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淒淒,一輪皎月高懸在廣袤深沉的夜空中。


    翠綠的樹梢抖落一縷縷美麗的月光,無聲無息地灑映在精致的窗欞上。


    坤寧宮裏,寂靜無聲,燈光暖融融。


    一張長長的八仙桌。


    十幾張潔白的高麗進貢的雪浪紙上,墨跡淋漓。


    興致勃勃地寫完了最後一個字,將羊毫往筆架上一擱,我伸開雙臂,長長的打了個舒展。


    手還沒放下來呢!蝶衣已端著一杯熱茶從次間走了進來,送到了我手邊。我斜眼笑著,神奇地瞅了她一眼:“你在那邊做什麽來著?怎麽就算得這樣準,我剛落下筆,你正好送了茶來?”


    蝶衣麵帶淺笑,溫婉地低了低眼睛,輕輕迴道:“奴婢在那邊和良辰她們玩紙牌,聽見娘娘打哈欠,這才端了清神茶過來。”


    “哦,那你瞧瞧!看我寫的字兒怎麽樣?”我雙手垂握,扭著身子問。


    “好——!”


    “怎麽個好法?”


    “說不上來,反正奴婢就是覺得好!”蝶衣閃動著機靈的大眼睛,一本正經地迴答。


    我聽了這話,噗嗤地笑了,抬手將字帖輕輕移到一邊去。


    寬敞的桌麵上,一張大大的人物畫像露了出來。


    “咦——?”蝶衣滿目吃驚,看呆了。


    “瞧,我畫得像不像?”我樂悠悠的盯著畫卷中的玄燁。一身江綢暗龍紋錦袍,黃腰帶上懸著七寶小刀、玉佩香囊、流蘇纓穗等雜珍,頭上沒戴帽子,項間沒掛朝珠,烏黑的頭發泛著光亮,象牙般黃白色的麵龐染著俊朗的英氣,唇角含笑,漆黑的雙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仿佛含水的星辰,熠熠生輝。


    “娘娘畫得是萬歲爺,嗯,形似神也似!”蝶衣咂咂她那花瓣似的鮮紅小嘴,由衷地讚歎。


    “可是,我總覺著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手指點著下巴,我腦袋一歪,費力地琢磨著。


    蝶衣探過身子,細細地觀摩著這幅畫,半響後,“嗯,乍一看是挺像,細一看,就有點不像了。”她笑了笑,無謂地搖頭。


    “哪兒不像了?”我衝口而出,問。


    “眼神不像!”蝶衣迴答得很認真,“皇上的眼神是幽暗難辨的,可是娘娘畫得過於清澈純淨了……”


    經她這麽一說,我再看了看桌子上的畫,頓時眨眨眼睛,恍然大悟。


    是啊!小玄子長大了,朝中大權在握,江山社稷扛在肩頭,心思變得縝密複雜,他哪會有這樣閑情逸致的笑容。


    我苦澀地想了想,手指慢吞吞地伸過去,準備將失敗的作品卷起來。


    “娘娘,奴婢突然覺得畫中人的眼睛很像另一個人?”蝶衣秀眉一揚,嬌俏地擺弄著手中的紅紗絹子。


    “什麽?”我含糊糊地問,一時沒聽清楚。


    “納蘭公子的眼神就是這樣的,清澈如水,溫潤如玉,讓人覺得很舒服。”蝶衣壓低嗓音,一語道破。


    我皺皺眉頭,失神地笑了。


    我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納蘭容若了,兩年,還是三年。他仿佛從我的生活中蒸發掉了。我偶爾還會在某個黃昏想起他,然而轉念又忘了。有時候,我會從玄燁、建寧、曹子清的口中得知一些他的境況。我知道他去年參加了順天府鄉試,考中了舉人。聽曹子清說,玄燁對容若也特別照顧,隔三岔五的,還派人給他送幾箱子書。按道理,容若今年應該是打算參加朝廷殿試的,也不知道他發奮研讀了這麽些年,是不是為了和他父親明珠一樣,走上為官仕途——


    雙手手指按著畫卷,我想得正入神,沒由來的,門外一聲高喊:“皇上駕到——!”


    今兒奇了怪了,這麽多年來,玄燁進進出出坤寧宮,都不讓太監通傳的。


    可是今天晚上,殿門外,圖德海的嗓門高得出奇,喊得我心驚肉跳的。


    我慌忙低下頭,猛力扯過幾張字帖,將那幅畫蓋住,然後快步出去迎接。


    還沒走到門口,康熙勢如破竹,麵無表情地衝了進來。我抬起驚訝的眼睛,腦袋直直地撞進他的懷裏。他抬起雙臂借勢扣住我的肩,緊緊皺起了濃眉。


    良久良久,粗重的喘氣聲沉沉地壓在我的頭頂。


    我恍然驚醒,想抽身後退。他卻目光執拗,手臂環過我的腰肢,摟住我不放。


    “皇上——?”我心裏暗暗發抖,不安地呢喃,感覺到他像一隻受了刺激的獅子,徘徊在暴怒的邊緣,而我的腰在他鐵箍般的臂彎內都快要折斷了。


    “皇上——?”我又一次痛喊,搖晃腦袋,試著推開他。


    玄燁渾身上下都透出了殘酷可怕的寒氣,他眼神幽冷如冰,唇角緊繃一線。


    蝶衣戰戰兢兢地跪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雙手觸地,嚇懵了。


    而殿門外,李嬤嬤,小順子、小吳子,良辰美景,翠玉佩環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不敢吱聲。


    “皇上!別這樣——!”我終究無法忍受他莫名其妙的舉動,狠抽一口氣,拚力推開了他。


    康熙麵容失血,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一抬眉瞪著我,眸子刹那間冷厲如電。


    我渾身像打擺子似地發抖,直呆呆地望著他,一時無言,一顆心在胸膛裏怦怦直跳。


    怎麽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用這種恨怒交織的目光看著我?


    我想問清楚,可是嗓子眼仿佛塞了一團棉花,難受地緊,不覺咳嗽了兩聲。


    康熙翹了翹唇角,目光古怪地笑著,半晌,他仿佛恢複了常態,帶著傲然的神色,盯著我無神的眼睛說:“你是皇後,是朕的妻子,朕想要你的時候,你不能反抗,更不能說不,你隻能順從。”


    我驚呆了,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摔倒。康熙兩步邁過來扶住我,目不轉睛。


    “皇上——?”我嘴唇哆嗦地驚喊,注視著他寒冰一樣令人發冷的眼神。


    康熙鼻翼翕動,眸底忽然跳躍起更加強烈的燙人的火焰,他一言不發,猛然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後殿。我在途中問他發生了什麽事,用拳頭捶打他的肩懷。他不動聲色,將我一股腦地扔到了雕花大床上。


    我翻身坐起,抓起身後的枕頭,憤怒之下,朝他狠狠地砸了過去。他腦袋一偏,一把抓住,氣急敗壞地扔到一旁,然後縱身撲了上來。


    我嚇得驚叫一聲,閉上眼睛。


    急促的唿吸聲在混亂的撕扯中令人不寒而栗。


    手指痙攣地揪住帷帳的瓔珞,我悄悄將眼皮掀起一條縫。


    玄燁的眼裏放射出狂熱的光芒,他身子往上聳了聳,雙手抱著我,靜靜地凝視。


    我怔怔地與他對視,被他忽冷忽熱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康熙急劇地喘氣,一開始似乎是熄滅了眼底的那團怒火,然後,他的臉又扭歪了,痛苦地閉上眼睛,靜默片刻,他再睜眼時,臉上又掛滿了冰霜。


    “怎麽了?為什麽你的臉色這麽難看?”我不解地問,手指輕觸他緊擰的墨眉。


    玄燁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涼顫抖,視而不見的望著某個方向。


    我吃力地偏起腦袋,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


    那裏,在我的腦袋旁邊,一團質料絕佳的金色絲帕包裹著一本詩詞集。


    《側帽集》。我暗暗一驚,準備伸手去拿,玄燁快了我一步。他唇角抽搐地抓起那本書,眼神一冷,再度一冷,然後僵硬地爬起身,下了床站在地上。


    “不要——!”看到他雙手舉書要撕,我魂飛魄散地大喊,從床上撲下去,搶奪。


    康熙將書舉到了空中,我踮著腳尖,不顧一切地去搶,嘴上連連喊著:“皇上,別——別——!”


    見我奮力搶奪,康熙渾身一震,火冒三丈地退了兩步,氣得連說了好幾個“你”字,又突然閉下眼睛,冷冷地叱道:“你好大的膽子!”


    我麵色慘白,驚栗地發抖,害怕了。我放棄了那本書,慢慢輕輕地跪下,什麽也不敢做了。


    康熙的麵孔已被憤怒扭歪,漲得發紫。他陡然一個急轉身,在窗前大步走了兩個來迴,猛一停,仰頭望著殿頂。


    “他納蘭容若再有文采,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奴才,朕要他死,他就必須死。還有茗惠,她害死了承祜,朕心裏嫌透了她,朕再也不會碰她,她也休想母憑子貴!”他的話聲仿佛晴天霹靂,在空中震顫,引起嗡嗡的迴聲。


    霎那間,我張口結舌,兩行清淚淒涼地流了下來。


    玄燁的背脊在燭光中僵硬而堅決,他抬起拳頭猛砸在烏木茶幾上。碗托、茶碗、碗蓋跳起來好高,又跌下去摔得粉碎,淺棕色的奶茶濺得到處都是,也濺了他一身。


    我的心痛苦地縮成一團,腦子裏十分混亂,右手下意識地按著胸口,我泫然淚下的膝行上前,拉了拉他的袍角,小聲叫道:“皇上——!”


    康熙渾身簌簌哆嗦,迴過身來,低頭看著我。


    我身子癱軟,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雙腿,像個小女孩一樣把麵頰也貼了上去,聲音哆嗦著說:“皇上,你別這樣!芳兒知錯,萬望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康熙雙手一抖,連忙俯身將我扶起,用緊繃得發抖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朕要你明白,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朕的心剖開了,一半是江山,一半是你,沒有你,朕也不要這個江山了……”


    說得好決絕。我心坎刺痛,瞪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玄燁抽著氣,無力地撫著我的肩膀,眼底的激烈情緒忽然被一層水霧覆蓋。


    我何嚐不覺得委屈!我也是一個女人,我當然希望我的丈夫能夠全心全意地愛我,可是他身為帝王,胸懷萬民重任,後宮佳麗三千,我注定無法成為他的唯一。


    我撲倒在玄燁懷中,用力把臉偎進他寬闊的胸膛,聽到他胸腔裏心髒的搏動,想到自己的境遇、自己的命運,頓時淚如雨下。但這是無聲的飲泣,那苦楚是鑽心的、難忍的,又得拚命壓製住,我牙箍緊扣,不覺淚流滿麵。


    一陣清涼的晚風吹進來。燭光在茶幾上閃躍出一道道晃影。


    青磚地板上,那本別致的詩集孤寂地躺著,書頁被吹得嘩啦啦翻動。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玄燁就起身了。圖德海率領幾名乾清宮的內侍捧著朝服吉冠,在屋門外恭候。玄燁自行打好了辮子,用青鹽水漱了口,坐下來用茶點。我穿好衣服,走出去吩咐備輦。這時安親王嶽樂和康親王傑書進來跪叩聖安。他倆神色都很緊張。仿佛帶進一股深夜的肅涼之氣。康熙奇怪地望了他們一眼,嶽樂連忙雙手呈上一個金色的奏折。康熙接過來打開一看,劍眉高挑,唇角浮起一縷高深莫測的冷笑。


    用罷了早膳,茗蕙來了,我們兩個一起去慈寧宮向老祖宗請安。


    途徑禦花園時,碰到了永和宮的馬佳氏,她眼神不安,麵色蒼白,似乎遇到了什麽難事。


    我問她怎麽了?她呆呆地笑,心有餘悸地說:“昨兒晚上掌燈的時候,皇上來了我這兒,他說這幾天晚上,百花競發的禦花園中聚集了一群叫聲淒厲的嚎春貓,吵得人睡不好。他還說,讓我到禦花園裏把那幾隻貓攆走,可是我找了一晚上,連個貓的影子都沒見著!”


    “哦——!”我吃驚地笑笑,心想著玄燁好端端的,怎麽會給人出這麽個難題。


    馬佳氏歎了口氣,幽幽地道:“還有素秋妹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我去找她幫忙,她竟然畏畏縮縮的躲在被子裏不肯見我。”


    “走,我們一起過去瞧瞧她!”


    “好啊!順便一道兒去慈寧宮!”


    一行三個姐妹有說有笑,往永壽宮的方向走去。


    ——


    乾清宮的殿門轟然打開,早晨的陽光湧入殿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丹樨下,光潤似墨玉的金磚墁地,按照品級,跪滿了三王五卿、各部大臣、在京四品以上官員,紅頂花翎在燈火下閃閃發亮。匍匐在最前排的是安親王嶽樂,康親王傑書、順承郡王勒爾錦、貝勒察尼、董額、尚善。內院大學士索額圖,熊賜履,刑部尚書莫洛、戶部尚書米思翰、兵部尚書明珠紛紛跟跪在後。


    大臣們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目不斜視,眼前隻可看到前一位同僚的朝褂下擺和朝靴。


    康熙身著朝冠朝服,繡金龍袍和花紋複雜的山海日月團龍褂同金光閃閃的雕龍禦座非常相稱,他那年輕的麵容因頭戴三重寶石的皇冠而顯得格外威嚴莊重。他從奏折中抬起臉,掃視了一會眾臣,略一沉吟,朗聲道:“一大清早的,把你們都叫來,攪了各位的好夢吧?”


    跪伏著的大臣們屏聲斂息,暗暗猜度著少年天子說這番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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