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雞飛狗跳了大半夜。


    趙長卿突然暈厥,簡直把全家上下嚇個半死。哪怕最厭惡她的淩氏,此刻也是小臉兒慘白,哆嗦著說不出話。她極怕趙長卿有個好歹,倒不是多珍惜趙長卿,實在是若趙長卿失了小命兒,她就是有八張嘴也沒處分辨哪。


    雖然趙長卿給外婆淩老太太揉胸口掐人中鬧的不得不睜開眼,趙勇卻著實給嚇著了,還是去請了大夫來,給趙長卿摸了迴脈才算放心。


    折騰了大半宿,趙勇飯都顧不得吃,聽從大夫的話,既然女兒不喝淩氏的奶,總是討別人家產婦的奶不是長法,趙勇幹脆連夜去了一戶交好的人家,牽了頭剛生產過的母羊迴來,擠了半碗羊奶叫丫頭煮了,待晾得溫了,看嶽母仔細的用勺子喂女兒。瞅著女兒大口大口吃的香甜,趙勇這才算放了心,方正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可算是吃了。”


    淩老太太見趙勇拿著外孫女執重,心裏也高興,笑,“孩子們脾性不同,偏這會兒又不會說話,全靠人仔細照看。姑爺莫擔心,能吃東西就好,我夜裏守著姐兒,你隻管放心。”


    趙勇笑,“麻煩嶽母了。”


    “又不是外人。”淩老太太輕輕歎口氣,低聲道,“大姐兒她弟弟無福,這幾日,阿杏心裏鬱鬱,姑爺看在她剛生產過的麵子上,莫與她一般計較。過幾日,她也就好了。”


    趙勇看女兒吃飽喝足,闔著眼睛打兩個小哈欠,片刻就睡的香甜,小臉兒白嫩飽滿,從頭到腳的透出濃濃的可愛來。趙勇一歎,“這跟大姐兒有什麽關聯?嶽母好生勸勸她,若總是這樣,待大姐兒滿月,不如叫我母親帶她。”想到他進門時淩氏打女兒的模樣,趙勇委實不放心。


    淩老太太忙道,“不至於此。你母親拉扯你長大多不容易,哪裏還要大姐兒累著她。放心吧,阿杏這就迴轉過來了。”又問,“姑爺用晚飯沒?”


    趙勇一笑,“我去廚下隨意吃些就是。嶽母跟著忙活到這時辰,早些歇了吧。”嶽母來家裏伺候月子,趙勇晚上都是在母親那邊休息。


    趙家是三進的院子,不大不小,也足夠人住了。


    剛出了小院門,就有母親趙老太太的丫環在等著,那丫環道,“大爺,太太讓廚下備了粥菜,命奴婢請爺過去用。”


    趙勇問,“母親還沒睡嗎?”抬腿跟丫頭去了母親房裏。


    趙老太太年近五旬,頭發卻已全白了。室內點一盞昏黃油燈,老太太倚在老榆木的榻上打嗑睡,腰間蓋一床絲被。


    “勇兒來了。”老太太眼神兒不大好,耳朵卻好使。


    “娘,你怎麽還不睡啊。”趙勇坐在榻畔,握住母親的手。


    趙老太太笑,“老了,覺就少。大姐兒怎麽樣了?”


    “沒事了,我從賢三哥家裏牽了頭母羊來,給她擠了碗羊奶,吃的香。這會兒嶽母瞧著,已經睡了。”


    “那就好。”趙老太太點點頭,“我這就好俐落了,明天我去瞧瞧大姐兒,也幫幫親家。”淩氏的事,趙老太太已經盡知,微不可聞的歎口氣,本是龍鳳胎的大喜事,孫子夭折,她也傷心。隻是,這跟大姐兒能有什麽相幹。趙老太太素來心軟,道,“兒女啊,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媳婦,心裏不好受,你多勸慰她,多疼大姐兒。”


    趙勇自幼被寡母拉扯大,對母親非常孝順,笑,“我知道。”


    趙老太太道,“你還沒吃飯吧,我讓廚下柳婆子給你留著了。柳丫兒,去把粥菜端上來。”柳丫兒就是剛剛去請趙勇過來的小丫頭。


    她們母女兩個都是趙勇在家境好轉後從人伢子手裏買迴來的,柳婆子燒菜不賴,管著廚下一攤事,柳丫兒就在趙老太太身邊聽個使喚。


    趙勇其實沒什麽胃口,不過,他向來體貼母親,也就坐下吃了,一麵說,“多點幾根蠟。”


    “娘,你以後別這樣節省,又不是點不起蠟。”趙老太太丈夫死的早,早年帶著兒子,娘家接濟一些,自己也會做些繡活,時間久了,趙老太太熬的眼睛不大好,如今年老,愈發明顯。趙勇有了穩定的差使後,家裏也攢了些銀子,雖不富裕,也能買幾個丫頭婆子,吃得起雞魚蛋菜。尤其母親眼睛老花,趙勇常命人晚上多給老太太點兩根蠟燭。老太太笑道,“我剛剛誦經來著,哪裏用得著點蠟。”看柳丫兒點了燭台,老太太笑,“快吃吧,吃飽了就去歇著,明天還得當差。”


    趙家是軍戶出身,趙勇在衛所做個小旗,管5o來人,每月有些俸祿可拿。當然,這些不過是溫飽銀子,趙家的大頭兒是店鋪出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趙家在邊城,做的生意,呃,有點兒那個,不大好拿到明麵上說。就是……往西蠻走私啥的。其實,規模不大,無非就是往西蠻拿鍋碗瓢盆換些皮毛再賣給來邊城的商人。


    趙勇吃過晚飯就去歇著了。


    因趙勇發作了一迴,淩氏待趙長卿倒是好了許多,盡管仍是冷淡,也不敢再對趙長卿動手。而且,在趙勇傍晚迴家的時辰,淩氏裝也要裝出幾分慈母相來。最讓淩氏鬱悶的是,趙長卿寧可喝羊奶也不吃她的奶,淩氏胸脯又脹又痛,沒辦法,除了時不時的擠出一些,又開始喝迴奶的藥。


    淩氏到底年輕,又有雞鴨魚肉供奉,身體恢複的很快。一日,趙勇迴家跟淩氏商量,“眼瞅就是大姐兒滿月,請親戚們過來熱鬧一日吧。”


    月子裏滋補的好,淩氏臉頰帶著幾分豐潤,聽這話,淩氏兩條細細的眉毛不禁微微蹙起,柔聲道,“她兄弟才折了一個月,能免就免了吧。”說到早夭的兒子,淩氏就是心下一疼。在這個年代,兒子對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趙長卿冷笑,是啊,因她這有緣無分的龍鳳胎弟弟,前一世,她非但沒過滿月周歲,乃至以後連生辰也沒慶祝過。沒辦法,她的生辰是龍鳳胎弟弟的祭日啊。


    趙長卿一把將手裏的撥浪鼓甩飛,翻白眼哼哼起來。


    趙勇是獨生子,很喜歡孩子。把撥浪鼓塞迴女兒的小手裏,抱她起來晃了晃,趙長卿立刻咧開沒牙的嘴笑了。趙勇心下高興,笑對淩氏道,“那孩子跟咱們沒緣份,你也別惦記了。咱們還年輕,以後多少孩兒都能生。大姐兒是咱們的長女,頭一個孩子,很該好生慶賀。”見趙長卿眉開眼笑,趙勇愛憐的摸摸女兒飽滿的臉蛋兒,笑,“就這麽定了。”


    淩氏再不情願也隻得應下,隻是私下少不得跟母親淩老太太念叨幾句。


    淩老太太歎口氣,勸女兒道,“你怎麽倒執拗起來,女婿看重大姐兒,難道不是好事?大姐兒畢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這麽些天,不見你疼她,倒總滿心嫌棄她。”趙長卿不吃淩氏的奶,大多時候都是淩老太太帶她。趙長卿脾氣好,除了吃喝拉撒,半點兒不淘氣,淩老太太對外孫女多了幾分疼惜。


    淩氏道,“我想到她弟弟,哪裏還有心思去操持滿月酒。”


    淩老太太道,“原本就不必你操持,到時你抱著大姐兒給親戚們看看就行了。現在大姐兒還不懂事,你嫌她,她不知道。以後你再這般,待她長大,母子情分定然要生疏的。”


    淩氏含淚道,“我自己生的,嫌她做甚?我就是一想到她弟弟,這心裏就發酸。”


    是啊,淩氏一輩子都因為這無緣的長子而遷怒於她。


    而她,也一直因此深深內疚。於是,一輩子小心翼翼活成一個賢良德淑的透明人,在家謙讓弟妹、恭敬父母,婚後忍婆婆、忍小姑、忍丈夫,一直到忍無可忍,生生把自己給忍死了。


    忍到死,其實也沒人會知她的好。


    從來,沒人知她的好。


    趙長卿望著淩氏淚眼模糊的傷感模樣,心下沒有半分動容,反是在淩老太太懷裏啊啊的叫了兩聲,揮舞著小手朝淩氏比劃。


    淩老太太笑著將孩子遞給女兒,笑,“你看,大姐兒就是喜歡找你。”還加一句,“這是母女天性。”


    淩氏擦拭著眼淚,伸出手欲接過趙長卿,哪知趙長卿根本沒有讓她抱的意思,反是揮著小手,瞅準了淩氏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我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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