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濤上前扶著杜排長跟王主任一起走進去。


    來到院子門口,看著四周,跟四合院差不多,住了許多戶人家。


    一樣的場景,但院子裏清掃的很幹淨,小孩子在大人約束下,並沒有亂跑亂竄。


    楊小濤走進來一會兒,就有人從家裏出來,從地上站起來。


    這一刻,楊小濤知道為什麽王主任讓他親自來看了。


    這裏,跟郝仁杜川這樣的,缺胳膊斷腿的,瞎了眼睛的,比比皆是。


    楊小濤愣在原地。


    王主任見了也沒說話,知道會是這樣。


    畢竟,誰第一次來都說這種神情。


    楊小濤看看左邊,拄著拐杖的人,被攙扶著的人。


    看看右邊,缺了一隻眼睛,佝僂著的人,還有一個人站在一個凳子上,不過,沒有腿。


    一瞬間,鼻子發酸,卻強忍著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


    “王主任,楊主任,咱們進去說吧。”


    “來個人,趕緊上茶招待著。”


    “小郝,快點來人啊。”


    杜排長喊了兩句,眾人立馬活動起來,一起往最大的院子走去。


    進門,郝仁正在倒水。


    家徒四壁,室如懸磬。


    除了喝水的碗跟櫥子裏擺放的筷子,再沒有其他家具。


    整個屋裏,就像前世毛胚房。


    不過是多了兩扇木頭窗戶,這時候開著,透風。


    楊小濤打量屋子的時候,還是發現了一件特別的東西。


    那是一把槍,步槍,槍頭下卡著一把刺刀,隻不過這把刺刀隻剩下半截。


    “王主任,楊主任,坐坐!”


    杜排長招唿著,一旁郝仁忙活著,又是倒水又是泡茶,很是熟練。


    “杜排長,您別客氣,叫我小楊就行。”楊小濤坐下,並不覺得楊主任這三個字多好聽,尤其,在這些人麵前。


    杜排長沒在意,仍舊說著,“昨天王主任來跟我說,終於解決了工作問題,沒想到今天楊主任就來了。我們也沒個準備,見諒了!”


    杜排長的客氣,讓楊小濤不知道該怎麽迴話。


    這裏生活確實艱苦,說挺好的,那不是打臉嗎?說不用準備,那不是瞧不上嗎?


    楊小濤不知道該怎麽說,索性就轉移話題。


    “杜排長,你這是?能跟我講講嗎?”


    杜排長聽了,有些詫異。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那些幹啥。”


    “說說,我想知道。”楊小濤越發肯定,這裏麵的故事,是後世拍電影拍不出來的。


    “那場戰爭,我們沒趕上,但我們都知道,你們是為我們這些後輩打的。”


    “跟我講講吧。”


    屋子裏一陣沉默,外麵不少人都是找地方坐下。


    郝仁見此,自己在一旁坐著。


    “排長,你就說說吧。”


    杜排長沉默片刻,點頭,“好,伱想聽,那就從52年,我這條腿說起。”


    “那是停戰前一個月,談判桌上美帝不甘心,下麵的小動作更多。那時候,我還是個排長,偵查排排長……”


    杜排長陷入到迴憶中。


    十多年過去,那犧牲的戰友,那倒下的兄弟,雖然看不見,但腦海中的音容畫麵一刻都不曾消失。


    隨後,杜排長講述自己的經過。


    那次戰鬥,杜川帶領手下從坑道裏裏出來,準備奪取敵人3號據點。


    奮戰一夜後,雙方在最後陣地上不斷拉扯,起初敵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切順利,但友軍支援走錯了方向,導致後援斷絕,攻擊無力。


    這時候,天亮了,敵人的飛機大炮不斷光顧,被炸起的浮土人趴上去就看不到人,但土裏麵的鋼鐵滾燙鋒利,根本趴不下去。


    杜川帶領最後十名戰士,並沒有退迴去而是守在原地。


    他知道,跟敵人攪在一起,頭上的炸彈才會有所顧忌。


    雖然沒了炮彈,但敵人的增援不斷湧來。


    杜川就帶領人守了一整天,十名戰士最後剩下三人,他也丟了左腿。


    杜排長說起來,就如同打開的暖瓶,水如同絲線一般緩緩留下,沒有倒完之前不會停下。


    周圍的人感同身受,或許,他們有相同的經曆,或許他們已經習慣。


    隻是,杜排長聲音沉重,楊小濤聽在心裏,同樣沉重。


    “到了晚上,親自連長帶人上來,我們一起把3號陣地拿下。”


    杜連長說著,口中唏噓,伸手在桌子上摸了兩下,摸到水缸子,這才放到嘴裏。


    隻是握著缸子的手,有些顫抖。


    “那您的眼睛,也是?”


    楊小濤說的有些突兀,主要是聽的正是頭,突然斷了,一時間沒有注意就說了出來。


    一旁的郝仁見此,接過話頭。


    “我跟在排長身邊,天黑事後,能動的就是剩下三個,我跟排長,還有一個娃娃。”


    “娃娃年紀最小,卻是我們裏麵最識字的一個。平時幾個數,寫個東西,都是他幫忙記著。”


    “可惜…”


    “入夜後,連長帶著連裏能動的人冒著炮火上來,最後拿下3號陣地。”


    “但相近的7號陣地沒拿下來,敵人隨時可以通過這裏展開支援,拿下7號陣地迫在眉睫。”


    “可在這時候,連長被炮彈炸死。排長拒絕下去治傷,接過指揮任務,娃娃背著排長,我領著十個人,一起往7號陣地衝。”


    “排長的槍法很準,黑夜裏一槍一個,那可是我們營裏的神槍。”


    郝仁臉上帶著得意,外麵的人也是點頭,對杜連長很是信服。


    隨後,郝仁繼續講著經過。


    而此時,門外出現一個身影,靠在門邊,同樣聽的入迷。


    後來,娃娃背著排長往敵人馬力衝,排長在後麵控製火力點,郝仁帶著衝,衝兩步就仍手榴彈,然後開槍,再扔。


    黑夜裏,到處都是爆炸聲,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槍火。


    “後來!”


    郝仁眼睛濕潤,神情悲痛,聲音也低沉起來。


    “後來,我們打下7號陣地,可,就剩下三個人。”


    “那時候,我才發現,後麵的排長沒有上來。”


    “我去找,然後找到被迫擊炮炸段身體的娃娃,還有趴在地上沒有動靜的排長。”


    後來戰鬥結束,他們連活下來的,就剩十九個傷員,路上又有八個沒挺過來。


    全連一百三十二人,一百二十一個都沒了,有的連屍骨都沒了,全都倒在那座山上了。


    說起往事,院裏的人仍是激動不已。


    楊小濤聽了,更是心理堵得慌。


    聽他們說這些,眼前就是黑夜,是子彈飛舞的流光,是血液滴答的泥土,是帶著殺氣中的眼神。


    更是殘酷中的英勇。


    而不是當成一種“教育,”一種‘同情’,或者是,一種‘娛樂’。


    他是真實的,震撼的,無法言說,卻又平淡的蔑視。


    在那戰場上,明知九死一生下,幾個人就敢向敵人衝鋒,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勇氣,這些人的心,又有多大啊。


    慷慨赴死,當是如此。


    這要是換成穿越前的他,他不知道會不會有這種勇氣。


    不,楊小濤肯定沒有。


    他害怕恐懼,更害怕死。


    可重生後,楊小濤發現,環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思維。


    當你身邊都是一群為了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時,當你身邊到處都是激情澎湃的人時,你就會被同化。


    你就會覺得自己行了。


    就像現在的楊小濤,他的心裏就有這種錯覺。


    若是戰爭來臨,他會踏出那一步。


    杜川因為這次戰鬥,獲得了一等功,郝仁是二等功,杜川更是以代連長的身份,接受了發個連隊的錦旗。


    隨後戰爭結束,眾人被運送迴國,他們就被安排在這裏。


    郝仁說完,也拿起缸子,遮掩自己的神情。


    “你們,怕過沒?”


    楊小濤低著頭,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


    “怕?”


    “為什麽要怕?就因為他有飛機有坦克,就因為他們厲害就想欺負咱?”


    杜排長聲音中充滿力量,“咱是誰,是要解放全人類的。”


    “站直了,別趴下,怕什麽!”


    楊小濤猛地直起腰,他突然想到曾經有人說過。


    邱小姐出來的時候,才是腰杆子挺直的時候。


    但在這之前呢?


    是什麽讓他們挺直了腰杆子?


    現在他知道了,就是眼前的這群人。


    是他們的腰杆子,讓這個國家徹底站了起來。


    “對啊,我們怕什麽?”


    “不怕,消滅一切紙老虎。”


    楊小濤看著門口的人,他們的身體雖然是殘缺的,但精神是如此的昂揚。


    比起他們,那些卑躬屈膝的人,才是精神上的殘廢。


    那些阿諛奉承,崇洋媚外的人,才是思想上的廢物。


    一隻兔子在眼前浮現…


    “用我們自己的雙手,去創造一個吃得飽,穿得暖,不被人看不起的種花家.”


    “親呢,眼淚會被凍住的”


    “親,衝鋒了,親”


    “再給老子一塊磚,老子再去三~八線上浪一迴。”


    ……


    楊小濤站起身來,將眼角的淚珠擦掉。


    “杜排長,郝班長,還有各位.”


    “小子受教了。”


    “在我眼中,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是這個國家的英雄。”


    杜排長低下頭,眼罩下流出兩行淚水。


    “我們算什麽英雄?”


    “那些迴不來的,那些連名字都沒留下的,那些.”


    “他們才是英雄。”


    “我們隻是幸運一些。算不得英雄的。”


    一旁的郝仁也抬起頭,“對啊,楊主任,您能聽我們說完就很給麵子了,平常跟這些家夥嘮叨,哪一個不是不耐煩啊。”


    “他們這些家夥要是英雄,那這英雄也太多了吧。”


    外麵傳來一陣笑聲,灑脫,毫不在意。


    “不,你們就是英雄。”


    楊小濤卻是肯定的說著,“英雄,不會因為太多,就不是了。”


    “更不會因為人多,而貶值。”


    “你們是英雄,每一個人都是。”


    “永遠都是,哪怕你們逝去,後來者,也會記住你們。”


    周圍一陣沉默。


    杜排長更是淚水不斷。


    郝仁的那張笑臉也變得嚴肅。


    “你不知道,不能流淚嗎?”


    就在這時,一道女聲傳來,將嚴肅的氛圍打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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