大姐姐小時候也見過她的啊。”


    淩大姐歎口氣,在趙長卿耳際悄聲道,“我也記得小時候在妹妹家見過梨花姑娘,不知怎麽迴事,梨花兒同我婆家二嬸子家的二郎好似認得,二郎這到了說親的年歲了,看上了梨花兒。我又聽說梨花兒是妹妹鋪子裏的大掌櫃,就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裏,悄悄告訴妹妹一聲。”


    趙長卿有些小小驚訝,“我並不知此事,姐姐既同我說了,我迴去打聽打聽就是。”大家關係好,合夥做生意,不過,趙長卿再也管不到小梨花兒的婚事上去。隻是,聽淩大姐的話音,似乎陳家那頭很有些麻煩,她便應下了。


    淩大姐笑,“那就好。妹妹不知道,我這位婆家二嬸,家裏有些家資,因就二郎一個兒子,對他的親事挑剔的了不得。”


    趙長卿點頭應了,因人來人往,姐妹兩個並未多說,便迴了屋裏去。


    直待淩三姐的定親禮結束,趙家舉家告辭,趙長卿也沒在家人麵前露出口風來。小梨花兒長她兩歲,去歲過的及笄禮,今年已經十六了。


    雖沒見過陳二郎,不過要論個人條件,趙長卿相信哪怕陳家二郎生出三隻眼睛六隻手,也沒有小梨花兒配不上的。隻是論及家境,就差得遠了。如今小梨花兒每月給趙大三兩銀子花銷,趙大方肯安分些。似淩大姐說的,陳家二房就陳二郎這一個兒子,陳二太太還不知怎麽睜圓了眼給兒子尋親事呢。如何會看得上家裏一堆拖累的小梨花兒?除非陳二郎似楚渝這般……再說,她還不知道小梨花兒的心思呢?


    陳家二郎這樣,小梨花兒樂意嗎?


    趙長卿迴家先跟蘇先生說了這事,蘇先生道,“待梨花兒迴來,一問便知。”心下也知小梨花兒的親事不好說,若男人不成器,委屈小梨花兒這個人。若好一些的人家,又恐人家挑剔小梨花兒的家境。


    趙長卿道,“也不知梨花兒姐喜歡什麽樣子的?”


    蘇先生笑,“這不必你操心,梨花兒素有主見的。”


    “說是不操心,我也操心呢。”趙長卿笑,“總要尋個合心意的才好。”


    蘇先生一笑,戳她額角道,“你是運道好,遇到合心意的。這世上人的,哪就個頂個的遇到合心意的呢?大多數彼此能湊合的過下去也就是了。”


    趙長卿知楚渝的好,一笑問,“阿白這去學裏住了,先生悶不悶?”蘇白一考進官學甲等班,蘇先生便將他連帶行禮都打包到了官學去。蘇白去了官學,淩氏都念叨了幾日,倒是蘇先生,悠遊自在一如往昔。


    “難得我有時間靜靜的看幾本書,寫幾個字。”蘇先生笑,“有阿白在的時候,忍不住的就要問寒問暖。他如今去學裏,我還有空試幾樣新鮮點心。”


    趙長卿笑,“那梨花兒姐可是要念佛了。”果子鋪生意好,蘇先生功不可沒。當然,去年的紅利也令人驚喜。蘇先生也尋了一處宅子買下出租出去,趙長卿手裏也再添了一處小宅院,師徒兩個正式升格為地主階級。


    小梨花兒是吃了晚飯過來的,她已經十六歲,個子較趙長卿略高一些,生得柳眉鳳目,粉麵含威。小梨花兒穿一襲湖藍色的對襟襦裙,上麵一絲紋飾全無,隻是簡單的加了幾道鑲邊,顯得有些老氣了。


    趙長卿知道小梨花兒早早出去外頭討生活,素來是怕年紀輕被人小瞧,故此都往老成裏打扮。大家互相見過,小梨花兒笑,“找我來做什麽?”是梨果傳的信,說蘇先生找她。


    趙長卿拉小梨花兒坐下,倒盞茶遞給她道,“是我在外頭聽了姐姐的小道消息,才想跟姐姐說一說的。”


    “什麽消息啊?”


    趙長卿便把陳二郎的事說了,小梨花兒不以為意的笑笑,“陳家公子啊,那是個腦子有病的,妹妹不要理他!先是買過幾迴鋪子裏的糕點吃食,後來過年過節的,他鋪子裏給掌櫃夥計發的糕點都是從咱們鋪子裏定的。忽然有一天就吞吞吐吐的跟我說了好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不過是看在他是客人的麵子上沒理會他。前些天又來找我,你猜他說什麽?”小梨花兒唇角牽起一抹冷笑,“竟說先納我做小,到時什麽他老娘點了頭,再扶我做正房!真是一顆腦袋不知道長來做什麽!”


    趙長卿目瞪口呆,世上還有這種人?


    小梨花兒端起溫茶喝一口,道,“這種腦子一團漿糊的人,你跟說人話他都聽不懂!若是令表姐再提我的事,妹妹就照實同令表姐說一說,叫陳家把他家兒子教導個明白才


    才好。”


    趙長卿道,“若有人再提,我少不得要說明白的,省得叫別人誤會你。梨花兒姐,你這也十六了,有沒有什麽打算啊?”


    “怎麽,你要給我做媒?”


    “你先說說要什麽樣的,我跟祖母說一聲,若有合適的先留意著也沒什麽不好啊。”


    小梨花兒懶洋洋的伸個懶腰,笑,“我不急,再過幾年說親也不遲。”


    “那梨子呢?梨子可是同我一樣大。”


    “不說功成名就,起碼家裏得有個樣子才好說娶媳婦的事。”小梨花兒認真道,“我家現在這個樣子,雖說每年有幾兩銀子收入,可是總不得安生。若好人家的女孩兒,娶進門叫人家過這種雞飛狗跳的日子,豈不是坑了人家麽?”


    趙長卿道,“隻當一年舍出幾十兩銀子,大家買個太平吧。”


    小梨花兒低聲道,“說得容易,這幾十兩銀子不知是打了多少場架才定下的數目。現在我家裏吃飯,每頓都不敢有肉的,不然給那爛賭鬼知道家裏有銀子,還不得敞開了賭?那我家就沒個太平日子過了。”


    小梨花兒拍拍趙長卿的手,“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長期這樣不是個法子,早晚得有個了局。”


    憑小梨花兒現在的口才見識,已不是人輕易勸服的了。趙長卿頗是心疼小梨花,道,“你要有難處,可一定得跟我和先生說,別總自己扛著。”


    “知道了。”小梨花兒笑,“隻要先生多做幾樣好吃的點心,我就再無煩憂。”小梨花兒說的是真心話,在她看來,賺錢比嫁男人有意思多了。


    大家說笑了一迴,小梨花兒又問,“先生,梨果念書如何?”


    蘇先生道,“頗是穩健。”


    “那先生覺著過兩年,他能考官學嗎?”小梨花兒素來是個好強的人,這種好強,稱為野心也好,稱為理想也好,總之,她素來就是這樣的人。


    蘇先生道,“要過兩年再說。”


    小梨花兒道,“我家裏是軍戶,按理梨果也能科舉的。哎,我是不成的,梨子同我打理生意,心也野了。我在家看梨果寫的字還算有些模樣,想著,我跟梨子在外頭賺錢,他若有這靈性,總能供他出來的。”


    蘇先生頓時對小梨花兒另眼相看,想了想道,“他基礎已經可以了,四書五經的念了這幾年,背也背熟了。既然要考官學走科舉,我另安排些課程教他就是。”


    小梨花感激道,“我就不同先生說謝字了。”


    蘇先生拍拍她的肩,道,“有本領的人才會挑最沉重的擔子。”


    小梨花兒笑,“看來真是莊子說的有理,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蘇先生一笑,“本就如此。每個人在這世上吃的苦享的福,都是對等的,吃苦在先,必然福澤在後。”


    小梨花兒眼神疲倦,心下暗歎:不知她的福澤在哪兒呢?


    問明白了陳二郎的事,趙長卿就拋在了腦後,並未放在心上。反正小梨花兒對陳二郎半點意思都沒有,還有陳二郎那顆奇葩的腦袋……


    結果,事實證明,能生出奇葩腦袋陳二郎的陳二太太,其實也是相當奇葩的。


    不知陳二郎在家如何尋死覓活,陳二太太竟然尋了媒婆找趙家說親,說是正經二房,抬過去就開臉,杏嫂子心疼閨女是不論如何也不應的。結果,那作死的媒婆子就將主意打到趙大身上,許下五百兩的聘金,正經納迴去做小。


    趙大自來爛狗屎一樣的人,看見銀子沒有不應的,當下就契了小梨花兒的身契。


    陳家得了這身契,直接就派管事來接人,杏嫂子哭天抹淚的尋到趙老太太,哭得淚人一般,道,“我是哪輩子做了孽,竟嫁給這樣的畜牲!五百兩就把個丫頭賣了!我是死都不能應的,求嬸子發發慈心,救救我那丫頭,我做牛做馬的報答嬸子。”說著就要磕頭。


    柳兒眼疾手快的扶住杏嫂子。


    趙老太太直歎氣,“真是作孽啊!”又問,“是哪個陳家買的人?可能寬裕片刻,長卿他爹還沒迴來。哎,咱們趙家,說不是大富大貴,也從來沒有賣人的理,這也欺人太甚了!”


    趙長卿是聞信兒過來的,正聽到這句,接了趙老太太的話道,“就是祖母說的這樣,買人買到咱們家族,也太不把族長放在眼裏了。”


    “杏大娘,我同你過去瞧瞧。”


    杏嫂子感恩戴德,“多謝卿姑娘。”說著,就是淚如雨下。


    趙老太太忙道,“柳兒,你跟著一並過去。”


    趙長卿扶著杏嫂子,兩人一並去了趙家。


    趙大在衛所當差,並不在家。


    陳家管事媳婦、婆子都在院裏站著呢,梨子拿著張鐵鍁擋在院中,早打傷了兩個,還有梨果也跑迴來擋在院子裏。趙長卿問,“哪個是管事的?”


    有個頭上插三兩金釵的管家媳婦上前,並不見禮,隻打量著趙長卿笑問,“不知這位姑娘是?”她可沒聽說趙大家還有別的閨女。隻是看趙長卿穿戴尚可,故此還有幾分客氣罷了。


    趙長卿淡淡道,“屋裏來說話吧,在院子裏站著也不大好看。”


    那管家媳婦皮笑肉不笑地,“我倒是想進去,就是這兩位小哥兒擋在跟前,實在是怕了挨鐵鍁。”


    趙長卿不理會她,徑自就與


    杏嫂子進了堂屋,那管家媳婦一撇嘴,抬腳跟了上去。趙長卿與杏嫂子一左一右坐了,對那媳婦道,“說來咱們兩家還是拐著彎的親戚,你家長房的大爺娶的是我大舅家的大表姐。”


    管家媳婦一聽,立刻梳理出了這拐著彎兒的親戚是怎麽一迴時,頓時將腰彎成個蝦子狀,連忙行一禮,賠笑道,“不知竟是趙大姑娘,奴婢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她也是知道長房媳婦的姑家表妹攀上了將軍府的親事,不想就是趙長卿。想到先前的失禮,管家媳婦直驚出一身冷汗。


    趙長卿擺擺手,問,“你怎麽稱唿?”


    “奴婢姓費。”


    “費嬤嬤。”趙長卿道,“雖說咱們兩家是拐著彎的親戚,可按理說你們陳家二爺要納誰做小與我不相幹,我也不該多這個嘴。隻是梨花兒姐不一樣,這是我同族的姐姐。嬤嬤或者不知道,我們趙家,雖不是什麽名門大族,倒也在這邊城過了幾百年。族人聚居於此,族長大伯現在身上擔著千戶的職。哪怕不敢跟名門大族相比,可族中不管好賴,族人總能吃飽穿暖,從沒賣人的事。這事沒人敢幹,說出來都怕丟了祖宗的臉!”


    “嬤嬤若有梨花兒姐的身契在手,拿來給我瞧瞧。”


    費婆子滿是為難,趙長卿眉梢一挑,臉沉若水,“怎麽?沒身契沒婚契的,你們就來接人?”


    費婆子隻得從懷裏摸出張契紙遞給趙長卿,虧得陳家行事無下限,原本是想正兒八經聘做二房,杏嫂子死活不肯,後來拿銀子打動了趙大,幹脆二房都不聘了,直接叫趙大簽了小梨花兒的身契。如此人既能到手,兒子隻是多個通房丫頭,什麽時候打發了也簡單,以後議親半點不耽擱。


    趙長卿瞧過契紙,冷笑道,“柳兒,去跟來福說一聲,請房長五爺過來。就說咱們族裏有人反了,目無祖宗家法的賣起閨女來!祖宗的臉都被丟盡了!”


    費婆子連忙道,“姑娘!大姑娘,您這不是……”


    趙長卿和顏悅色道,“這不與嬤嬤相幹。嬤嬤是有見識的人,自也知道的,什麽樣的人家才賣兒賣女?隻要族裏還有一口飯吃,族人是不至於此的!就是陳二老爺,興許是不提防,這才錯買了人。不然說出去豈不叫人誤會?別人若知道我們趙氏族人賣與你們陳氏族人做奴才,叫別人怎麽看我們族人呢!如今幸而沒釀成大錯,今日若能全了兩家的麵子,都托賴嬤嬤的慈悲。”


    原本以為趙長卿頂多是拿將軍府壓人,可將軍府也管不著咱們買個奴婢丫環的事吧。哪怕先時知道趙長卿的身份有些驚慌,費婆子這等老辣死魚眼,在腹中也早有了對策。


    卻不料趙長卿這一套一套的話說出來,半句沒提將軍府,還偏偏句句都在道理上,費婆子當真是覺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實不料趙長卿年紀不大便有這般老道手段!


    趙長卿冷笑,這婆子前倨後恭,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是,楚渝喜歡她,願意為她做一些事,這是楚渝的心意。她不能事事都拿楚渝做擋箭牌,樣樣都要楚渝為她撐腰爭強。楚渝喜歡她,她也得叫世人明白,她值得楚渝喜歡。


    她早已不再是那等窩囊樣人!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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