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劃亮一絲光,四周驟亮,腳步聲徐徐地走過來,是奶娘的聲音。


    “大姑娘,是不是哪裏不舒坦?”


    “沒有。”曹漪蘭緊張地拉著帳子,心跳如麻,“我睡了,奶娘。”


    “睡了還在發脾氣?唉,也不是我說你,你這歲數也不小了,不能再由著性子恣意妄為……”奶娘是曹漪蘭身邊最親近的人,與她素來沒有距離感,走近床榻便去拉帳子,要好好與她說教一番。


    “別!我沒事。”曹漪蘭按住帳子,“奶娘你快去睡吧。我馬上就去睡了。”


    隔著薄薄的紗帳,蔡祁就在她的榻上,裹在她的被子裏。這件事若讓奶娘看見,那她往後再也不必作天作死地尋死覓活了,可以直接找一口老井幹脆利落地跳下去,死了幹淨。


    曹漪蘭的緊張可想而知。


    奶娘一聽就知道她的情緒不對勁。


    越是如此,奶娘越是不肯走。


    “別哄我了,我知道大姑娘睡不著。”奶娘又去扯帳子,溫聲低語地哄:“奶娘陪姑娘說說話吧……”


    “我,我真的要睡了……”曹漪蘭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死死拽著帳子,讓奶娘更是覺得她可疑,力氣更大了幾分,扯得帳子沙沙響過不停。


    “奶娘!”曹漪蘭尖叫一聲,“我衣服都脫了,你別扯了。快去睡吧。”


    “衣服都脫了怕什麽?”奶娘半是嗔怪半是笑,“我前幾天還幫你搓背呢,又不是沒有見過……”


    自己從小拉扯大的孩子,心裏會少很多尊卑和身份距離。當然,前提是這個孩子也不拿當她外人,奶娘從前一直是這樣想的,可今晚的曹漪蘭不僅反常,語氣也突然地強硬起來。


    “奶娘!”


    曹漪蘭厲色製止。


    “我說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到底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奶娘的手停在半空,稍稍一頓,她慢慢地縮迴來。


    “是。大姑娘,老婦不該以下犯上,老婦知錯了…………”


    奶娘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低沉和難堪,曹漪蘭敏感地察覺到了,心裏生出幾分愧疚,聲音也不由得軟了幾分。


    “我又沒有說你什麽,你也不必這麽……”


    啊的一聲尖叫,曹漪蘭的聲音戛然而止,那一層薄薄的紗帳也被那個“知錯但下次還敢”的奶娘一把拉了開。


    燈火裏,三張臉,三副表情,皆是見鬼一般。


    奶娘看著和自家姑娘裹在一個被窩裏的蔡小侯爺,差點當場暈厥過去,蔡祁和曹漪蘭也是沒有想到奶娘會突然襲擊,抓了個正著。


    這要如何解釋得清?


    有好一會,四周沒有任何的聲音。


    “老天爺!”


    奶娘的聲音劃破了寂靜。


    “這是作的什麽孽哦!”


    ~


    入夜時雨才停下,空氣清新得仿佛可以聞到泥土的芬香,但宮裏的氣氛卻凝重莫名。


    張貴妃當真是運氣不好,被大肥豬踩那幾蹄子,至今尚未蘇醒,而對於這種內腑之傷,以時下的醫療條件,除了吃藥和慢慢地“養”,屬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身為醫者,辛夷心裏並不好受。


    但從情感的角度,她更為同情曹皇後。


    同樣是受傷,張雪亦有官家寸步不離地陪伴和守候,而曹皇後名義上是帝妻,坤寧殿裏卻淒風苦雨,沒有得到半分皇帝的恩澤。


    說了那麽一番置氣的話後,趙禎聽說曹皇後受傷,也沒有過來看望,但差了內侍送來補品,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寬慰話,便離開了,而張貴妃的殿裏,燈火通明,宮女內侍流水似的進進出出,慌亂一片。


    官家心係一人。


    所以,闔宮都係於一人。


    曹皇後的腿上,腰上,胳膊上,留下了不少瘀青,當時摔了一跤,說是有點頭痛,辛夷給她開了方子,讓宮女煎了藥服下,然後兩頭奔波。


    一會看看張貴妃,一會再過來看看曹皇後。


    宮中的路,來去幾遍,辛夷腳底都快磨穿了,還要麵對兩邊宮人的各色目光,當真有些難為。


    晚膳辛夷是在曹皇後這邊吃的。


    相比張貴妃那邊的熱鬧和緊張氣氛,她仍是喜歡曹皇後這邊的氣氛,上上下下都很安靜,而曹皇後今日在官家麵前將那些沉積在心底多年的不滿吐露出來,說得痛快了,整個人也仿佛釋然下來,十分地隨和平靜。


    吃過飯,辛夷給曹皇後請完脈,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張貴妃那邊就派人來傳話,說是張貴妃又燒了起來,官家讓她去瞧瞧情況。


    辛夷看一眼曹皇後,為難地一笑。


    “麻煩公公去迴稟官家,說我等聖人服下湯藥,即刻就去。”


    那內侍不滿地看她一眼,分明有些不悅,但他並未多說什麽,便告辭離去了。


    曹皇後斜躺在榻上,一直沒有吱聲,等那個內侍離去,這才鬆緩了表情,幽幽一歎。


    “你去吧,我這會子已然好受許多,等會兒服了湯藥,便歇下了,不用人侍候,晚上,你也不用過來看我。”


    “聖人……”辛夷很是心疼她。


    張貴妃已經有很多人陪伴了,曹皇後其實更需要她。


    “我再陪聖人待一會兒。”


    “我乏了。”曹皇後微微闔眼,喚來紅雲,“你送張娘子出去吧。叮囑他們,早些關門,各自睡下。”


    紅雲瞥了辛夷一眼,“是。”


    ~


    宮中的夜晚靜悄悄的,紅雲送辛夷出來,一路沒有說話,直到辛夷邁出門檻的那一瞬,才聽得她低低歎息。


    “張娘子,你說這坤寧殿的晚上,和冷宮有何不同?”


    辛夷停下腳步,迴頭看去。


    紅雲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辛夷大抵能夠明白那是什麽……


    自家主子不受官家的寵愛,連帶著下人也會覺得沒有麵子,在宮中行走,少一些優越感,矮別人幾分。即便曹玉觴貴為皇後,沒有人敢說三道四,但別人的眼光所滋生的情緒,仍是會在這些人心裏留下陰影和不滿……


    辛夷沉默片刻,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坤寧殿門口的宮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她走得很慢,背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四周空寂一片。


    夜幕下,有披甲持戟的禁軍士兵在巡邏,他們步伐整齊,麵色肅然,像是行走在這座皇城裏的機器,看到辛夷,也見怪不怪地擦肩而去,沒有詢問……


    辛夷駐足片刻,待他們走遠,這才轉頭,然後看到站在光影裏的傅九衢。


    他換了身月白色的便服,披了一件單薄的風氅,沒有了白日裏穿官服時的肅冷和距離,從製服王侯切換到了清貴公子,仍是風華不改,仙姿無雙。


    迷離夜色模糊了他的臉,卻掩不住他半分豔骨風姿。


    這明明是一個氣度不凡冷峻高貴的男子。


    可這一眼,辛夷看得麵熱心跳,竟想用“天生尤物”來形容。


    唉!策劃設計這樣的男人,分明就是要讓她這樣的顏控女子犯罪的。


    她甚至有些按捺不住那種奇怪的竊喜,知道自己庸俗,還是將目光毫不掩飾地投落在了那男子的身上。


    “郡王是在等我?”


    辛夷問得沒有什麽底氣,傅九衢也給了她一個不算意外的答案。


    “路過。”


    辛夷呃一聲。


    這條路隻有一個目的地——坤寧殿。


    他沒去見曹皇後,往哪裏路過?


    不過,和風華絕代的廣陵郡王講什麽道理呢?


    辛夷微微一笑,“官家傳我去看貴妃的病。郡王要是沒什麽事,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傅九衢慢慢地朝她走過來,風氅在寂靜的夜裏,帶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摩擦聲。


    “還記得入宮時,我和你說的什麽嗎?”


    辛夷看著他目光裏的擔憂,點點頭。


    “郡王讓我腦子靈光一點,小心應對。”頓了頓,她左右看了看,“我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


    “你做得很好。”傅九衢眸底幽深,聲音低沉,“但總有人不想你好……”


    辛夷笑了笑,抬頭看到已然站到麵前的傅九衢。


    “今日闖入桑田的豬,不是突顯神通,領悟了翻欄絕技,自己跑出來的吧?”


    “嗯。”傅九衢遲緩一下,看著小娘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沒有隱瞞,“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天底下最複雜的人最複雜的事盡在內宮……”


    辛夷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她不理解傅九衢為什麽大晚上地堵在這裏和自己說這樣一番話。


    “郡王有話直說便是,我不能耽擱太久,免得官家久等。”


    傅九衢看著她,目光深深。


    “小嫂可有想過,要是貴妃從此不醒,你當如何?”


    辛夷一怔。


    原來是擔心這個?


    她笑了,搖搖頭。


    “不會的。她一定會醒。”


    ------題外話------


    今天一直和我那不孝子鬥智鬥勇,搞得心力交瘁,隻寫了一章,明日大概還有事情處理,隻能更兩章。所以,為了彌補大家,我準備3.4.5號,三天連續萬更…………(握拳,一定要做到。千萬不要有突發的事情)


    麽麽噠~~帶娃少女太不容易了,感謝寶子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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