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看一眼廣陵郡王清俊的臉上寫滿了理所當然,哼聲一笑,問得也很直接。


    “我幫郡王識辨香料藥材,有何好處?”


    傅九衢瞟她一眼,“拾遺罪可免。”


    辛夷磨磨牙,“奇楠香和白篤耨呢?怎麽說?”


    傅九衢懶洋洋地看著她,嘴角一挑,“說給你,自會給你。”


    辛夷琢磨片刻,慢騰騰地一笑:“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傅九衢放下茶盞,瞟一眼辛夷臉上的笑容,似是心情大好,從麵前的木匣裏取出一個褐色的圓團茶餅,抬眼看她。


    “小嫂可會點茶?”


    焚香點茶,掛畫插花,撫琴吟詩,都被宋人視為風雅,可點茶步驟之繁雜,辛夷想想就頭大,並不會。


    “我會泡茶。”


    傅九衢抬頭示意她,“試試。”


    辛夷用茶臼將茶餅搗碎一些,放入一個青花茶盞裏,直接從爐子上拎起茶壺,注入滾水……


    “茶泡好了,郡王慢用。”


    她慢條斯理地說罷,徑直跛著腳走出去了。


    傅九衢眉梢揚了揚,眼神幽深,片刻,才是一笑。


    “孫懷,這壺茶賞你了。”


    孫懷膩著臉笑,“謝爺的賞。”


    傅九衢將那盒被水浸過奇楠香拿起來,觀察片刻,又重新蓋上,“程蒼。”


    “屬下在。”程蒼走近。


    傅九衢似笑非笑,“把這盒奇楠香一分為二,一半送給唐文石。另一半送去給雍丘的何旭。”


    程蒼抬頭看了看傅九衢,“是。”


    ……


    宮城深深,入冬更顯孤寒涼透。


    會寧閣大門緊閉,幾個宮女誠惶誠恐地侍立著,大氣都不敢出。


    自從張貴妃臉上長了癰疽暗疹,會寧閣的宮女內侍們,噩夢就來了。


    尤其是那些稍有姿色的小宮女,每次官家來探病,不僅要被張貴妃勒令藏於內室,不可出來見人。一直待官家走後,還要承受她所有的怒火。


    有時候氣得狠了,張貴妃甚至拿長長的指甲掐人……


    氣到極點,也會掐她自己,胳膊上,大腿上,掐得青一片紫一片,甚是駭人。


    在會寧閣的宮人們眼裏,張貴妃快要瘋魔了,除了官家前來探病時她會稍稍正常一點,其他時候,要麽以淚洗麵,要麽便拿下人們出氣,發泄她的鬱怒。


    宮裏的太醫換了一茬又一茬,不僅沒有作用,還越治越壞,為此,她讓人把宮裏的鏡子都蓋了起來。


    宮人們不堪忍受她的折騰,終於有個不怕死的,告訴張貴妃,在汴河邊的張家村有個張小娘子,投河後死而複生,醫術大進,尤其擅長為女子駐顏,那張小娘子原本一臉暗瘡,不足一月盡已消退,膚質瑩白如玉,竟是出落得水靈靈花骨朵一般……


    這個宮人從哪裏打聽的不得而知,自從張貴妃知道了這事,當即派人去找張小娘子。


    可事有不巧,在她的人趕到的那天晌午,張小娘子就離開了張家村,說是去了長公主府,張貴妃又托人多方打聽,才得知被傅九衢帶走了。


    她又氣又急,當著趙官家的麵,哭得那叫一個委屈可憐。


    “求官家憐惜,快馬趕去壽州,接迴張小娘子,為妾身診治吧。”


    快要過年了。


    年節上宮中多有宴請,到時候她如何見人?又如何豔壓曹皇後一頭?


    就這樣一張臉出去,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她心急如焚,可趙禎再是疼愛她,又豈是那麽沒有分寸的人?


    隻是看她可憐,安慰道:“重樓此去壽州是辦差事,不是玩樂,豈能說召就召?”


    “官家……妾身又不是要召迴廣陵郡王,隻需召迴那個張小娘子即可。”張貴妃輕紗罩麵,楚楚可憐,見趙禎濃眉緊鎖,又撒嬌起來,“官家,妾身的女兒一個個夭折,若是再容顏盡毀,就當真什麽都沒有了,妾身……隻剩死路一條。”


    “胡鬧。”趙禎甩開衣袖起身,厲色看他,“年節頭胡說八道,我看貴妃病得不輕。臉上有疾,就在宮裏養著吧。”


    他走得很快,沒有迴頭看半眼。


    張雪亦淚光漣漣地看著他,雙手撫著自己的臉,想著容色盡失後,趙禎會疼寵別的美人入懷,棄她於不顧,從此張家再無恩寵,一時便悲從中來,再也坐不住了。


    “楊懷敏!”


    楊懷敏是她的親信內侍,聞言近前,低頭道:“娘子有何吩付?”


    張雪亦連忙從榻上起來,走到書案邊提筆疾書,“你替我把這封信帶出宮去,交給我大伯。”


    ……


    廣陵郡王住在陳留驛館三天了。


    不去壽州,也不迴京,甚至也不和陳留的地方官吏有所交往,成日裏就關在驛館裏養病,足不出戶,“廣陵郡王病重”的風聲不知怎麽就傳了出去。


    唐知縣是貧家入仕,對香料並不十分精通,得了廣陵郡王所贈的半塊奇楠香,奉若珍寶,恨不得把它供在祖宗牌位上。


    出於對郡王賞識的迴饋,唐知縣早晚來驛館請安,吃的,喝的,用的,不住往驛館裏送,還找來了陳留最好的郎中,要為郡王請脈,但都被拒絕在外。


    理由很簡單,郡王自帶醫官,無須勞煩唐知縣,也不用他每日過來請安,等郡王病體康愈,就會離去。


    唐知縣見不到廣陵郡王的人,也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麽病情,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這祖宗是要在陳留過年嗎?


    他在這裏過年,他們還要不要過年了?


    廣陵郡王在陳留驛館病重的消息傳出去,坐不住的人,又何止一個陳留知縣?


    “郡王。”驛館閣裏,程蒼匆匆推門進去,看一眼正在窗前悠閑看書的廣陵郡王,“何旭坐不住了,今日一大早便備了禮品,押了七八個人,往陳留來了。剛下帖子,說要拜見您。”


    傅九衢眼皮一抬,合上書,冷笑。


    “不見。膽敢犯到爺的頭上,得叫他嚐嚐厲害。”


    廣陵郡王豈是可以花錢消災的人?


    “你去讓蔡祁問他,他若說不出個緣由,我便押他迴京,找他嶽父要道理去。”


    何旭是個探花郎不錯,可他現年不足二十四就能主政一方知縣,已是托了其嶽父張堯卓的臉麵了。至於何旭在雍丘做的那些事,張堯卓知不知情,傅九衢管不著,無論如何,這屎盆子,他是必定要扣到張堯卓的腦袋上的。


    蔡祁在陳留都快要待出病來了。


    小酒和小娘,這裏都沒有。在外公幹,又在傅九衢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太過放肆,日子過得十分無趣。


    因此,接了這差事,摩拳擦掌原本興奮得很。


    哪裏會想到,何旭見了他,二話不說就負荊請罪——


    他帶來的是什麽人?全是與水匪有勾連的雍丘吏員,從縣丞到主簿到捕頭,一個不少,黑得整整齊齊。


    何旭痛心疾首,說是自己用人不察,讓這些屬下鑽了空子,勾結匪盜,禍害來往的船隻,這也就罷了,他們居然狗膽包天,捅破廣陵郡王的船……


    這不,他把縣丞都押來了,要殺要剮,全憑郡王做主。


    何旭叫得那叫一個冤啦。


    和唐文石一樣,何旭又將陳留和雍丘交界的匪患問題甩鍋給了陳留,而他自己清白得好似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聲淚俱下,痛陳時弊,揚言要懲治雍丘貪腐,絕不姑息……


    絕了!


    蔡祁看他獐頭鼠目的模樣,笑得越發舒心。


    “汴京前幾日發現一艘真臘使節的沉船,何知縣可曾聽聞?”


    “這……”汴京邸報每日都會送到雍丘,何旭對宮中的消息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是知道有這麽一迴事,卻不知是何人所為?”


    蔡祁揚了揚眉,意有所指地看著他,“你說呢?”


    何旭:“下官不知呀。”


    蔡祁道:“何知縣派人鬼鬼祟祟地在陳留驛館來打探一兩日了,還不知呢?”


    一聽這話何旭變了臉色,“難道小候爺懷疑汴京那艘使船是陳留那一批匪盜所為?”


    蔡祁看著他:“何知縣有心查實,審一審不就知道了嗎?”


    何旭僵硬地看著他,“下官定不辱命。”


    事情辦得很快,當天晚上何旭自己便把手底下這些人審了,並且也很快交代了,口供很快就到了蔡祁的手上。


    汴河有一個水匪窩子,叫“汴宮”,對外聲稱劫富濟貧,實則是一群窮兇極惡之徒,常在汴河上打劫來往的商船。為了行事方便,他們買通了雍丘的官吏,在陳留和雍丘交界的水域上為所欲為……


    那艘真臘使節的船隻,剛入雍丘就被他們盯上了,探得船上有大批香料,這些人卻不敢輕易下手,一路尾隨,直到汴河礁石處,才故意製造出人為沉船事件,偽裝成觸礁而亡,劫走香料……


    蔡祁:“香料呢?”


    何旭沉默一下,低著頭答得有些結巴。


    “據,據他們交代,賣到了汴京各大香坊。”


    ……


    ------題外話------


    更完啦,謝謝姐妹們,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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