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太太出門喜歡帶著趙長卿,在趙長卿更小一點的時候就常帶她出門,用趙老太太的話說,多出門走動,丫頭才不怯,有氣度。


    雖然趙家不過小戶之家,趙老太太依舊很用心的引導趙長卿。


    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一到,朱大奶奶袁氏先接了出來,笑道,“老祖宗一大早就盼著姑媽與長卿呢。”


    趙老太太笑問,“母親身體可好?”


    朱老太太已在屋裏聽得聲音,揚聲笑道,“我好的很,就是你總不來,叫我想的慌。”


    朱老太太屋裏籠著上好的銀霜炭,熏著暖香,暖和的很。朱老太太滿臉是笑的坐在正中軟榻上,幾個重孫女伴在身邊說笑。


    趙老太太福一福身,朱老太太笑,“莫要這般多禮,坐。”


    小丫環已經眼明手快的搬了把放著軟墊的太師椅放在朱老太太近前,趙老太太坐了,趙長卿又給朱老太太請安。


    朱老太太笑,“這才幾日不見,卿丫頭越發俊俏了。”


    趙長卿笑,“謝老祖宗的讚。”又去見過大堂嬸子袁氏、二堂嬸子楊氏,以及袁氏的長女朱鈴,庶出次女朱曦,和二房庶出的長女朱蟬。


    姐妹們朱鈴最長,已經八歲了。朱曦七歲。朱蟬最小,隻有五歲,也略長趙長卿一些。


    趙長卿是常來的,與她們姐妹都熟,大家很快就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此時就顯出念書的好處了,朱家是書香之家,男孩兒六歲就要去族學啟蒙,女孩兒們在家也會請女先生教導功課,認些字,受些琴棋書畫的熏陶,學些規矩禮儀道理。


    朱長卿也是自幼念書的,這個時候自然有共同話題,便說些讀書的事。唯一不足的便是,趙長卿隻是用以往趙勇的舊書學著念而已,琴棋書畫之類,趙老太太是教不來她的。


    她們小姐妹正在說話,袁氏捧著一碟果子讓趙老太太,一麵笑問,“姑媽,咱們城的將軍換了,你知道不?”


    趙老太太笑,“這怎麽不知道,長卿他爹原在衛所輕閑的很,近些天不忙到天黑都迴不了家。”


    袁氏笑,“哎,姑媽一個多月沒來,老祖宗過壽那天,我可鬧了個大笑話。先前的馮將軍下去了,楚將軍來邊城接替馮將軍的位子,原是千戶銜過來的,先是代將軍的職,還不跟將軍一樣。楚將軍當真是低調人家,老祖宗過壽人家來拜壽就報的千戶的名頭,我還琢磨著,咱們邊城六個千戶我都認得,怎麽又出來個楚千戶?那天也忙亂,我未多想,就這麽糊弄過去了。現在想想,豈不是怠慢了楚夫人?前幾日我陪著我們太太去將軍府上聽戲,虧得楚夫人大度,沒說什麽。”


    趙老太太笑,“這也說不上怠慢。母親壽辰本未想大辦,隻是來得人多,擺幾桌酒罷了。那時楚將軍新到,有心過來湊個熱鬧,若真是自報家門,大家知道這是新任的將軍,難免都去奉承他,豈不宣賓奪主?不然,若真是怪罪,就不會請你們去聽戲了。”


    朱老太太笑,“我也是這樣說,偏她是個心細的。”


    袁氏笑,“我這也是老毛病了,凡事都想的多些。臘月十二是將軍府姑娘公子的生辰,說來將軍夫人真是好福氣,生了那麽一對出挑兒的龍鳳胎,模樣個頭不差分毫,今年正好十歲。整歲必要大辦的,聽說要擺兩日酒,已是往家裏派了帖子。姑媽今天不來,過幾日我也要過去請安,順便問問長卿,聽說楚姑娘與你投緣,你可知道她的喜好?”


    趙老太太笑,“你可真會找人,卿丫頭才幾歲,她哪裏知道?”


    袁氏笑,“姑媽還跟我客氣什麽,若是別的禮都好備,唯獨小孩子過生辰,總要備些她們小孩子喜歡的。我聽說楚姑娘都請長卿過去玩兒了,長卿是個聰明的,若是知道楚姑娘有什麽偏愛的,跟嬸嬸說一聲,可是幫了嬸嬸的大忙。”


    趙老太太笑,“倒是前幾天楚姑娘叫長卿去玩兒了一迴,她這樣呆呆笨笨的,虧得人家不嫌棄她。”


    袁氏笑,“瞧姑媽說的,長卿哪裏呆笨了,這樣伶俐的小姑娘再呆笨,那這世上就沒有不呆笨的了。來,長卿,跟嬸嬸說一說。”


    趙長卿眨眨眼,不解的問,“大嬸嬸,你怎麽知道楚姐姐請我啊,我還沒跟你說呢?”


    袁氏笑,“倒也不是外人說的,你舅家表姐找三姑媽家的鸞姐兒玩兒的時候說的,鸞姐兒又來找你鈴姐姐,我湊巧聽了一耳朵。”


    趙長卿“哦”了一聲,老實的說,“楚姐姐喜歡吃南麵兒的水果,老祖宗壽宴時她就讚桔子好吃來著。”


    這個她倒是知道,袁氏笑問,“長卿,將軍府漂亮不?”


    趙長卿歪著頭笑,“不如老祖宗的屋子漂亮。”


    朱老太太笑,“你這孩子就是嘴甜。既然跟楚姑娘投緣,這就是你們的緣份,要好生交往。”能單獨請趙長卿,說明人家楚姑娘相當喜歡趙長卿。各人緣法,強求不得。


    袁氏笑,“那楚姑娘一定也給長卿下帖子了。你迴去瞧瞧,若是你家車馬不便,到時跟嬸嬸的車同你姐妹們一道去才好呢。”


    趙長卿道,“我爹隻是總旗,按規矩連給將軍府送禮的資格也沒有。我能認識楚姐姐,都是沾老祖宗過大壽的光。我看,她慶生辰,不一定請我。”


    其實袁氏先時心裏總有些小小嫉妒,她上次有眼不識泰山的沒有好生相待楚夫人,連待著楚越也沒有交待女兒好生款待,倒是趙長卿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的投了楚家的眼緣。雖知這樣有些遷怒了,袁氏心裏總是別扭。如今聽趙長卿這樣說,袁氏也想到了趙家的門第,不禁一笑,“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想的倒多。”便拋開這事不再提了。


    趙老太太和趙長卿陪著朱老太太用過午飯方告辭,趙老太太迴家先打發趙勇迴自己院裏歇息,又在柳兒服侍下換過衣裳。待趙長卿也換了家常棉袍子,柳兒端了茶來,趙老太太呷了一口熱茶,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趙長卿笑問,“祖母,怎麽歎氣了?”


    趙老太太打發柳兒下去,方道,“看你袁大嬸子的樣子,真叫人不知說什麽好。”


    趙長卿抿嘴一笑,“她無非就是眼氣楚姐姐與我交好的事,這事哪能怪我,當時閨秀多了去,鈴姐姐、曦姐姐根本照應不過來。就算知道楚姐姐的身份,難道那日鈴姐姐就能拋下別的閨秀,專門跟楚姐姐說話麽?”


    “再說了,若那日楚姐姐是跟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說話,估計袁大嬸子也不會這樣酸溜溜的沒個消停。無非是覺著咱家門戶低些,不配與將軍府來往,是占了她家大便宜。”趙長卿笑吟吟的,“祖母也不必生氣,說來說去大家都是沾老祖宗的光,與她有何相幹。如今老祖宗在,大家走動走動,若真老祖宗不在了,她要總這樣見不得別人好,還懶得與她走動呢。”


    趙老太太摟了趙長卿在懷裏,笑道,“說你小吧,你慣會說些大人話。說你懂事,你又總是孩子氣。”


    趙老太太柔聲與趙長卿分說道理,“親戚朋友相處起來,哪能這樣一言不合便老死不相往來?你想一想,誰還沒自己的脾氣呢?就是你這樣懂事的孩子,也少不了在家裏使個小性子什麽的。人與人之間,無非就是,合脾氣,多來往。不合脾氣,少來往罷了。”


    “再者,就算少來往,咱們也不能鬧的麵兒不好看,隻要不著痕跡的疏遠,也就夠了。”


    趙長卿道,“有時我也明白,就是心裏氣不過。拿袁大嬸子說,我倒是還好,總是晚輩,祖母哪怕不是她嫡親的姑母,也是長輩。看袁大嬸子的樣子,倒像咱們是打秋風去的窮親戚似的,跟祖母說話半點不知敬重。”


    趙老太太給她理理發間珠花,笑道,“你小孩子就是氣性大。其實,說打秋風也沒差,咱們本就去打過秋風的。”老太太緩聲道,“你祖父去的早,他過逝的時候,你爹爹也就像你這般大。咱們邊城的女人,不興守不守節的那一套。隻是,我念著你祖父的好,不願意給孩子找後爹。那會兒難哪,我一個女人,種地種不了,除了繡活其他的也不會,你爹年紀小,他小時候可沒你這樣機伶懂事,我要照看他,也做不了多少繡活,隻能靠典當嫁妝過活。我那點子嫁妝也是有限的,當一件少一件,待你爹爹大些,我心裏好強,又願意叫他念書識字。隻是家裏哪裏有念書的銀子。挨了兩年難,什麽臉麵不臉麵的也就不在乎了,我就硬著頭皮帶著你爹上門去給嫡母請安。她一見我,倒先歎了口氣,說了會兒話,留我們母子吃了頓飯,給了我五十兩銀子,還叫你爹去族學念書。你想想,這也就是親人能如此了。以前或有不痛快的事,到底那份血脈還在的。”


    趙長卿點點頭,“我聽說咱家的皮貨鋪子也是老祖宗給錢置辦的?”


    “是啊。”趙老太太道,“我記得清楚,那會兒你爹才十五歲,剛去了衛所。我慣常是每個月都會去給你曾外祖母請安的,你爹有了差使,好賴的總掙一份工,他又懂事孝順我。我就跟你曾外祖母提了一句,她聽了後就說你爹長大了,咱家裏又沒個家當,便給了我那個皮貨鋪子,連帶你爹也是叫你六舅爺托了人,謀了個小旗的職。”


    趙長卿疑惑的問,“老祖宗是早就想給祖母的嗎?可是若早想給,怎麽不在咱家最難的時候給呢?這也是雪中送炭。咱家待我爹當差後,日子應該稍微緩過些來了。再者,也可以在爹成親的時候給,算是喜上添喜。”


    趙老太太悄然一笑,心道孫女果然有靈性,遂道,“咱家什麽時候最難?也就是我求上門的時候了。不過,那時候我一個與嫡母關係疏遠的庶女,走投無路求上門去,她給我五十兩銀子,再叫你爹入族學念書,已經是仁義了。若說給鋪子什麽的,情分還沒到。其實,即使我得了你曾外祖母的救濟,手裏稍稍寬鬆,也未有一日不努力作活。我沒別的本事,獨以前我生母傳給了我一手好繡活,你爹上學念書,我在家就空閑許多,能做許多繡活,足夠我們母子二人開銷了。”


    “這又是做人的本分了,實在難到不行了,去跟親戚開口,親戚看在血脈的麵子上,尋常都不會袖手旁觀的。不過,救急不救窮。哪怕得了救濟,一時緩過來,該自己掙吃的還要自己去掙。說到底,這過日子不能指望著別人。”趙老太太道,“我也就要過那一迴五十兩,主要是你爹能去族學念書,就幫了我大忙。後來,我同你曾外祖母相處起來倒是越發融洽,她給咱家鋪子,說來還是沾了你六舅爺的光。”


    “這話怎麽說?”趙長卿道,“若是六舅爺有心照應咱家,也等不到祖母親自上門。再者,鋪子若是六舅爺拿出來的,也不當由曾外祖母開口。”朱家嫡嫡庶庶的兄弟姐妹們,並不是多麽親熱。


    趙老太太悄聲道,“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曾外祖父是個最沒成算的人,你曾外祖母才叫著他住到老家來。你曾外祖母嫡出的三個舅爺都在外地做官,他們兩位老人家若孤伶伶的住在祖宅斷然不妥的,後來還是你曾外祖母看你六舅爺老實,便指定了你六舅爺到祖宅一並過活。如今你也見了,家中排場煊赫,一日勝似一日。今天你說將軍府都不若你曾外祖母的屋子漂亮,這話,你袁大嬸子聽了高興,你曾外祖母不見得高興。她啊,是世上最明白的人。那幾年,約摸你六舅爺在外頭有些不像話,你曾外祖母給我鋪子,再給你爹謀個小職位,說到底是為了點你六舅爺。當然,也是我與她投了緣,不然這鋪子也落不到咱們頭上。”


    趙長卿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等內情。”


    趙老太太歎道,“你六舅爺原是再本分不過的人,他有三個兒子,兒子再生孫子,家口多了,難免心思也跟著多了。你看現在那府裏來來往往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實意。你袁大嬸子見人見得多了,之所以小看咱們,無非也是因為咱家門第低些,真有事還得靠著朱家。”


    “這話,我不覺著怎樣,你們小孩子聽著大約心裏別扭的。”趙老太太笑,


    趙長卿並不是個笨人,她搖搖頭說,“祖母,我並不別扭。咱們雖受了老祖宗的幫襯,那是因為不得已而去跟老祖宗開口。後來,老祖宗給咱家鋪子,可城裏姓朱的多了去,曾外祖父兒子就有十個,再加上女兒,就數不清了,老祖宗誰也沒給,就給了咱家,她是看咱家本分和祖母的情分。她對咱家的好,咱家自然得記著的。”


    趙老太太笑,“是啊。這人家啊,起起落落的,一時富貴一時又落魄,是說不準的事。朱家本就是咱們的親戚,咱們平日裏去走動,並不是為了打秋風什麽的。你曾外祖母年紀大了,我也這把年紀,是想趁著現在還走得動多瞧瞧她。不過啊,祖母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平日裏不圖他什麽,萬一真有事或要緊關頭,有前麵打下的基礎,去開口總是好說話的。”


    趙長卿笑,“等以後我爭氣,隻管叫祖母坐在家裏聽別人奉承的。”


    趙老太太嗬嗬笑,“那可好。”又叮囑她,“今天在朱家的事,莫與你爹爹提起,他孝順,聽了未免心裏不好受。”


    “我記得了。”


    不一時,淩氏過來,笑道,“老太太今天迴來的早。”


    趙老太太笑,“出門時就覺著陰天,又進了臘月,冷風朔氣的,卿丫頭年紀小,我本來不想吃飯的,你外祖母苦留,就早點迴來。”老太太又問,“長卿她爹可歇了?迴來時看他滿身酒氣,沒叫他坐車外頭,怕冷風餿著。”


    淩氏笑,“歇了,我叫他喝了兩碗醒酒湯。看他睡了我才過來的。”


    老太太不放心的叮囑,“邊兒上給他準備碗蜜水,喝了酒醒來定喝的。”


    淩氏笑,“母親放心,都備下了。”


    趙老太太笑,“你素來周全。”又問,“我們出去這大半日,家裏可好?”


    淩氏眉開眼笑的望趙長卿一眼,“沒什麽事,就是老太太與長卿剛走,將軍府就派了帖子來,說是臘月十二是楚姑娘的生辰,請長卿過去。”


    趙老太太笑,“這是好事。先前還在你外祖家說呢,他們也收到帖子了,明天叫來福去說一聲,到時讓長卿跟他們的車一道去就行了,便宜的很。”


    淩氏笑,“那可是好。隻是,怎麽給楚姑娘準備壽禮呢?”


    趙老太太看趙長卿,問,“卿丫頭,你說呢?”


    趙長卿思量片刻,道,“女孩子走禮,無非也就是針線之類的東西,到時帶幾件去就行了。”


    淩氏總覺不妥,道,“這可不是摳索的時候。”上次帶點心去就簡薄的很,何況若真是能跟將軍府搞好關係,丈夫的職位說不得還有的升。


    “哪裏是摳索了,上次我帶去的點心,楚姐姐就說很好吃。”


    淩氏笑,“人家那是客氣,豈能當真?”


    “我們一起吃的,她可沒嫌棄。”


    趙老太太笑,“那也行,就讓長卿看著準備吧。她以後越發大了,認識的朋友多了,以後也少不得小姐妹們生辰啊喝茶之類的來往。白婆子針線好,你要做什麽,叫白婆子做去。說來明年你也五歲了,趁著我眼睛還好,該教你些針線了。”


    趙長卿這會兒的想法又有了新的變化,她想讀的書也在讀,如今又認識了新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與上一輩子完全不同。如今細想,上輩子憋悶而死,也並不隻是她賢良太過的原因。世上賢良的人多了,人家也不是個個都似她是的活的憋屈,死的窩囊。說到底,她那失敗的短短一生,不是她太賢良,而是她太軟弱。趙長卿微微一笑,“好啊,祖母隻管把壓箱底兒的手藝都傳給我才好。”


    淩氏笑,“你總愛說這些大話。”


    就是淩氏,前世何曾給過她這樣的好臉色。趙長卿笑,“我這是怕祖母的好手藝失了傳。”


    既然婆婆與趙長卿都這樣堅持,淩氏也便不再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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