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鬆口氣,“幸好段侍衛撒手快。”


    段隋眉頭微微揪起,看著匣子裏一塊塊如同餳糖似的東西,好奇地問辛夷:“這是什麽東西?”


    辛夷想了想,認真道:“篤耨。”


    “堵……漏?”段隋搖搖頭:“沒聽過。”


    又轉頭問旁邊的人,“你們聽過嗎?”


    眾人紛紛搖頭,七嘴八舌地詢問。


    傅九衢微微眯起眼,凝視著辛夷,好半晌才哼聲一笑


    “毒在何處?”


    辛夷望向他,目光清澈,表情坦蕩:“此物首先傷腦,令人大腦暈眩妄生氣躁,再則傷心,一旦毒素入腦,可致人心跳加速,四肢發熱,唿吸氣促血液逆竄……更有甚者,心智失常,宛如瘋魔,最後衰竭而亡。”


    傅九衢麵不改色:“是嗎?”


    辛夷點頭,“比馬錢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隋倒抽一口涼氣,不免後怕,“竟然如此厲害?嚇出我一身冷汗。衛矛,趕緊丟迴水裏……”


    辛夷:“大可不必。”


    說著她微微一笑,摘下頭上的魚皮帽套在手上,彎腰將匣子連同篤耨一起拿起來,平靜地說道:


    “藥毒同源,和馬錢子一樣,篤耨也可入藥……”


    “哦?”段隋好奇:“什麽效用?”


    辛夷一笑,“對男子無用。”


    段隋:“藥還分男女?”


    辛夷抿了抿嘴,“此物炮製以後入藥可駐顏。碾碎為末,酒浸三日,同白附子白芨等一同攪拌,敷於麵部,久用可使肌膚白皙,讓麵色黧黑者顏色姣好,瑩白如玉。”


    一聽是女子駐顏用的,段隋便沒了興趣。


    漕船上的邏卒們尚在忙碌,他轉頭便看人收殮屍體去了。


    辛夷看向傅九衢,望一眼對麵河工床上的良人。


    “恰好我妹妹膚色黝黑,用得著它,郡王,可不可以將它贈送給我?”


    傅九衢:“不行。”


    辛夷:“這是水底打撈上來的東西,無主之物。”


    傅九衢:“水底沉船所得,當歸朝廷。”


    辛夷恨得牙根癢。


    她看出來了,這個傅九衢就是不想讓他舒服。


    “郡王拿去也沒用,為什麽就不能高抬貴手?”


    傅九衢輕哼,望向甲板上擺放的屍體,聲音平靜地道:“沉船事件尚未查清。船上一切物事,皆是證物。”


    辛夷心都要碎了。


    不過,傅九衢這句話倒不是針對她,即使她不懂宋代的律法,在現代也是被普法過的。沉船下有這麽多屍體,事件起因都不知情,裏麵的東西確實都是證物。


    “郡王……”


    辛夷迴頭看一眼水域和礁石。


    “很明顯了,這艘船夜間行駛碰上礁石,船毀人亡……”


    傅九衢:“你竟知道是夜間行船?”


    辛夷:……


    不是她知道,而是原劇情裏是這麽寫的。


    沉船事件沒有陰謀沒有詭案,就是意外和倒黴。


    但是,可能是遊戲裏禁止血腥畫麵的原因,她在做這個任務的時候,摸入水底是沒有見到屍體的……


    這些屍體由何而來?


    死者是不是船工?


    她疑竇叢生。


    傅九衢的手卻朝她攤開。


    辛夷又急又恨,嗓子眼都快要冒出火來了。


    “郡王一定要拿走嗎?”


    “一定。”


    辛夷知道,她越是看重篤耨,越是容易被傅九衢懷疑。無奈之下,她把心一橫,將魚皮帽連同那個匣子一拚遞到傅九衢的手裏。


    “郡王要小心,有毒。”


    傅九衢嗯一聲,不多話,接過便遞給孫懷。


    “收好。”


    孫懷像拿著燙手的山芋,小心翼翼,“是。”


    辛夷心在滴血,歎息一聲道:“郡王,等你查明了沉船事故,能不能把篤耨給我?你看我妹妹因為皮膚黝黑,方才還被小侯爺取笑過……對女子而言,這個藥真的很有用。”


    傅九衢哼笑,眼睛懶洋洋地掃向她的臉,一言不發。


    顯然,傅九衢並不關心她以及她的妹妹皮膚黑是不黑,轉頭望一下水麵,慢慢上前。


    “驗官在何處?”


    一個身著褐色短襖,葛布褲子的馬臉男子正彎腰翻看屍體,聞言從紮堆的邏卒裏走出來,到傅九衢跟前拱手一揖。


    “郡王,下官是驗官明六。”


    傅九衢抬抬手,“說說看。”


    明六應一聲“是”,接著便走到那二十五具屍體旁邊,嚴肅地介紹,“屍二十五,男屍十九,女屍六。死亡足有一月有餘,屬下初初看來,應是沉船事故的傷者……”


    他停住,望了傅九衢一眼,目光裏流露出猶豫。


    “郡王,下官有些疑惑不明。”


    傅九衢點頭,“你說。”


    明六思索片刻,將一具匍匐的屍體翻轉過來,讓傅九衢來看。


    “屍體沉入河底一月有餘,按說會出現‘巨人觀’,腫脹、破裂,一碰便散,呈白骨化,或是葬身魚腹,變得殘缺不全。即使僥幸,這麽多具屍體裏,沒有一屍被魚觸碰,但屍體的肌肉也會分解,掉落入水。可郡王你看,這些屍體腐敗程度不同,有幾具甚至完好無缺……還有這邊兩具女屍,麵部雖然模糊,屍身卻新鮮,甚至剛剛呈現腐敗之態,就像剛死不久……”


    傅九衢一一看過,眉頭深皺。


    “你確定死亡有一月餘?”


    明六眉頭蹙了一下:“除去這兩具女屍,其餘的屍體……下官可以肯定。從船身裏其他物什的腐敗程度來看,也不會少於一月,應當是與沉船一同葬身河底的無疑……”


    明六說得頭頭是道,眾人議論紛紛。


    “為何一同沉船,屍體的腐敗程度卻不同?”


    辛夷聽大家說得熱鬧,也慢慢走了過去。


    這個明六,她見過,開封府大堂上為她做過證,當初馬繁的屍體最後的檢驗官就是他。


    既然他的檢驗結果可以推翻開封府仵作,證明在驗屍官裏地位更高。


    辛夷看了片刻,突然插話:“我知道是為什麽。”


    她?


    嘈雜的人群突然安靜。


    人群的目光都朝辛夷看過來。


    明六更是皺起了眉頭。


    “還請小娘子指教。”


    辛夷指了指被棄於一旁的錫皮木箱。


    “大家看,箱子裏麵有殘餘的沉水香,我猜測,沉船裏原本裝載有大量的香藥。想來,它原本就是一艘運送香藥的船隻,香藥讓屍體腐爛的時間得以延緩,魚群也不肯靠近,這才會呈現與死亡時間不符的屍身狀況,屍體離香藥的遠近,也造成了腐敗程度的不同……”


    明六點點頭。


    “但這兩具女屍又如何解釋?”


    他指向那兩具更為新鮮完整的女屍。


    辛夷思忖一下,抬眼道:“這兩具女屍根本不是沉船上的人。”


    眾人嘩然。


    辛夷攏了攏身上的氅衣。


    “諸位請看,錫皮箱被打開、丟棄一側,沉船上的香藥也不翼而飛……那麽有兩種可能。第一、有人殺人拋屍時,無意發現沉船下麵有名貴香藥,順手將香藥啟走,女屍壓在船下,偽裝成沉船而亡。第二、有人早就發現沉船,殺人後故意拋屍到此,將女屍沉河時發現船上有名貴香料,然後順手牽羊,一舉兩得。”


    眾人紛紛點頭。


    “小娘子說得很有道理。”


    明六看她一眼。


    “兩具女屍是否是沉船上的人,有待考證。”


    說罷,他拱手對傅九衢道:“郡王請容下官將屍體帶迴去,仔細查檢後,再呈交屍格。”


    傅九衢點頭,“可。但要盡快。”


    明六:“是。”


    夜裏風大,船上的人忙活,辛夷身子濕冷,有點受不住了。她氅衣裹了又裹,一個人縮在邊上,嘴巴漸漸青紫。


    傅九衢安排好船上的事情,瞥她一眼,叫來蔡祁。


    “餘事由你處置,我先行迴府。”


    蔡祁懶洋洋地歎口氣。


    “是。你趕緊迴去養屁丨股吧,我可憐見的郡王,淒涼……我就不同了,大晚上從小娘的被窩裏被人挖出來,吃河風,欣賞腐屍,快活得很。”


    知道他說的是反話,傅九衢也懶得理他,掉頭就要走入船艙……


    不料,這時水麵又冒出一個人頭來。


    “郡王。屬下有發現……”


    傅九衢迴頭看他,“什麽?”


    那人雙手舉著一塊梅花紋的天然奇石,遊到船邊,濕漉漉地被人拉扯上來,吐出一口水,將梅花奇石呈到傅九衢的麵前,用袖子擦盡表麵的汙漬。


    “郡王快看,石頭上麵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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