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第六日上午,考君子六藝的最後一項,騎射。


    連著五日蜷縮在狹窄的考舍內,考生們都蔫巴巴的,提不起勁兒來。


    那些家裏條件好些的,吃得好的,還算能撐得住,一部分考生身體不算好,吃得不太好、睡得也不太好,整個人就很虛浮。


    魯書生屬於中間一列,他體質很一般,吃得不錯也頂不住。


    到馬場時,人走路都是飄的,一想到即將進行的騎射,更是悲從中來。


    君子六藝在科舉中的比重隻有三成,其中,騎射隻占三成中的五分。


    即便如此,考生們也絕不敢懈怠。


    若是丟了這一項,說不定就落榜了。


    大多數考生,考完舉人試之後,就會迴到家中去,等兩年或者四年後,再戰進士試。


    極少部分考生學得紮實,或者家裏撐不住學太久,就會一鼓作氣繼續考進士試,他們就更看重分數了。


    分數不夠,他們是沒辦法繼續考的。


    魯書生看到那一匹匹打著響鼻的馬,腿開始發顫。


    他騎射並不太擅長。


    秦懷狀態很好,本身他習武,體質就異於常人。


    再加上少年活力十足,又有阿玉的靈水幫忙,是在場狀態最好的。


    他是第七個上場的,前頭六個,有兩個勉勉強強射中了靶子,其他四個都脫了靶。


    騎射是分騎和射兩項,都表現得好,得分自然更高,隻有一項好,也勉強。


    到秦懷時,他一個翻身,利落上馬。


    脾性溫和的馬很快被他驅使著做完了一整套騎行流程,他再拿出馬腹邊的箭囊,彎弓搭箭。


    考核是射三支箭,秦懷直接三箭齊發。


    唿——


    咻!


    所有人看到,三支箭穩穩射入靶心,沒入寸許。


    在場考生多驚呆了。


    秦懷將弓往身後一放,長靴一翻轉,便下了馬。


    他從前想過要藏拙,穩紮穩打。


    但阿玉也想他做狀元。


    那便不必藏拙,當他本身足夠亮眼時,便是帝後,也絕不敢明目張膽扣下他該有的榮譽!


    魯書生瞧著那還在顫顫發抖的箭矢,吞了口唾沫。


    他現在足以確信,此前自己喉嚨生疼,必然就是這個人搞的鬼了。


    然而此刻,他卻生不起半點要找他對峙的心思。


    他騎射技藝如此嫻熟,想必家中定然是有條件給他練習的。


    文考也不知如何,想來也不會太差。


    如此的話……


    此前他們在船內所說的話,怕不是在侮辱狀元,而是誌在必得?


    魯書生心神恍惚,想到自己做過的丟人事,隻覺得麵皮臊紅。


    怪不得人家那麽生氣,換做是他,又怎能不氣?


    他之前甚至還想著要報複迴去,哪怕是動用家族關係,現在來看,他簡直把老祖宗的顏麵都丟盡了!


    還不知對方如何看他,怕不是在看個糊塗傻子。


    正想著,忽然聽見旁人驚唿:“小心!”


    魯書生惶惶然,卻見一支箭朝著自己麵門而來。


    是另一位考生上場後緊張,竟朝著待考學子的地方射出一箭,魯書生首當其衝!


    他瞪大眼睛,瞧見已有監考官迅速站起身,旁邊的學子也飛快躲開。


    他卻呆在了原地。


    吾命休矣!


    鏗——


    有什麽東西丟了過來,箭矢被打歪,跟著那東西歪到了地上。


    一看,卻是一根束發玉箍。


    玉箍砸到堅硬的地麵,已然碎了。


    魯書生看過去,恰好看到了秦懷。


    漸漸長成的少年,如今半腰的長發落下,眼神淡然無波。


    好似閱盡滄桑,人間萬事不進分毫。


    魯書生一噎,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老祖。


    騎射現場一陣小幅度的騷亂,很快被監考官鎮壓下來,射出歪箭的考生被自己嚇暈了過去。


    秦懷接過旁人遞來的發帶,又靜靜坐迴了原處。


    其他人瞧著他,雖然麵色稚嫩,卻臨危不懼,而且身手了得。


    大家都在心中讚歎:“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如此卓爾不凡之人,想來日後必有一番作為。


    哪怕本次科考落榜,就憑借這份風光霽月之姿,下次科考定會榜上有名。


    其中,魯書生心中震驚尤甚。


    對方竟不計前嫌,救他一命,這般光明磊落的君子,更顯得他之前混賬!


    他還猜測自己是被對方暗算,也是冤枉了人家吧,人家要是真瞧不上他,又何必救他?


    對於這些人的種種猜測,秦懷全然不理,隻安心等著所有考生完成考核,便能放出門去。


    這裏全是各種男子,幾日不曾洗浴,臭氣熏人。


    他想阿玉了。


    晌午過後,監考官們連同主司一道,將所有考核內容統一收攏,又檢查了考生們狀態。


    該送醫坊的送醫坊,該抬出去的抬出去。


    考生在貢院內不得出去,但科考途中突發疾病,現場也會有醫官為其診治。


    多是體力不濟暈倒,也有體質不好病倒的。


    考完後,這些人會被送到外麵的醫坊,有的被家人接走。


    秦懷並不理會這些細枝末節,聽到“放行”後,便早早抬步出了貢院。


    學子們三三兩兩找熟人說話,也有人討論著秦懷,或是想和他寒暄幾句,秦懷皆是不理。


    “秦懷,等等我。”王傳貴提著兩個食盒,抱著一個大麾,跟上了秦懷。


    秦懷見他,頷首:“二叔。”


    兩人拿著同樣的東西,王傳貴人高馬大,瞧著反而沒有秦懷那般輕鬆愜意。


    他不由感慨自己年紀大了,沒有少年性了。


    不過心裏還是高興,總算是能出來透透氣,在裏頭幹坐了五日,腦子裏反反複複迴憶自己的前半生,他差點成了個禪修。


    “阿佑哥哥,二叔,我們在這兒!”走出外頭,人群中響起阿玉清亮的少女音。


    秦懷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冷凝的眉梢柔和下來。


    “阿玉。”


    正這時,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哎,前麵那不是我看上的媳婦嗎?”


    小風來看學子們的熱鬧,卻見人群中一個極好認的身影,穿著一身黃衫裙,麵貌瞧著就讓人親近。


    不是阿玉又是誰?


    他左右瞧了瞧,沒見著王老太太兩人,膽子就大了起來。


    秦懷看那人撥開人群,直直走向阿玉,上前一步,擋在了他麵前。


    卻是問出現的赤甲:“哪來的?”


    赤甲想起出門前,王老太太微笑的臉,低聲說:“一個登徒子。”


    秦懷便暗了眸色。


    其實,別說老王頭,赤甲之前也納悶,老太太那般疼寵阿玉小姐,怎麽放任她被欺負了也沒理會。


    如今他迴過味來。


    老太太想看他家公子如何解決。


    這是一道,來自阿奶的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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