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孤獨的怪人


    想必今後的年輕讀者也會繼續大量閱讀亂步的作品,隨之在內心深處萌起嶄新的奇異火焰。但在他死後十年,我個人對於似乎已蓋棺論定的亂步論有些不同的看法。因為不僅所謂的專家大半都認為隻有他的早期作品才是傑作,通俗長篇往往被視做為五鬥米折腰而寫的低級娛樂讀物而遭拒於門外;就連一般讀者,似乎也有一種傾向,緬懷過去對亂步作品的熱衷,但如今卻為自己當年的狂熱感到驚訝,把那歸結為孩子出麻疹。更別說這些人一提到《怪盜二十麵相》以後的少年偵探係列,便普遍麵露苦笑的態度了。


    在素來將偵探小說視為兒童讀物的日本,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但亂步的作品真的那麽淺薄嗎?真的隻做了表麵功夫,隨便設置了幾個詭計嗎?在他因為羞赧而緊閉內心大門的深處,恐怕還藏著許多秘密吧。二十麵相等於雙麵人,當我們將那意外的素顏與亂步重疊時,或許透過他拿手的全景圖機關會意外地看見另一條地平線。畢竟對象既然是大名鼎鼎的幻影城城主,把亂步本身視為一則推理小說閱讀的嚐試,或許不會徒勞。


    不過,首先我必須聲明的是,過去我讀亂步讀得有些偏頗,從沒讀過他的少年偵探係列,這個係列我也是第一次接觸。純粹隻是機緣巧合,因此在閱讀之初,我並沒有“驀然迴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興奮,因為我老早就被他的成人作品徹底虜獲了。亂步於昭和四年開始為講談社撰寫讀物時,剛上小學的我因家裏湊巧有那本雜誌,立刻囫圇吞棗地偷偷閱讀,異樣陶醉。當時的雜誌通常加注假名,因此無須顧慮看不懂漢字。比起故事情節更令我著迷的,是從石膏像或鐮倉火腿的包裝破口處露出一小角暗紅色的人肉、紅豔豔的小蛇之類宛如白晝幻覺的奇異氛圍。此外還有一點,從那時起我就已老氣橫秋地創作幻想怪誕小說,看到亂步文章中獨特的說法時,比如《魔術師》中有一句:


    ……果不其然,一郎硬是來攪局。


    記得光是這一句就令我渾身戰栗了。我渴望自己也能即刻嚐試這種嶄新的敘述手法。不知該說幸或不幸,當時我寫的東西並未保留下來,但想必整篇文章都充滿了“果不其然”這個詞吧。


    不過話說迴來,《講談俱樂部》、《富士》及其《國王》,還有稍顯遜色的《朝日》,以及後來的《日出》等讀物雜誌,都被當成安眠藥放在父親的臥室。再加上我上小學的同時,亂步正巧也開始連載這些通俗長篇,對我來說該算幸或不幸呢?我就像越是被嚴厲禁止越發對讀物渴望的幼兒。迴想起當時囫圇吞棗的自己,那種感覺是迷戀並沉溺在驚悚的興奮中,而不是尋常奇異的興奮感,那感覺讓我不是很舒坦。後來,從《黃金假麵》到《盲獸》,我還是不停歇地繼續沉溺其中,雖然漸生幻滅之感,還是堅持閱讀到戰後創作的《化人幻戲》與《影男》,凡是亂步發表在雜誌上的作品,我一律熱衷異常,隻能無奈地說這是難得的邂逅、奇妙的緣分。在那場邂逅過了二十五年後,我忽然萌生創作長篇小說《獻給虛無的供品》的念頭,執筆過程中一心隻想讓亂步閱上一遍,故事框架竟在不知不覺中仿效他的《魔術師》,事後察覺過來,不由得苦笑連連。而且“果不其然”,那篇小說直到完成,都沒來得及請亂步過目,在此之前便接獲了他離世的消息。


    如上所述,我打一開始就沒機會接觸少年讀物。我在《亞細亞之曙》連載時,曾經極為熱衷的《少年俱樂部》也在昭和十年我上中學的那一年不再碰了。況且比起《少年俱樂部》,《譚海》和《少年世界》本來就更偏驚悚,低級許多,讀來也有趣多了。到了中學,在比我更早熟的同學的帶領下,我迷戀起夢野久作和小栗蟲太郎的作品。因此,從昭和十一年起,《少年俱樂部》上連載了《怪盜二十麵相》等係列作品並受到熱烈歡迎的事,我壓根兒不知情也毫不關心。即便看見了,當時大概也會覺得太幼稚、孩子氣,沒有耐心讀完。不過到了戰後,我曾讀過一次《偵探少年》(後來改名為《黃金虎》),這個圖文故事的開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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