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東風誤1


    據說,我是萬千民眾的期待之中降生,被世間最尊貴的人抱進了懷裏,並且在他飽含期待的注目之下睜開了眼睛,卻又是在九五至尊的失望和氣憤之中被重新丟迴到了母親的懷抱。


    在我長大的時候,對於大齊顯年間第一位皇子的誕生,宮人早就沒有興趣談論了,這個話題就像是被煮過了幾百遍的肉骨頭,泡過了幾十遍的茶葉,早已經讓他們咀嚼地毫無味道。


    記憶之中,童年的日子是非常的無聊,我和母親居住在一座宮殿東側的一個僻靜小院子裏。那座宮殿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采薇宮。


    采薇采薇,該亦作止。


    雖然它在二十年之後,變成了一處讓六宮妃嬪們羨慕不已的繁華勝地,並且成為了一個傳奇一樣的地方,但是在二十年之前,在我和母親居住的時候,它是荒涼而生僻的,它確實是讓所有的妃嬪,甚至是宮人都屑不一顧。


    母親有一對藍色的眼睛,那是我在整個世界上,在二十幾年的人生裏,所見到的最美麗的一雙眼睛。


    她的肌膚白晳如同最鮮嫩的牛奶,她的五官深刻而又不失靈秀,最美麗的還是她纖纖細腰,據著,就是在她為父皇獻舞的時候,讓父皇為之一見傾心,為之驚歎讚美,並且迅速地收入後宮,成為了他龐大的後妃群體之中的一個。


    母親在閑睱的時候,經常會抱著我,仔細地端詳我地眼睛,她的臉上會現出困惑和痛恨地表情來。那個時候我也會困惑,為什麽我沒有像母親一樣美麗的藍色眼睛呢。而是這樣淺薄的顏色。


    在我長大這後,我才隱隱地知道,大齊原本的祖先就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一戶不堪忍受族長壓迫的遊牧人家,雖然在其後複雜的紋飾和讚美之中,他已經被形容為天命選擇的聖人,是繼承了中原正統的豪門出身。但是我還是禁不住疑惑,在看不見的曆史之上,他是否也是有一對這樣地淡色眼眸呢?


    自從我有記憶的時候,父親就沒有踏進過采薇宮東側院的大門。


    等我慢慢長大,開始走出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宮室地時候。我發現這個後宮實在太遼闊,太深遠,他有那麽多的宮室要光顧,當然不會記得這個偏僻的角落了。


    何況,就在我出生之後不久,宮中接二連三又有幾位妃嬪被診出身孕,讓他更加地忙碌了。


    我第一次見到父皇,是在我快要滿四歲的時候。


    那一天,整個宮廷都在沸騰著,歡慶著,為了它的主人的輝煌無比的勝利。


    據說,我的父皇,在一次出征之後,征服了天下最強大,最富饒的那個叫做梁國的國家。


    我很奇怪,平常聽宮裏的人說起來,不是都說整個天下最強大,最富饒地國家就是大齊嗎?


    但是這樣的熱鬧還是深深地吸引了我,與我幽靜到近乎枯萎的母親不同,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是活潑好動地。


    我偷偷地從采薇宮跑出去。整個宮殿裏麵的人都在慶祝,都在興高采烈地議論,沒有人注意一個四歲的孩子,我沿著花木絢麗的小徑向前跑著,恍惚之間尋找不到目標,就將四下裏望去,所能夠尋找到的最高的那一外宮殿當作了這一次探險的目標。


    後來我才知道,那裏叫做神武門。


    我的路途出人意料的暢通無阻,一直走到了一處奢華富麗的宮室之前。我看到了層層疊疊的人,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多的人,也從來沒有看過這麽華麗的車駕和儀仗。相比起來,采薇宮最大的房子裏麵居住的那個叫做李貴嬪的女人喜歡乘坐的車替簡直就用冬天的枯樹枝編成的。


    我試圖從樹叢裏麵鑽出來,湊上前去看個仔細,卻在剛剛動彈了一下,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唿。


    “誰?!在那裏!”


    然後我就看見十幾隻明晃晃的槍頭對準了我,把我頭上所有空間都的填地滿滿的。


    距離我最近的那支槍頭上麵墜下的紅纓垂到我的臉上,風一吹,輕飄飄地晃動起來,撓癢癢一樣縈繞在我的鼻端,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因為這一個動作,我失去了平衡,從樹叢裏麵滾了出來。


    我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車輦。


    一個彎著腰的人一溜地小跑,到了車輦旁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細細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刺激著我的耳膜。


    然後,車簾子一掀,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


    我看見他向著我走來,一直走到我的麵前。


    那是一個威武的男人,我要努力地揚起頭來才能夠看的清楚他的全貌。


    隻可惜因為背著光,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是誰?”我聽到他極具壓迫力的聲音傳出來。


    他是我的父親,而我是他的兒子,我們身上聯通著至親的血脈,但是我們相見的第一麵,父子二人所說過的總共就隻有一句話,


    他是誰?


    可笑的這句話甚至不是對著我說的。他正在對著身邊領頭的那個身穿盔甲的男子說話。


    那個男子的臉色惶恐起來,“這個。。。。。。”他的頭上冒出冷汗:“恕臣愚  鈍,臣。。。。。”


    我的父皇臉色有幾分不悅,他還要說什麽,忽然,後麵傳來一聲輕響。


    是從車輦裏麵傳來的。


    我偏著頭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了讓我銘記一生的一幕剪影。


    珍珠串成,翡翠吊墜的珠簾被一隻手掀開,沒有什麽能夠形容那隻手,就好像沒有什麽能夠形容接下來出現的那個人。


    這個世間所有的珍珠與翡翠都在那一抹淺綠色的身影出現的時候失去了色彩。


    夕陽的餘暉正從她的身後斜斜射出,勾勒出她絕美的輪廓,為她渡上金色的邊角,仿佛她就是從璀璨的太陽裏麵走出的。


    一切都變成了無聲的底色,隻餘下那一抹淺綠,在無盡的光輝之中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眸。


    她就好像是夏日夜空裏的閃電,突如其來的輝煌劃破了漆黑的底色,也耀花了我的眼眸,不到四歲的我還沒有開始認識什麽叫做美,但是命運已經將世間最美的一幕展現在我的麵前。


    我近乎貪婪的看著那一抹碧色的身影,眼睛支撐到苦澀也舍不得閉上。


    那燦亮到極點的淡綠色成為了我晦澀黯淡的童年裏麵最鮮明的色彩。任憑我光陰如何荏苒飛逝,也抹不去留在我內心最深處的影子。在我成年時候,我曾經試圖將這一幕畫出來,我畫了無數幅,卻總是難以讓我滿意,麵對筆下隻有形似而無神擬的作品,也隻能夠空歎自己筆力的不足。


    在看到那個身影出現的第一刻,我的父皇就立刻轉過身去,他快步登上了車輦,然後挽住那一抹淺綠。就好像我曾經固執地將窗外的爬山虎攬進房中,他攬住她的腰身,很快消失在了金玉雕琢的車輦深處,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我第一次開始對這個傳說中的父皇討厭起來,隻是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那淺綠色的身影,還是因為從頭到尾,在他的眼中我仿佛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之後,帝王的車輦駛過宮道,將依然趴在地上我的遠遠地拋在身後。


    我盯著那金碧輝煌的車輦,直到它已經遠去看不見了為止。


    迴過頭來,眼前的困局依然沒有解除。


    一個四歲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是刺客,頭上明晃晃的槍頭已經收了迴去。


    那個身穿盔甲的男子正在向著身邊的宮人詢問著什麽。


    “施副統領,我們也不知道啊。”幾個在附近伺候的宮人叫苦連天的說道。


    那個叫做施副統領的男子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麽,遠處傳來一聲驚唿:“殿下,殿下!”


    我迴頭看去,是服侍母親的宮女纖晨,她一臉驚惶失措的跑了過來,蒼白的臉色在見到我的一瞬浮現出安心的驚喜,但是在看清楚圍繞在我身邊的人君時,驚喜的神色又變成了惶恐。


    她腳下的步子卻加快了,跑到了我的身邊。


    施副統領對她問道:“他是誰?”


    纖晨伶俐地迴答道:“這是皇長子殿下。”


    他又問了幾句,確認了我的身份之後,就命令身邊的侍衛將我們送迴了采薇宮。


    我被纖晨抱著,結束了第一天的探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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