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訝然,一雙眸子灰蒙蒙地抬起。


    “哥哥是不是不信任我?”


    “不是。”高明樓眉頭深皺,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語氣略微不耐,“此事以後再說。”


    辛夷見他想走,深深吸口氣,傷心地看著他,“我隻是想幫哥哥做點事情,報答哥哥的救命之恩,可是,哥哥到現在都不吩咐我做什麽,我以為是時機未到,如今想來,是哥哥對我,全無信任……”


    暖黃的光影透過窗欞落在辛夷的臉上,雪白的麵孔精致如畫,偏生幾分惆悵,如風傳冷箭,射穿了半顆心。


    高明樓深深注視著她,掌心抬起捂著腰上。


    “你當真想幫我做事?”


    辛夷點點頭,“那是自然。”


    高明樓瞥她一眼,“你隨我來。”


    ·


    驛館麵積很大,單是鴻臚寺安置大理使臣的院落,便有南北合圍的三進院落,其間花繁葉茂,居住甚是靜謐。


    裏外守衛,皆是高明樓帶來的人。


    高明樓帶著辛夷穿過正堂,在眾目睽睽下拽著她的手腕進了他居住的臥室,將外役和侍衛都屏退下去,然後盯著站在麵前因為失眠而手足無措的辛夷。


    “知道我讓你來幹什麽嗎?”


    辛夷聽他語氣冷厲,懵然地搖頭。


    “過來。”


    高明樓朝她伸出手,辛夷摸索半天沒找著他,高明樓一聲歎息,拉著她坐在羅漢榻的一側,然後將榻邊放置的一個藥箱打開,當著辛夷的麵脫去外衫……


    房裏肅靜無聲。


    辛夷是個盲人,高明樓對於在她麵前寬衣解帶的事情顯然沒有半分顧慮,他自顧自將上半身除盡,隻著一個褲頭,坐在辛夷的麵前。


    “你來幫我上藥。”


    “我,我上藥?你受傷了嗎?”辛夷做出驚恐的樣子,“那快去請大夫呀,我眼睛看不見,什麽也做不了……”


    “沒有關係,我會教你怎麽做。”高明樓說罷,又涼涼地盯住她,“你以前是個大夫。”


    “……”辛夷微微張著嘴巴,像是吃驚到了極點。


    高明樓一腳踢開衣物,握住辛夷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沉聲問:“你探探我的脈象,可記起來了?”


    辛夷一動不動地僵著。


    高明樓的手腕有明顯的濕氣,像是剛浸過水似的,脫下來的裏衣也濕透了,褲子也是一樣……


    他的傷在腹下,若是再偏一點,隻怕就要斷子絕孫了。更可怕的是,那條刀傷足有三寸來長,從結實的腹肌延長至腹股溝,傷口好似浸了水,四周發白,掀開之前的包紮,仍有血液滲出。


    要不是辛夷有從醫的經曆,隻怕當場就要嚇得露出破綻。


    “感覺出來了嗎?”高明樓盯著她的眼睛問。


    辛夷:“在動。”


    “什麽脈象?”


    “……”


    辛夷無辜地看著他,沮喪地道:“我以前真的是大夫嗎?可是我為什麽想不起來?”…


    高明樓歎氣,“不著急,想不起來也是好事。以前的你,也沒有什麽開心的記憶。”


    “哦。”


    辛夷懂事地搖頭。


    高明樓從藥箱裏拿出金創藥,灑在傷口上,然後拿著紗布的一端,讓辛夷抓住,自己在她麵前一圈一圈地轉動,以便紗布將腰腹纏緊……


    如此,辛夷不得不一次一次欣賞他那一副寬肩健腰,骨架均勻有力的輪廓。


    “好了。”


    傷口包紮好,高明樓也不急著穿衣服,坐迴來,再看辛夷的時候,語氣分明輕鬆了許多。


    “想問什麽,問吧。”


    辛夷抿了抿嘴:“你怎麽受傷的?”


    “被人偷襲了。”


    辛夷倒抽一口氣,“是何人敢如此大膽,偷襲大理來使?”


    “嗬!”高明樓低沉一笑,“來人身手了得,我和阿疆阿武共有十來個人,都差點栽到他們手上。我懷疑……是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辛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意外。


    但隻是怔了怔,她便緊張地站起來,“那哥哥快去告訴鴻臚寺的大人,讓宋廷治他們的罪,怎可如此喪盡天良,襲擊來使……”


    在她憤怒指責的時候,高明樓隻是端坐,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眼神冷漠,表情平靜。


    片刻,見她快急出火來,這才冷哼一聲。


    “我沒有證據。”


    辛夷憤然坐下,“他們太欺負人了。哥哥,那我們怎麽辦?”


    高明樓略微遲疑。


    “你不是想為我做事嗎?”


    辛夷重重地點頭,“為報救命之恩,阿依瑪願為哥哥肝腦塗地。”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能是高明樓當真為她的真心所打動,次日一早,天不見亮,竟然叫綠萼來叫她,一道去河邊垂釣。


    出行的馬車上,辛夷還在打哈欠。


    “釣魚不在汴京禁樂令之內吧?”


    高明樓一愣,勾唇微笑。


    “宋廷禁宋民,未必還管得了我大理人?”


    “這麽說好像也對。”


    兩個人邊走邊說,難得地聊了起來。在辛夷的印象中,這是她醒來後,第一次和高明樓在這樣輕鬆的氣氛下說話。


    她盡量表現得平靜,一顆心卻像那汴京上的漕船似的,搖動不安。


    “哥哥,我們不是出來釣魚的嗎?”


    辛夷看著河岸邊停放的漕船,不解地問。


    “在船上也可以釣。”高明樓語氣不變,看一眼她白皙的臉,“一會日頭就出來了,我怕你小姑娘不經曬。還是上船再釣好一些。”


    “也行。”辛夷露出幾分笑容。


    “哥哥真是神通廣大,什麽時候在汴京置了船,我都不知道。”


    “租的。”


    辛夷嗅著河風,在高明樓的攙扶下坐在船艙裏,愉快地道:“早知坐船這麽好玩,我早就來了……”


    高明樓低低一笑,突地盯住她道:“這艘船有暗倉。暗倉裏有兩具屍體。”…


    辛夷輕唿一聲,像是聽了一個鬼故事,惶恐不安地蒼白著臉。


    “你做了什麽?”


    “殺了兩個人而已。”高明樓輕聲帶笑,眸底有光影掠過,“不是想為我做事,成為我的人嗎?”


    辛夷咬住下唇,“你想讓我做什麽?”


    高明樓慢條斯理地笑,“一會漕船駛入河心,由你親手將那兩個人推入水裏。那我們從此便是一條心了。”


    “不……我,我不敢。”


    “不怕。”高明樓誘哄的道:“這點小事你都不肯為我做,讓我如何放心,將我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少主……”


    “我喜歡你叫哥哥。”


    “哥哥……”辛夷驚恐地搖頭,“我不想推,可以嗎?”


    “不行!”


    ·


    小船搖搖晃晃,駛入茂盛的荷林裏。


    這是辛夷藥坊外,臨近五丈河的一處水塘,一年多前辛夷就讓工匠挖了出來,填埋淤泥,準備栽種荷花,但這一片荷塘真正長成如今的樣子,卻是在這個夏季。


    空氣裏滿是荷香,高大的荷葉伸出高高的葉片,將小船納入其間,又是涼爽,又是安靜。


    侍衛守在岸上。


    辛夷十分放鬆地躺著,看傅九衢將小船靠在荷下,揪下一朵荷花遞過來,接過嗅了嗅,一聲歎息。


    “太好聞了,正好洗洗我的鼻子……你是不知道,那屍身有多臭。”


    傅九衢將她鼻尖滲出的細汗擦盡,“你推了嗎?”


    “沒有。”


    “為什麽?”


    辛夷眼梢微抬,烏黑的眼底有狡黠的笑。


    “我衡量過了。如果我為了討好他,連這種恐怖的事情都敢下手,隻怕會適得其反,令他生疑,防備……那就不是普通的姑娘家敢做的事情!”


    傅九衢哼聲一笑。


    “你果然不是普通姑娘。所以,你是不是以為這般,高明樓就不會防備你了?”


    “會有防備,但不至於如今就把我當成勁敵。”


    “迴來吧。”傅九衢打斷她,眸底是濃濃的擔憂,“我不用你做探子。迴到我身邊來,讓我保護你。”


    辛夷知道他的心思,眼中含笑:“你故意傷他的對不對?”


    傅九衢輕嗯一聲,“原本想核實一下我們的猜想,可惜讓他逃了。”


    “傷在哪裏?”


    辛夷接著追問,傅九衢目光微閃。


    “腹下。”


    “什麽兵器?”


    “劍。”


    “劍身多寬?”


    “不到兩寸。”


    傅九衢神色突地一厲,“你見著傷口了?”


    辛夷莞爾,點點頭,“我記得你說過,當初儂智高逃竄時,腹下中了一刀,直入腹股溝……今日我看高明樓的那傷處足有三寸長,分明是故意擴大,用新傷來覆蓋了舊傷……”


    她說得有些興奮,因為發現了這個小秘密,可是傅九衢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一雙眼睛如同野獸似的,暗芒閃閃,好像要咬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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