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蓉頗是才情。


    趙長卿記得,上一輩時,趙蓉便喜歡寫些個“月亮”“大雁”“桃花”“柳葉”的詩詞,雖然趙長卿聽不大懂,但,每每趙蓉甫有新詞,便會受到一眾人的吹捧讚美,連知府夫人都讚趙蓉靈秀天成。


    趙家門第平平,趙蓉卻能憑著己身才氣與官宦千金交往。


    有這樣的才氣,趙蓉又生的清麗脫俗,當真是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花一般惹人憐愛。這樣的女子,年華正當時提親的人自然不會少,可是,趙蓉遲遲不肯鬆口,一直蹉跎到十八歲,一直耐心的等到趙長卿活不下去,生生把自己憋屈死。


    趙蓉太會自己造勢了,剛剛聽到隔壁鄰居有個不滿一周歲的小子口吐“人之初”的事,她便立刻飆起唐詩,以示天資不凡。


    可惜她不知道,就是口吐“人之初”的小梨果,現在說話依舊是模模糊糊,口齒未清。小孩子學話,多是這樣的,開始隻是模糊的音節,沒有一點想像力的絕對聽不出是在說啥。


    趙長卿當初也是滿一周歲才開口說話,一是趙長卿天生謹慎,怕太早暴露會被人視為妖怪。二則,剛重生的那一年,趙長卿都忙著生氣了。睜眼看到的人,既陌生又熟悉,滿腹不得發泄的委屈怨恨,讓趙長卿在周歲前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淘氣包。說哭就哭,說鬧就鬧,還跟淩氏死不對眼,常把淩氏氣的頭暈腦脹。


    這麽折騰了一年,趙長卿鬧的自己都累了,才開始學著走路,說話。


    其實,由此亦可看出趙長卿與趙蓉上輩子的智慧真的相差許多。趙長卿重生隻顧著發泄怨恨,趙蓉才不過五個月就想著怎麽讓自己的出場更驚豔了。


    趙長卿想通這一點,卻足足用了四年的時間,也就是去年的時侯,趙長卿才初初轉變了對人生的看法,學著改變自己,也改變了別人。她如今的脾氣才稍稍好轉了些,用淩氏的話就是懂事了。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


    因為趙長卿喜怒無常的前四年,縱使她偶有些與眾不同的聰慧,父母也隻當她小孩子機伶,何況,趙長卿的脾氣也不是一直很好。她還是會時不時的暴發一下,譬如,當淩氏想省下一幅銀項圈銀手鐲的錢,準備把趙長卿小時候戴的銀項圈銀手鐲給趙蓉的時候,趙長卿是死活不應的。


    但,孩子不就是這樣嗎?


    喜怒無常,才是孩子。


    身為一個五個月的奶娃娃,閑著沒事嚎啕兩聲,揮揮小拳頭,這是無傷大的。但你突然之間飆起唐詩來,這是要嚇死人嗎?


    趙長卿一聲“有鬼呀!”把淩氏半截身子都嚇木了,淩氏隻顧著喊白婆子去叫老太太,全忘了叫趙長卿帶著兒子逃命,緩一口氣,淩氏方道,“長卿,快抱著你弟弟去老太太屋裏!”


    趙長卿沒去抱趙長寧,她嚎啕著撲過去,一把搶下淩氏懷裏的趙蓉,放到炕上就拽起淩氏,往迴又一抄趙長寧,母子三個鬼攆似的奪門而出。


    可憐的趙蓉終於給這種奇葩的反應氣的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


    白婆子急吼吼的去請趙老太太,因為聽到趙長卿說“有鬼”,以為趙長卿受了什麽驚嚇。她片刻不敢耽擱,趙老太太腿腳也靈便。


    趙老太太和白婆子到院門口時,母子三人已經逃難似的跑了出來,淩氏衣襟都未來得及係好,猶露出胸前一角肚兜色來。趙長卿淚流滿麵的抱著趙長寧,麵上慌作一團。趙老太太忙問,“這是怎麽了?”


    趙長卿哭道,“妹妹突然說話了,好可怕,嚇死我了。”


    趙老太太不大信,道,“這怎麽可能,蓉姐兒才五個多點月。”


    “是,是真的,母親。”淩氏剛剛反應過來,忙將衣襟攏好,又從趙長卿手裏接過兒子,驚魂未定道,“我正喂姐兒吃奶,忽然就說了好長的一句話,可是嚇人。”淩氏自幼沒念過書,隻認得幾個字罷了,自然更不識唐詩。


    趙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些,見多識廣,也穩得住。


    趙老太太問一句,“姐兒還在屋裏?”抬腳就進去了。


    有趙老太太壯膽,淩氏將趙長寧交給白婆子抱著,叫趙長卿跟白婆子在外麵等著,淩氏同趙老太太進裏屋去看趙蓉。


    趙長卿隻虛應一聲,隻管悄不聲的在後麵。


    此時,趙蓉昏厥未醒。


    趙老太太是個信佛的人,握著手腕上的佛珠,心裏召喚了兩聲佛祖,定定神便將趙蓉從炕上抱在了懷裏。趙蓉沒啥動靜,趙老太太摸摸趙蓉的頭臉,道,“這是厥過去了。”


    淩氏道,“誰都沒敢碰她呀。”


    趙老太太歎口氣,“這孩子生來就帶了三分奇異,小孩子家家的,陽氣弱些,有些怪事也正常,莫要大驚小怪。趕明兒叫長卿她爹去廟裏問問,給她定定神就好了。”


    淩氏長出了一口氣,迴頭就見趙長卿站在一畔,問,“不是叫你在外頭嗎?你怎麽進來了?”


    趙長卿道,“我擔心祖母和母親。”


    淩氏想到剛剛趙長卿極是機伶,逃命也沒忘了她與趙長寧,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妹妹沒事,隻是病了。”


    趙長卿老實的點點頭,安慰淩氏,“母親,你別怕,我也不怕。”


    淩氏更是深覺趙長卿貼心。


    其實虧得趙蓉暈過去了,不然,見此情此景也是要暈一暈的。


    淩氏險些給嚇出個好歹,晚上沒有不跟丈夫念叨的,還附帶小證人趙長卿一名。趙勇是個粗線條的人,倒不以為然,就一味傻高興,笑,“這麽早就會說話啦!蓉姐兒很聰明嘛。”


    淩氏氣的要命,與趙勇道,“你說的輕巧,今天險沒嚇死我跟長卿。好端端的喂奶呢,突然就說了一長串。她要是一兩歲,會說話倒也罷了。這才幾個月,以往也沒開口的跡象啊,說的還是唐詩,你說多怪。”唐詩什麽的,還是趙長卿告訴淩氏的。


    趙勇玩笑,“興許咱們蓉姐兒上輩子是唐朝的大詩人也說不定。”


    淩氏今天連驚帶嚇,如今剛好些,正兒八經的同丈夫商量事情,結果趙勇就沒句正經的,淩氏頓時急了,道,“你明天趕緊去廟裏再問問,可是有什麽妨礙不是?”


    趙勇懶洋洋的坐炕頭兒逗兒子,“現在衛所忙的很,你看我哪一天能早一刻半刻迴來的?明天又不是休沐,實在不好告假。過幾天吧,休沐再去也不遲。”


    “你是這也不遲那也不遲,你又不在家守著,我生怕哪天她又突然再說起話來。”淩氏歎口氣,“長卿小時候雖難帶,也隻是淘氣些,喜歡哭鬧而已。這也正常,小孩子多有淘氣的。你想想看,咱們長卿這樣的聰明在孩子中已是罕見,你何嚐見過五個月會說話的?就是有學話早的,也得十個月上才會說。也沒有這樣直接念唐詩的。”


    趙勇道,“你不是說梨果一開口就會念《三字經》麽。”


    “哪兒啊,梨果隻會說‘人人人,人人人’,根本不是‘人之初’,是梨子吹牛,硬說梨果會念《三字經》。其實梨果就隻會說一個字。”趙長卿糾正著父親的認識,又道,“不過,母親也不必叫爹爹耽擱差使,明天讓祖母在家照看弟弟妹妹,我陪母親去平安寺找行苦大師問問就行了。咱們早去早迴,也不耽擱弟弟中午吃奶。”


    “當時我也給嚇壞了,後來一想,母親不是說生妹妹前就做過滿池芙蓉花開的夢嗎?”趙長卿笑,“當時我跟爹爹第一次去寺裏時,那位給弟弟取名字的大師就說妹妹的名字不必他取,是天賜的。我想著,奇人生異象,妹妹肯定是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的。咱們去問問就知道了。先時那位大師就很靈啊,現在妹妹看到我就不哭了。”


    趙勇道,“就讓長卿陪你去吧,拿上幾兩銀子。”


    淩氏摟著趙長卿道,“虧得有長卿這麽懂事陪著我,以後我就指望我閨女了,你是指望不上的。”到底嗔了丈夫一迴。


    趙勇笑,“咱們長卿的確是越來越懂事了。”


    趙長卿得意,“那是當然啦。”


    她不會再落井下石的說趙蓉是妖怪什麽的,哪怕趙蓉這幾分異象真的把淩氏給驚嚇著了。沒有父母會願意聽到女兒是妖怪這種話。如果趙蓉是妖怪,那生出趙蓉的淩氏是什麽?再說,家有妖怪的名聲,可是不大好聽的。


    不過,趙蓉也休想再搞什麽天資絕頂之類的異兆了。哪怕你真就天資絕頂,也乖乖的給我先憋兩年再說吧!


    去廟裏問卜的事,趙老太太絕對是支持的,叮囑了母女兩個幾句,就去淩氏屋子裏照看孫子孫女了。


    來福租了馬車來,淩氏許久未出門,雖然有趙蓉的事壓在心上,望著外頭紅日初升,街上人來車往,心情很是不錯。


    因平安寺香為極旺,母女兩個早早出門,到平安寺的時候行苦大師的禪院還隻有寥寥幾人在排隊,趙長卿同淩氏連忙過去站上地方。趙長卿往旁邊禪院看一眼,果然已經一把落滿灰塵的銅鎖掛住院門,那位老僧顯然已經不在平安寺了。


    小半個時辰就輪到了母女兩個,行苦大師四十左右的模樣,一幅出塵高僧作派,望向趙長卿時微微一愣,頜首微笑,並不言語。


    趙長卿道,“大師,我母親有事請教大師。”


    行苦大人移開眼神,望向淩氏,伸手示意案邊簽筒,道,“女施主可先請一簽。”


    淩氏雙手握住簽筒,閉眸片刻抖出一支簽來。趙長卿剛想湊過去看簽上題字,淩氏已經誠心誠意的雙手遞給了行苦大師。


    行苦大師吟道,“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又問,“夫人想問什麽?”


    雖然有些不好開口,淩氏還是將趙蓉忽然口吐唐詩的事說了出來。行苦大師靜靜聽了,沉吟半晌方道,“此簽為一中中簽,芙蓉者,其根為藕,藕生淤泥而花姿芳豔;其果為蓮子,蓮子有心,苦不堪言。令愛之所以無端開口,苦心也。”


    淩氏聽的似懂非懂,真好比家有病人,請了大夫來診病,不直接開方,反是先吊書袋,簡直能把人急死。淩氏幹脆問,“那依大師看,可有破解之法?”


    行苦大師道,“可。”


    淩氏忙問,“還請大師直言。”就說句叫人聽得懂的人話吧。


    行苦大師很痛快的自袖中摸出五道黃色符紙,交待淩氏道,“每日午時將靈符焚化,和與溫水之中,喂令愛飲下,其異自解。”


    淩氏滿麵喜色,“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雖然二兩銀子五道符有些貴了,不過能叫趙蓉不再開口,淩氏也深覺花的值。她沒顧得上多逛平安寺,就急匆匆的帶著趙長卿迴家去了,熬到正午時分取出一道符紙直接在小瓷碗裏點了,待符紙火化為灰,再倒入半盞溫水拌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趙蓉灌了下去。


    趙蓉貿然開口,非但未能成就其靈童名聲,反是被一家子蠢人誤認乃鬼祟作怪,如今又要被迫喝符水,而且還得連喝五日,趙蓉巴唧著滿嘴的符灰味兒,已是惱羞成


    怒,正欲發作,就聽趙長卿細細的聲音道,“母親不必擔心,行苦大師一向很靈的。若是行苦大師都不靈,我聽說前街還有會跳大神的巫婆子,也靈驗的很。母親就放心吧,妹妹把靈符水喝完肯定能好的。”


    看趙長卿連請巫婆子的餿主意都搞出來了,趙蓉實在恨不能撲過去一口咬死趙長卿,隻是據她觀察,如今不知因何故,趙長卿與上一輩子也大有不同,竟然很得淩氏喜歡。


    滿嘴的符灰味兒提醒著趙蓉,真的不要再輕舉妄動了。靈童做不做的成有甚要緊,她滿腹才情猶在,以後有大把時間成就才女名聲,爭得父母寵愛。可是,若真的給人視為鬼祟上身,那就很要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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