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商的眼睛在樓亦歌離開後又靜靜的閉上,似乎他是在繼續著剛剛的閉目小憩。


    然而他的內心卻並非如他表麵上那樣的平靜。


    他按照兩家的意願聯姻將蘇硃痕娶了迴來,事實上他卻並不知該如何對待她。她和他二弟之間的事他其實全都知道:她愛的人是洛家的淵少主他的二弟洛清淵,而不是他洛清商。明明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戀人兩人之間卻偏偏有著巨大的鴻溝不能逾越而在一起,反而嫁給自己所愛的人的哥哥。作為當事人,他們兩個其實都很迷茫不知該如何自處。


    所以蘇硃痕住在蕪院,因為離得遠,沒有特別的事情幾乎沒有見麵的機會,他們像鴕鳥一樣將自己埋在沙子裏即使隻是短暫的躲避與自我欺騙也隻能無奈的選擇。


    但是清淵呢,他唯一的弟弟,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弟弟,但是他不能不顧他的想法。清淵內心的孤高自傲與深深掩蓋的的自卑,使得他行事愈發的乖張怪癖。他卻不能將這些點破,這是清淵最後的底線,一旦說破,他說不定就會崩潰。


    他們三個人同住在洛家,清淵在他們迴到洛家之前就已外出去別處,現在他外出還好,但他迴來後,若是不小心碰麵見到,尤其是和硃痕,真不知道他們兩人會發生什麽事。


    父親這些年來專心修身養性,已經慢慢將洛府的一切全都放下交給他。他知道父親對清淵一直懷有愧疚。清淵的母親,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名妓,美貌之下,既是名動天下的豔名又是無法擺脫的拖累。當時的洛家絕對無法承認這樣的一個女子為洛家的當家主母,即使她是一個傳奇般的女子,最多隻能讓她入洛家為妾,何況洛羽寒當時已有娶妻,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娶紅玉。


    紅玉性格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即使那時她已懷有身孕,仍是義無反顧的離開洛羽寒,離開洛家獨身一人在外。一走就是十三年,真不知道她一個女子還帶著一個孩子怎麽在外生存下來的。


    這些年間,父親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母子。直到十三年前,終於尋到線索後他奉父親之命接他們母子迴洛家。


    而對於那件事,他雖然有愧,卻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就算時間倒退,再給他機會選擇,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清淵迴來後,父親卻從來沒有對他有過太大的關注,可能是清淵從小就不在父親身邊長大,兩人之間自然有著隔閡。再加上父親當年的行為導致他母親的離開,使得父親自是覺得無顏麵對他,也就放任自己對他不聞不問。


    也因為當年的事無心於江湖俗事,轉而開始修身養性,研究道家佛理。


    但是他的這種行為卻在無意間給洛家的一眾奴仆造成一種誤解——洛家的淵少主不受家主的寵愛,甚至連問一聲都懶得問。於是有很多狗眼看人低的仆人都曾欺淩過他,他雖然全都看在眼裏,但作為洛家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解決,包括保全自己的尊嚴,在嚇人麵前建立自己的威嚴,別人是不能插手幫忙的。


    清淵就是在這樣的一種環境下長大的。


    在他迴來後,他就一直帶著那個白玉麵具擋住自己的那張臉,不是因為生得醜,而是那張太過美麗的臉容易引起太多人的覬覦。


    府裏有很多人都對此事議論紛紛,都在猜測著清淵的相貌和他戴麵具的原因。所以他索性也帶上一個青銅麵具,談論並沒有終止,但終究是少了很多。這也是他僅能做的了。


    父親退位之後偌大的一個洛家但在他的肩上,清淵雖然身在洛家,卻從來沒有一份作為洛家人的自覺,甚至他隱約覺察出他對洛家莫名的恨意。


    清淵現在的行為雖然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區別,常年在外浪蕩江湖,偶爾迴來住上一段時間。對於他來說,洛府就是一個能做暫時給他提供住地的客棧,等他累了,他自然會迴來歇息一段時間,而不是一個——家。


    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清淵並不是真的和以前一樣,他已隱約的有一種預感,很不好,很不祥的預感。現在,他已經做好清淵會背叛的準備了。希望,隻是他杞人憂天胡思亂想罷了,希望,這些預感都不會變成現實。


    洛家現在在三足鼎立的勢力中占有其一,處在風口浪尖的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如何他必須維持住洛家的地位,即使是犧牲他自己也無所謂,這是他身為下任家主的責任。


    ……


    微皺著眉頭,洛清商再次睜開眼睛,從躺椅上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口。窗外,遠處是一片鬱鬱蔥蔥,完全看不到半點雪花,望舒樓中仿佛永遠都是春天。


    他們都以為自己有著嚴重的潔癖,因為他是下一任的家主,大家都巴結他,將他的喜好無限放大,傳來傳去,就傳成了現如今他那已極盡苛刻的潔癖。他都知道,隻是不想去費這個心思去糾正而已。


    他不是有嚴重的潔癖,而是厭惡血腥,極度的厭惡而已!


    就像他不願意殺人,然而這雙手上早已沾滿鮮血,再也洗刷不掉,不論是他親手,他的命令或是伯仁因我而死,他都無法逃脫。


    她是最討厭血的,所以他也最是厭惡血腥。


    在他童年的記憶裏,所有的都已經淡去,唯有她溫柔的聲音伴隨著他的成長一直停留在他耳邊。


    冬天了,在望舒樓中唯一能夠看出時節變化的就隻有那株現在是光禿禿的西府海棠,這是這個院子裏唯一的一株會全部落葉的樹木,也唯有通過它身處其中的人才能一眼知道明確的季節。


    洛清商清冷漆黑的眼眸在看著那株西府海棠時漸漸朦朧,想陷入久遠的記憶當中。


    輕粉淡白的花朵綴滿整個枝頭,許多花瓣都不勝嬌羞般的紛紛飄落,輕輕的,像一場溫柔的江南雨。年幼的他在樹下練劍,縱橫淩厲的劍氣中更多的花瓣落下,美麗的迷亂了人的眼。


    她站在樹下淺淺的笑著看著他練劍,那樣溫柔的笑,那樣溫柔的眼神,像春風一樣暖著人的心,像春雨一樣滋潤著人的心。


    沒有人會比她更溫柔了。隻要她能這樣的看你一眼無論你付出什麽都值得。隻要有她在,無論麵前是什麽,他都有勇氣去麵對。


    那樣一抹溫柔的緋色,就像那些紛飛的花雨,是江南的春雨。柔柔的包圍著他,給與他無聲的安慰。


    不自覺的,洛清商喃喃的念出一個名字。


    “離煙,離煙……”


    離煙,你現在可好?


    她現在在這裏,我知道你希望她好,可是卻不知該如何做。離煙,你若知道,請一定要告訴我。


    還有,我……


    ……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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