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田康哉初來乍到,就迎頭挨了一棍,一時間隻覺得四麵楚歌,扶桑在租界內舉目皆敵,人緣比鐵勒還糟糕。之前在中國用心維持的文明部隊形象,被這次行刺徹底毀掉,想要與各國公使彌縫關係,也變的空前困難。


    他本身是個武斷派人士,作風素以強硬著稱,即使與泰西強國交惡,他也未必真的會害怕。可是怕不怕是一迴事,同時得罪這麽多國家,那就是另外一迴事。其終究不是慈喜般愚人,絕不會幹出與世界各國同時為敵之事。眼下所想的,就是怎麽破局求存,如何與各國修補關係,使其相信行刺非出自扶桑本心。


    板西就在此時,秘密麵見內田,先是上交了自己所寫的情況說明,隨後道:“內田閣下,現在已經到了要做決斷的時候了。我們不可能討好所有國家,與其這樣,不如闡明立場。證明我們就是要對鐵勒實施製裁,以此換取各國對我們的好感。青木公館襲擊事件,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結果,把結果公布出去,我們的特攻行動,就變成了東方式的複仇,而非針對各國的襲擊。至於施瓦茨之死,是他長的太高大,實在太像一個鐵勒人了,特攻隊員認錯人,是令人遺憾的誤殺。這個解釋雖然不大好,但是總好過謀殺。有這個大義名分在,至少一部分國家會相信我們情有可原。”


    “可那樣一來,我們和鐵勒之間,就沒有和平的可能了。”內田頗有些踟躇,“首先,青木公館襲擊事件的疑點還有很多,證據並不完整,急於公布調查結果,就失去了未來轉圜的餘地,一旦出現新的證據,將無法補充偵察。其次,這個結果一旦公布,我們和鐵勒,就將進入戰爭狀態,對於帝國而言,我們的準備還不充足。”


    “鐵勒的準備同樣不充足。他們的西伯利亞鐵路還沒有徹底完成,一旦那條鐵路徹底建造完畢,強大的運力,鐵勒在金國東北的部隊戰鬥力將增強數倍。扶桑與鐵勒的戰爭,每延後一天,鐵勒的勝算,就增加一分,為了維護帝國的利益,我們也應該先發製人!”


    華比銀行內,趙冠侯與簡森赤著身子緊緊的纏在一起,簡森喘息著道:“你……你真的很英勇,救出了那麽多人。這幾天租界裏,到處都有人在議論著你,幾位公使對你的私人印象都非常好。羅德禮對你的報道,又要開始了,這次是勇敢的東方紳士,英勇解救各國女性。還有你抱著賽金花出來的那個鏡頭,他也準備渲染成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


    “那樣的話,瓦德西會不高興的。”


    簡森一笑“他反正也不會和賽金花有結果,這有什麽可不高興的,倒是我要吃醋。明明你在火場裏救過我,為什麽賽金花和那些女人,也能享受同樣的待遇。我需要你做的……更多。”


    “如您所願,我的至愛。”


    等到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時,簡森已經沒了力氣,她靠在趙冠侯懷裏道:“你送的那些油畫,幾位公使都很喜歡。他們很欣賞你的藝術氣息,和紳士風度,說你是真正願意擁抱文明世界的人,對你的看法,與慶王等人大不相同。有了這個名氣,你接下來的談判工作,就好做多了。”


    “可惜那也沒用,私交公事,你們分的太清了,這一點很不好。太不夠朋友。幸虧你那天聽話沒去,否則我得累死。”


    “你……你已經預先猜到了,要發生那樣的事?”簡森在他耳邊小聲問道,表情很是疑惑。她可不相信未卜先知這種鬼話,以她的才智,都無法預測出扶桑人的動作,趙冠侯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估摸著,要出事就是那天。除去那天,也不好找機會。那些扶桑人的性子,絕不是挨了一棍子就那麽算了,不予追究的脾性。所以我不能讓你去冒險,結果證明,我猜的很正確。當然,我也沒想到,他們玩這麽大,居然火燒鸞儀殿,還打死一個普魯士參謀長,這迴的事,恐怕不這麽好辦。扶桑人會很被動,他們要想開脫自己,就得為襲擊找個正當的理由。”


    “理由?這種行為可以找到理由麽?”


    “當然可以,青木公館事件,就是最好的理由。既然鐵勒的情報人員率先襲擊了公館,那麽扶桑人還以顏色,也不能說一無是處,至少可以給自己多爭取一些諒解。把這次襲擊說成下層士兵自發行為,給自己博取一些同情,總比現在的處境好。”


    “如果是那樣,那鐵勒和扶桑人之間,恐怕將不可避免的爆發戰爭。”


    “是啊,戰爭本來就避免不了,就是個時間問題。這次事件,讓雙方都措手不及,接下來,戰爭必然會提前發生。至於勝負,那就看各自的準備,以及對戰爭的判斷了,對你而言,這就是又一次發財的機會。”


    簡森笑眯眯的搖搖頭“不,這其實是你的機會,一次立大功,減少賠款數字的機會。隻要戰爭爆發,扶桑、鐵勒,都沒法在賠款數字上跟你多做計較,公使之間,也會四分五裂,你的機會就來了。從一開始,你就是想的這個計劃吧?”


    “你真聰明。”趙冠侯笑著看著她“我一開始,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我隻是想著露一露臉,讓鐵勒人知道我來了。再跟扶桑人接觸,挑起兩方的矛盾,後來的發展,遠出我的意料,但不管怎麽說,結果,總是令我欣慰的。各國公使,共進同退,這迴啊,包準成一個笑話。你手裏剩的軍火、藥品、軍用物資,也不用擔心滯銷,這次的仗一打,兩麵準備都不充足,你這些東西,就隻會不夠賣,沒有賣不出去的道理。”


    簡森的微笑道:“我現在越來越喜歡戰爭了。槍炮與死亡,絕望的呐喊,鮮血和殘肢,這些東西對我而言,就代表著無盡的鈔票,讓我們一起讚美戰爭,讚美這個美麗的時代。鐵勒和扶桑……他們將為我提供更多的財富,我們應該祈禱,讓他們早日開戰。”


    正如趙冠侯所料,經過鸞儀殿襲擊事件後,各國公使之間,共進同退,一致對外的承諾,已經成了個笑話。扶桑方麵,公布了青木公館襲擊事件的調查結果,矛頭直指鐵勒。鐵勒方麵,自然全部予以否認,但是其在聖彼得堡自己承認的消息一被抖出來,於外交上大為被動。


    眼看事情似乎是要做實自己是兇手,鐵勒人終於發揮了自己說不過就打,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光榮傳統。本著是我幹的你又能把我怎麽樣的紳士邏輯,其開始了鐵勒方式的道歉。駐紮於津門的鐵勒部隊進行總動員,隨時備戰,駐紮於京城的扶桑軍團也開始動員還以顏色,兩下幾乎有一觸即發的態勢。


    在各國之內,普魯士基於想讓鐵勒在東方投入精力,從而忽略西線的目的,開始向鐵勒示好,表示支持鐵勒在東方的利益。加之施瓦茨死亡事件,也讓普魯士表示,如果鐵勒與扶桑開戰,普魯士會站在扶桑一邊。


    卡佩則與鐵勒早有條約,此時再次聲明,條約始終有效,卡佩與鐵勒是軍事盟友,有互相協助作戰的義務。


    扶桑背後,則是阿爾比昂率先表示支持,揚基隨後跟上,阿爾比昂早就想借機削弱鐵勒,牽扯普魯士精力。這個機會,淒然不會放過,慷慨解囊,提供一百萬阿爾比昂鎊貸款,作為軍費,幫助扶桑作戰。後續的貸款,還在談判之中。


    至此,各國公使,因為各自祖國所選擇的外交政策而四分五裂,形成了不同的陣營。於交戰兩國而言,以往對他們來說並不值得注意的金國,現在卻成了一枚可能影響天平倒向的砝碼,都開始努力,想要把砝碼,爭取到自己一邊。


    新的一年開始,一切都變的不同了。


    賢良寺內,鐵勒公使格爾斯滿麵陰沉,神態中的傲慢已經越來越明顯。章桐自從上次襲擊事件中被濃煙嗆了以後,身體大不如前,病勢幾次反複,險有不測。


    這種時候,他連正常的視事都不能,更別說談判,格爾斯堅持要見,已經有些強人所難。接見之後,又拿出條款逼章桐簽字用印,這形象就未免忒也難看。章經遠在旁怒目而視,緊盯著這個鐵勒人,格爾斯卻渾然不覺,絲毫不關注其他人的看法。


    “爵相,我國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如果您再拒絕簽字的話,未來所發生的一切變化,你我都難以預料。貴國官員擅自與扶桑人往來,嚴重破壞了貴我兩國之間的寶貴友誼,我們不得不認為,貴國有舍鐵勒而就扶桑之意,我必須提醒您,這一點,是我國絕對不能接受的。”


    章桐的聲音很低,也頗為沙啞,咳嗽半天才道:“格爾斯閣下,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做什麽呢?我簽字,也是不做數的。”


    “做數不做數,是由我們來判斷的。隻要以您的身份簽字,我們自然就有辦法做其他安排。至於條約內容,我們可以看在多年友誼份上,酌情進行修訂,改變其中一些條款。但是,如果閣下堅持不簽字的話,不但和平無望,我們兩國之間,可能將有更大的不愉快發生。我想,您不會喜歡看到那種情景的。”


    章桐似乎沒聽懂他說什麽,半晌之後,才搖搖頭“老了……不行了。我已經活不了幾天,這個國家變成什麽樣,我看不見,也不在乎,我為它做了很多,也該為我自己想一迴了。簽了這個,我就是罵名千載……我可以犧牲性命,但不能毀掉名譽……一切,都隨他去吧。”隨後把眼睛一閉,竟是一語不發。


    這種耍無賴的架式,讓格爾斯一陣氣結,等了足足二十分鍾,他猛的站起身,扔下一句“等著瞧,你們將會後悔今天做的選擇。”轉身氣衝衝摔門而去。


    章經遠並沒有送行,而是等他去遠以後,才命人送參茶上來,趁著父親喝參茶的光景,他問道:“爸爸,扶桑公使已經去了慶王那裏。這次的功勞,不該讓慶王一人獨得。兒子覺得,應該我們共同上奏,有功是大家的。”


    “傻小子……我們父子有過無功,這件事,不要提起咱們來是最好。提起來,隻怕就要追究。現在慶王和趙冠侯做的,是替我們解決爛攤子,這個時候,我們不要去掣肘,不要去拉後腿,否則就是罪人。不但對不起國家,也對不起親友。去,準備筆墨,我說,你寫。”


    慶王府內,內田康哉帶著大村正信一起來拜望慶王,兩下坐定之後,開門見山。“鐵勒人盤踞關外,奪取貴國祖宗之地,中國準備采取如何的態度?”


    慶王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故意苦笑一聲“貴公使,國勢如此,我國能采取什麽態度,又能有什麽態度?”


    “如果貴國接受了鐵勒的要求,我敢斷言,關外將不再為貴國所有。鐵勒是個惡鄰,對貴國我國,都是如此。要想戰勝這個惡鄰,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聯合起來,共同驅逐他。”


    “聯合?本王是沒什麽意見的,可是貴使想必也知道,章少荃聯合鐵勒,到現在搞成這樣。如果我們之間的合作也發生不愉快的話,本王也是要承擔責任的。”


    “王爺可以放心,扶桑隻想做中國的一個好鄰居,幫助中國對付惡鄰,絕對沒有其他的企圖。王爺是太後的寵臣,您的建議,能夠左右太後的決斷,希望您能向太後說明,兩國合作,打擊鐵勒的重要性。一旦在關外開戰,我扶桑士兵將不惜代價,舍命為貴國奪迴祖地。而貴國隻需要派出情報及治安人員協助我們作戰,並幫助我們收編關外的胡匪,所付出的力量與我國所付出的力量,完全不成比例。而所得的成果,你們將擁有絕大多數。”


    慶王不住的點著頭,表示自己同意,但還是抽著煙袋“公使閣下,你是不知道啊,我國的情形,有些複雜。太後身邊的人很多,我這個人才具又有限,連軍機都不是,能幫什麽忙呢?要想說服太後,你們得去找軍機,找韓榮,找皮硝李。總之,他們誰都比我有用。我怕是幫不了你們。”


    “王爺客氣,隻要王爺您對於鐵勒有清醒的認識,不把和談希望寄托在鐵勒身上,我們接下來,自然會去做其他人的工作。”內田四下看看“趙冠侯閣下,可在?”


    慶王一笑“冠侯在振兒的書房那,跟他內兄兩人下棋呢,公使要找他,我讓人帶路。”


    內田剛走,同行而來的大村,就打開了所帶的皮包,從裏麵取出一張存單,雙手遞在慶王麵前“王爺,這裏是正金銀行的存單二十萬元,請王爺笑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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