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選了個趙勇在的時間去跟淩氏說給朱老太太備壽禮的事。


    趙長卿並沒有空手過去,她帶了兩碟點心,問過父母好,在椅子下坐了。趙勇先笑,“這是給爹送點心來了?”


    “不是給爹的。”趙長卿坐姿很端正,對於一個孩子,這樣的坐姿很難得,也顯得很認真。趙長卿笑道,“我聽白婆子說母親近些日子總是夜半饑餓,母親懷了小弟弟,餓著對身子不好。我讓廚下做了兩碟點心,給母親送過來。這是新做的,母親這院裏有爐火,讓白婆子隔水放在爐火上,但凡餓了直接拿來吃,一樣是新鮮的。”


    趙長卿平常都鮮少過來,如今非但來了,還有說有笑的帶了點心來。有句不恰當的形容,淩氏實在有些受寵若驚,連笑中都帶了幾分不自然,道,“難得你想的周到,我正說這個呢,總是深更半夜的餓醒,柳婆子雖在廚下,隻是白天一天就夠她忙活的,為我一個,不值當的半夜再把人折騰起來。不想你就想了這麽個好法子。”


    趙勇笑,“要不都說女兒貼心呢。”


    趙長卿笑道,“還有一事,今天聽母親說起給曾外祖母賀壽的事,母親走後,我又問了祖母好半天。母親不是說到時二舅舅家也要去給曾外祖母賀壽麽,母親,二舅舅家的表哥在曾外祖母家附學,到時表哥去嗎?”


    淩家想跟朱家走動,現在自然是為了兒子在朱家附學之事。淩氏笑,“應是去的。”


    趙長卿道,“我想著,曾外祖母家人多,何況是曾外祖母過壽的日子,哪怕不大辦,去磕頭的人定然不少。到時亂糟糟的,二舅舅又是頭一遭去,說句不中聽的話,怕是就在外頭用個飯而已,不一定能跟朱家表叔們說上幾句話。要我說,二舅舅想去祝壽,主要是因著表哥附學的關係。既如此,何不叫表哥跟咱們一起走,表哥年紀小,還不到男女大防的時候,到時候叫他跟在我身邊。我是常跟祖母去給曾外祖母請安的,表哥跟著我,不用說話,也能有個麵熟。介時在朱家族學裏,那些朱家子弟自然得對表哥客氣些。”


    淩氏都不知要說什麽好了,笑對丈夫道,“她一個小小人兒,思量事倒比我這個大人更周全,真是……”


    見淩氏真正開顏,趙長卿繼續笑道,“母親現在懷著小弟弟,原就不該再操心的。母親不知道,今天隔壁的梨花兒姐姐過來找我玩兒,我才知道梨花兒姐這麽小,都會掙錢養家了。這麽一比,我還隻會花錢,遠不如梨花兒姐。”


    趙勇覺著好笑,“這有什麽好比的,你比她小,再說,我家卿姐兒會念書習字,許多人都不如你。”


    趙長卿認真的說,“可是,我也想做些事啊。我聽人說,總是念書容易念成呆子的。我過來,就是想問問母親,不是說要給曾外祖母送果子做壽禮嗎?母親,挑果子的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不好?梨花兒姐姐常幫杏大娘做事,我也想為母親分憂哪。”


    這倒不是不行。


    何況趙長卿今天表現頗佳。


    因為母女二人不常來往,距離產生美,矜持慣了,便對彼此格外的客氣。挑果子隻是小事,淩氏猶豫的是,朱家門庭不一般,故此,送到朱家的東西,淩氏格外慎重,哪怕一顆果子也是精益求精的。


    趙勇一笑,已對趙長卿,“事情不大,你既想去做,就去吧。記得叫丫頭們挑大的和好的,先放到窖裏存放著,知道嗎?”


    “我要不知道這個,哪兒會開口跟母親要這差使呢?”趙長卿一笑,“我出力氣,到時母親再看一眼,哪裏不合適,母親說了,也來得及改。”


    見父女二人已經把事情定了,淩氏也不再堅持,笑道,“也好,反正你天天在家不愛出門,既然你想幹,就交給你吧。”


    趙長卿笑,“我下午都想好了,連裝果子的籃子都要簇新的才好。母親盡管交給我吧。”


    淩氏也不禁笑起來,“行,那我就安心養著了。”


    “母親本來就該多休養。”


    淩氏心情大好,吩咐白婆子道,“鋪子裏送來的新料子呢?拿過來給卿姐兒瞧瞧。”對趙長卿道,“今年的新貨,好幾個顏色,你挑個喜歡的,給你去裁新衣。”


    女孩子的衣裳,都是鮮豔的顏色。以往淩氏給她做衣裳從來不問她的喜好的,趙長卿也知道今日淩氏心情好,看了看,指著一樣大紅的綢緞道,“既然是祝壽穿,大紅的最喜慶。”


    淩氏笑,“我也是說這大紅的好看,卿姐兒生的白淨,穿大紅的也襯得出來。”


    趙勇笑,“是啊。”


    淩氏道,“明天讓母親挑好顏色,就叫白婆子動手做。”趙家的家境,雖然養的起丫環婆子,不過,向來也是很節儉的。自家人的衣裳,都是自家人做。


    趙長卿又陪著父母說了幾句話,才迴去睡覺。


    淩氏感歎,“這丫頭不知怎麽迴事,忽然就懂事了。”


    趙勇笑,“懂事還不好?長卿隻是安靜些,並非不孝順。你看,她事事為你著想。”


    淩氏格外舒心,笑,“我隻盼她一直這樣懂事才好。”


    趙勇亦樂得見母女二人親近,又說了許多好話哄妻子開心。


    及至夜深,夫妻二人寬衣梳洗,相擁睡去。


    倒是趙老太太對趙長卿的行為感到驚訝,趙長卿與淩氏不睦,她是知道的。趙長卿想照顧小梨花兒家的生意,也是趙老太太叫趙長卿親自與淩氏去說的。


    為的就是要趙長卿多與母親親近。


    隻是,趙老太太沒想到趙長卿會用這樣迂迴的法子將整個準備果子的差使要到手裏。尤其是趙長卿先送點心示好,再為淩家人去朱家賀壽點出一條明路,一樣樣的將淩氏哄得開心才提起準備果子的事。何況,趙長卿還選了個最好的時間:趙勇在家的時候。


    趙長卿與淩氏不睦,與父親趙勇向來親近。


    這樣,趙長卿先把事情鋪墊好,哪怕淩氏不允,趙勇向來寵她,也不會不允。


    聽白婆子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學了一遍,趙老太太按下心中的驚詫,淡淡道,“卿姐兒年紀小,你們太太又有著身子,不能操勞。準備果子的事,你多幫襯卿姐兒。”


    白婆子連忙應了。


    趙老太太便打發白婆子下去了。


    趙長卿沒在老太太屋裏,她去窖裏了。


    夏天瓜果豐盈,奈何天氣暖和,瓜果都不容易保存。所以,一般家裏都會挖地窖,借著地窖的涼爽來保存瓜果。


    像夏天的西瓜,隻要在窖裏妥當存放,放到中秋都是沒問題的。


    就是趙家尋常吃的果子,也都是放在地窖裏的。如今不過是先挑一些好的出來,待朱老太太過壽的時候送去罷了。


    哪怕趙長卿不去地窖,她吩咐一聲,這點小事,白婆子帶著柳兒就能幹好。隻是,她現在沒什麽事,這件差使又是她親自從淩氏手裏要出來的,所以才走這一趟。


    因為地窖冷,趙長卿去的時候,特意穿了件厚夾衣,在地窖不覺著如何,迴屋就熱了。柳兒端來溫水,先服侍趙長卿洗漱之後,又給她換了衣裙。


    趙老太太笑,“那裏頭怪冷的,你小心凍著。”


    “在窖裏穿的厚實。”


    趙老太太笑,“今天我讓柳婆子買了羊肉,晌午烙羊肉餡餅,晚上燉羊肉吃,可好?”


    趙長卿最喜歡吃羊肉,聞言眉開眼笑,“爹爹也喜歡吃羊肉,叫柳婆子多烙些羊肉餅,反正又好帶,一會兒放食盒裏給爹爹送些去。上迴聽爹爹說,衛所的飯一點兒都不好吃。”邊城常有戰事,男女多強悍,衛所本身提供午飯,故此尋常根本沒送飯送菜那一說。


    “大鍋飯,能有多講究,也就是個麵子事兒,你爹現在是總旗,比先前還強些的。”趙老太太吩咐柳兒道,“就按你們姑娘說的,讓你娘多烙些羊肉餅,叫來福給你們老爺送去。”


    柳兒忙去了廚房。


    中午趙長卿陪趙老太太用過飯就自己去屋裏看書了,她並沒有急吼吼的去找小梨花兒訂籃子,下午練了一下午的大字。一整天根本沒提籃子的事兒。


    倒是趙老太太忍不住問她,“長卿,你不是說要用小梨花兒家的籃子裝果子麽?”


    趙長卿道,“哦,離曾外祖母的壽辰還早,籃子不急,抽空去說一聲就成了。”她從淩氏手裏討過這樁差使,的確為了照顧小梨花的生意,但,趙長卿不會一接手這差使就急吼吼的先去找小梨花兒預訂果籃。她不喜歡別人看出她的目的。


    趙老太太心下暗笑,還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丫頭。


    趙長卿沒去找小梨花兒,小梨花兒倒是先來找她了。


    小梨花兒先跟趙老太太見禮後,陪趙老太太說了幾句話,才跟趙長卿去了趙長卿的屋裏玩兒。


    小梨花兒笑吟吟,一坐下便對趙長卿道,“卿妹妹,上迴你教我寫的名字,我都學會了。”說著,小梨花兒迫不及待的拉過趙長卿的手,用指尖兒在趙長卿手裏劃拉起來。


    她不僅學會了自己的名字,連兩個弟弟的名字也都學會了。


    趙長卿笑,“我這兒有筆墨,也有紙張,姐姐在紙上寫寫看。”


    小梨花兒連連擺手,“用筆還不成,我用柳條編了個方方的淺底大盤子,在上頭放滿沙土,叫梨子跟我一塊兒在沙土上寫。還從沒碰過紙筆,哪裏寫的來?不過,我記也記得了,日後見了也認識!卿妹妹,你上迴是教了我五個字,這迴教我十個字,就教從一到十,這十個數,我先學了用來記賬。”


    “好。”趙長卿鋪開紙寫了十個數字,教小梨花兒認了兩遍。”


    及待柳兒端來點心,趙長卿遞給小梨花兒一塊,小梨花兒接了,依舊將紙拿在手裏,看了又看,小梨花兒道,“我做別的都快,就是認字,還不如梨子。卿妹妹,你說多怪,我家的事我一記一個準,梨子每天一門心思就知道吃,叫他多幹點活兒跟要他命似的,鬼哭狼嚎撒潑打滾,每天不挨兩迴揍渾身皮癢。他學字竟然比我快!”說到這個,小梨花兒簡直不能理解。


    趙長卿笑,“這有什麽稀奇,人誰還沒長處啊!梨子就是貪玩兒而已,你看他學字這麽快,說不定以後會有大出息呢。”趙梨子上輩子說大出息有些誇張,不過,的確行商賺了不少錢,算是犬父虎子的典型代表了。


    小梨花兒皺皺鼻尖兒,“他能有什麽大出息,我隻盼他每天多幹活就行了。”


    小梨花兒正想多跟趙長卿說會兒話,就聽外頭有人說話,不一會兒,她弟弟趙梨子進來了。趙梨子臉上收拾的倒也幹淨,姐弟兩個眉眼之間有幾分肖似,梨子較小梨花兒小一歲,個頭兒倒比姐姐還猛些。梨子忽閃著漂亮的眼睛,先看趙長卿一眼,才對他姐道,“姐,娘叫你迴去,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啊?”剛給雜貨鋪交了二十個籃子,也領了錢迴來,小梨花兒是思量著家裏沒事才來找趙長卿玩兒的。


    趙梨子不肯說,一徑道,“你迴去就知道了。”


    小梨花兒隻好起身跟趙長卿告辭,趙長卿見梨子的眼睛一直朝著點心看,嘴裏巴唧巴唧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趙長卿一笑,用帕子把點心包起來遞給梨子,小梨花兒是個很要強的人,深覺弟弟的表現丟臉,攔著趙長卿說,“卿妹妹,別給他,不能慣他這個饞嘴的毛病!”


    小梨花兒隻顧攔著趙長卿,沒提防自己弟弟已經手腳麻俐的雙手接了點心,趙梨子還笑嘻嘻地,“謝謝卿妹妹。”說起來,他年紀比趙長卿還大一歲。


    小梨花兒死瞪弟弟一眼,恨不能一巴掌抽死這丟人現眼的東西!趙梨子擠眉弄眼做個鬼臉,催他姐,“快迴家快迴家,娘有事找你!”


    小梨花兒已經決定,迴家就給趙梨子一頓好打!奈何心裏又惦記著家,跟趙長卿說一聲就帶著趙梨子走了。


    趙長卿送他們到大門口,兩家本就是鄰居,門戶相挨,趙梨子一把推著姐姐進了家門,嘴裏嚷著,“快去,娘都等急了。”他反倒退出一步,跑到趙長卿麵前,悄聲問,“卿妹妹,是不是我姐又找你認字了?”見他姐手裏卷著張白紙,上麵像有字的樣子,趙梨子已猜個八\\九不離十。


    趙長卿笑,“怎麽了?”


    趙梨子一拍大腿,做個愁眉苦臉相,他年紀小小,就顯得格外可愛。趙梨子嘩嘩的往外倒苦水,“卿妹妹,我把我姐糊弄迴來,就是想跟你說句話,你可千萬別再教她認什麽字了。她自己認還不夠,天天叫我陪她一起認。現在每天給她打下手編籃子的活兒不算,又加了認字的活兒,簡直是愁死我了。”


    趙梨子沒說兩句,小梨花兒已經兩眼噴火的跑出來,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把他往家裏拖,罵道,“好你個趙梨子!敢騙我!娘哪裏有叫我迴來!”


    騙局被識破,趙梨子“唉喲唉喲”的求饒,嘴裏討好著,“那可能是我聽錯啦!姐!親姐姐!好姐姐!你快鬆開!唉喲!卿妹妹,快救命啊!”


    小梨花兒兇悍的一腳把趙梨子踢進家門,攏一下頭發,轉迴頭對趙長卿道,“這小子就是欠揍!卿妹妹,你趕緊迴去吧,外頭風涼,我先迴去收拾這小子,下次再找你玩兒。”


    趙長卿眼睛彎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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