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繁昨晚就住在錦莊瓦舍,今晨天不亮就離開了。


    蔡祁得令追上去時,親眼見他死在汴河的商船上。喚了開封府的仵作來驗屍,說是暴斃。


    死亡原因尚無定論。


    蔡祁午後來錦莊詢問過馬繁昨夜逗留的情形,並沒有打聽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他也不認為這些姑娘敢撒謊。


    不過,傅九衢要親自審問,他隻得奉陪。


    兩個姑娘被叫了進來。


    一個豐腴一個纖細,一個嫵媚多情一個溫婉矜持,一個年長約莫三十一個年少大概十六七,一看便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小侯爺……”


    這流鶯嬌燕的姿態,瞧得傅九衢冷笑。


    “蔡祁。”


    蔡祁看他,“在。”


    “衣服要是穿不好,就不要穿了,脫光了去外麵站上兩個時辰再來迴話。”


    這天寒地凍的,是要人命麽?


    蔡祁知道他不是說說而已,咳嗽一下,


    “站好!你們端莊點。”


    姑娘們都是受過訓練的,隻不過學的是如何媚骨勾人,“端莊”卻是不會……


    傅九衢歪著頭,手撐額際,冷著臉看半晌,等她們老實下來,這才淡淡開口。


    “詳細說說昨夜的事。”


    年歲小的瘦姑娘挑起眼簾睨一眼傅九衢,見他生得英俊貴氣卻無半分輕佻,臉蛋莫名紅了幾分,


    “昨夜馬爺點了我和流煙姐姐侑酒,三個人玩了會骰子,奴便見醉,荒雞夜鳴時才醒來……”


    她說著頓住,咬緊下唇。


    傅九衢:“繼續。”


    瘦姑娘目光掃過胖姑娘,羞澀地道:“奴半夜被吵醒,聽到咿咿呀呀的聲音,睜開眼,便看到馬爺和流煙姐姐正在……正在幹那個事。馬爺似乎怨怪流煙姐姐伺候得不好,很生氣,不住地拍打流煙姐姐的,的,的……”


    流煙紅一臉,“翹媚,你胡說八道什麽?”


    “閉嘴!”傅九衢冷聲,“讓她說。”


    翹媚欲言又止地道:“奴聽到流煙姐姐嚶嚶的哭,一直叫要死奴了,要死奴了,嚇得不敢睜眼……馬爺鬧騰了足有一個時辰,流煙姐姐才沒了聲,奴生怕馬爺來找,一動也不敢動,好在馬爺歇了半晌,丟下銀子便穿衣服走了……”


    傅九衢挑挑眉,“一個時辰?”


    翹媚道:“怕是還不止呢,奴睡下時才二更,馬爺離開時已是四更天了。”


    傅九衢懶洋洋問蔡祁。


    “你多久?”


    蔡祁萬萬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自己頭上,怔愣一下,縱是個歡場浪子,臉麵也見尷尬。


    “重樓……”


    “沒一個時辰吧?”


    “咳。”蔡祁平常便喜歡吹噓自己如何弄情風月,可聽了翹媚的敘述,也覺得馬繁極不正常。


    畢竟他歲數不小了,哪裏能經得起那麽久的折騰?他明白了傅九衢的意思,黑著臉走到流煙的麵前。


    “你可有隱瞞?”


    “沒,沒有,奴不敢隱瞞小侯爺……奴哪裏敢……”


    蔡祁看她吞吞吐吐的緊張模樣,冷笑一聲。


    看來之前他娘的白審了,個個撒謊。


    在傅九衢麵前,蔡祁臉上掛不住,火了。


    “大膽賤婦,還不從實招來?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這些姑娘看慣了京中世家子弟來來去去,風月尋歡個個瀟灑俊雅,習以為常了,難得看到辦案時的冷酷模樣,一看蔡祁冷臉以對,流煙登時慌了神,撲嗵一聲跪下。


    “小侯爺,奴錯了,奴再也不敢了。”


    傅九衢勾唇淡笑,瞥一眼蔡祁。


    “快說!”蔡祁恨不得拔劍殺人。


    “奴在侑酒時,就發現馬爺更為中意翹媚……奴年長色衰,心有戚戚,趁機灌醉翹媚,拿了遇仙散給馬爺服下……”


    “遇仙散,是何物?”


    “是,是助性之物……”


    蔡祁和傅九衢對視一眼。


    “去!拿出來。”


    流煙不敢怠慢,趕緊叫自己貼身的小丫頭迴房去取了個翠綠色的小瓷瓶過來,雙手捧過頭頂。


    不等蔡祁詢問,又道:“得知馬爺死在船上,奴怕引來官非,不敢聲張……小侯爺,遇仙散不是毒物,這藥……奴用過多次,給爺們用,奴也用,從未出過事……”


    傅九衢拔開瓶塞,湊到鼻尖嗅了嗅,眼尾微撩。


    “馬繁可曾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不同尋常的話?”


    流煙想了片刻,搖頭。


    “不曾見過什麽人……不過,馬爺在興頭上時,說要住上半月再走,讓我和翹媚相陪,可他大半夜便離開了,奴原是有些奇怪,但實在太乏了,倒頭便睡,也不知情由……”


    這時,翹媚突然開口,“奴那時倒是醒著,依稀聽得有人拉二胡,古古怪怪的調子,像哭泣一般,馬爺很快便出去了……”


    二胡?


    陳儲聖死前親口承認見過馬繁。


    那二胡聲,是不是陳儲聖來找他?


    照流煙的說法,遇仙散不會致命。殺死馬繁的人,是不是陳儲聖?如果是,用的是什麽法子?


    這些如今都無法求證。


    傅九衢將遇仙散往懷裏一塞,吩咐蔡祁。


    “把人帶迴去。”


    蔡祁愉快的瓦舍娛戲結束了,苦哈哈地問:“你呢?”


    傅九衢扭頭,“溜達溜達,看看笑話。”


    ……


    夜裏風雪很大,燈火照不透暗色,開封府大牢更顯陰冷潮濕。傅九衢穿著厚厚的銀狐大氅,頭戴玉冠足蹬革靴,帶著孫懷大步往前走。


    “爺,就張小娘子那一副瘦弱的小身板,大抵是抵不住這風雪天的……”


    傅九衢嗯聲,麵不改色。


    孫懷把食盒抱在懷裏,免得帶來的食物受了涼,臉上堆著笑。


    “受這老半天的罪,想來那小娘子怕極了。一會兒見著爺,定會苦苦哀求,叫爺救她出去。”


    “哼!”傅九衢不冷不熱,“慣她毛病。”


    主仆倆說著話,突見曾欽達迎麵走來,風雪中那張胖臉帶著諂媚的笑,晃得他背後那兩盞忽明忽暗的夜燈,好像也變成了一張笑臉。


    “郡王來遲了,張小娘子不在大牢。”


    傅九衢猛地頓步,目光淩厲。


    “張堯卓把人弄到哪裏去了?”


    曾欽達知道他誤會了,連忙作揖拱手。


    “迴郡王,我們張大人家老夫人的曆節病多年不愈,這幾日下雪變天,痛得都走不了路,聽聞小娘子醫術超群,張大人把人請去了……”


    張堯卓會請一個囚犯?


    不合常理。


    曾欽達眼珠一轉,笑得極盡討好。


    “張大人事母至孝,有張老夫人出馬,哪有請不動的人?”


    這就合理了。


    但張老夫人深居簡出,怎會突然知道開封府大牢裏有一個小娘子醫術超群?還特地給張堯卓施壓,讓他把辛夷弄去治病?


    傅九衢冷笑走近。


    “你們又在耍什麽花招?從實招來。”


    曾欽達左右看了看,低笑一聲,“這天寒地凍的,小娘子那嬌貴身子哪裏受得住?嘿嘿,下官隻是替郡王略盡綿力罷了。”


    邀功來了?


    傅九衢陰涼涼地一笑。


    “那還要勞煩曾大人,替我通傳一下。我這老毛病也犯了,要借張小娘子妙手一用。”


    ……


    在《汴京賦》遊戲裏,有一個支線小任務就叫”張老夫人的痛風方”,任務的主人公就是張堯卓的親娘張老夫人。


    張家原本家世普通,全靠了張貴妃的裙帶關係才發達起來,張堯卓的老娘早年間也是個辛苦勞作的婦人,風濕頑疾多年不愈,手指和足趾、關節都腫脹得變了形,一露天氣變化更是疼痛難忍。


    曾欽達那個滾刀肉在張堯卓手底下辦差這麽久,自然也有培植心腹。


    在辛夷的威脅和利誘下,他繞著彎找了個丫頭在張老夫人麵前說張小娘子“死而複活”後吃毒物商陸卻不死,又妙手迴春救活了崔郎中都治不好的呂鐵蛋那些事情。


    “人家都說,她怕不是個鬼醫?”


    一番攛掇,老夫人就動了心……


    這是張老夫人別的本事沒有,拿捏自家兒子卻有一套。


    當傅九衢帶著孫懷行走在北風唿嘯的汴河大街時,辛夷正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裏,飽餐了一頓張大人家的好飯好菜。


    然後當著張堯卓的麵,把張老夫人忽悠得紅光滿麵,說什麽便信什麽,再一番推拿針灸下來,老夫人差點要把她當成活菩薩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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