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孫懷帶著從傅九衢那裏受的怨氣,把碧煙和狸奴莊裏的其他貓奴一並叫過來,再一盆冷水潑醒了羅檀,挨個審問。


    一個時辰後,羅檀就交代了。


    在貓莊,羅檀雖是管事的,但論及最得傅九衢信任,是一個叫碧煙的貓奴。


    傅九衢一有空便會到狸奴莊來小住幾日,逗貓怡情。碧煙話少,做事仔細,常被傅九衢叫到跟前來伺候貓。


    羅檀交代說,她嫉妒碧煙,故意放走金盞,想嫁禍給碧煙,原以為九爺隻是罵她幾句,遭殃的是碧煙那小蹄子,沒有想到,九爺不問碧煙的過失,直接就要殺她祭貓……


    這小蹄子嚶嚶呀呀地哭,審得孫懷心煩意亂。


    孫懷知道傅九衢最厭煩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但仍是沒有想到,他去稟報,又挨了傅九衢一腳……


    “蠢貨!”


    “爺……”


    “一人犯錯,其餘連座。是她蠢,還是你蠢?”


    孫懷當然不蠢。


    再得主子的二字評價,他腦門都快炸了。


    這迴,他沒再對羅檀等人客氣,好一番嚴刑拷打。


    羅檀又招了……


    招出一個大相徑庭的結果。


    ~


    “你猜怎麽著?絕了。”


    段隋略去了一些與狸奴莊和傅九衢有關的私隱,興高采烈的說到這裏,一拍大腿,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個叫羅檀的貓奴,居然和王屠戶的兒子有私情。”


    時雍微驚:“王屠戶?小甜水巷那個?”


    “沒錯,和你有私情的那個……傳聞,傳聞那個。”


    段隋大咧咧的,時雍哼聲瞪他。


    王巨是王大屠戶唯一的兒子,一直跟著父親在小甜水巷賣豬肉,但這小子白長一副牛高馬大的好模樣,卻不好好殺豬,整日吃喝嫖賭,嗜賭如命。


    在王屠戶殺人未遂後,開封府曾去他家搜查,結果撲了個空。


    王巨不知從哪裏聽到的風聲,不等衙門的人趕到,便嚇得溜了。


    因為賭博,王巨借債不還,早把親戚都得罪光了,如今落難了也沒處可去,隻能找他的相好羅檀。


    羅檀之前經不住花言巧語,早已委身於王巨,還有把柄被他捏著,拿這個混子也沒有辦法。二人一合計,竟把主意打到了傅九衢的貓身上。


    一來偷貓賣錢,


    二來借機對付羅檀的老對頭碧煙……


    段隋笑歎一聲,說得悠閑哉哉。


    “可歎一對奸夫**,原想一石二鳥,結果雞飛蛋打……”


    辛夷問:“沒再接著審麽?說不定能審出第三個不同的結果來?”


    “別提了。人死了!”段隋道:“孫懷那老東西……說錯了,是孫公公他老人家,就是個笑麵虎,下手狠著呢。那檀奴細皮嫩肉的,哪裏經得住呀?”


    辛夷對傅九衢的狸奴莊,其實一清二楚。


    策劃組是聽了一個“男不養貓”的典故,這才給大反派傅九衢搞了一個愛貓人設,然後才有的貓莊。


    辛夷對段隋的遮遮掩掩並不點破,挑了挑眉,笑問。


    “貓找著了嗎?”


    段隋搖了搖頭,“貓沒找著,找著一具屍體。”


    辛夷一驚,“王巨?”


    段隋朝她豎起大拇指,“怪不得九爺說你精得跟耗子似的……”


    “替我謝謝他。”辛夷冷哼一聲,睨著段隋,又問:“王巨死了,開封府就結案了?”


    “哪有那麽容易?”


    段隋捏著下巴,故作深沉地道:“此事說來話又長了……”


    辛夷笑著將手扶在椅子上,作勢欲掀,段隋連忙抬手防她,身子後仰。


    “我不怕你啊。我警告你哦,我很厲害的,不愛與女子鬥狠罷了,省得打殘了你,九爺怪罪——”


    辛夷哼笑一聲,鬆開手。


    “行,不說便不說吧,憋不死你。”


    段隋嘿一聲,嘴賤得厲害,“不讓我說,我偏說。開封府的布告都貼滿汴河大街了,人人知情……我有什麽不能說的?”


    ……


    王巨是在雲騎橋邊一個小賭坊裏找到的。


    彼時,他伏屍在床,七竅流血——


    “皇城司封鎖街口,沿路搜查,王巨怕事情敗露再受皮肉之苦,便吞下砒霜自盡了……和他爹王屠戶死得一模一樣……”


    辛夷問:“如何確認王巨是水鬼案的兇犯?”


    段隋笑道:“真相是從王巨留下的隨筆日誌裏得來的,這王巨一個窮兇極惡的賭徒,竟喜愛書寫日誌,將自己做的壞事,交代得一清二楚,你說奇也不奇?”


    是挺神奇的。


    一個屠戶的兒子,會識文斷字不奇怪,還喜歡寫日記?


    寫日記就算了,還交代罪行?


    交代罪行也罷,殺人用馬錢子,自己死卻用砒霜?


    辛夷俏生生一笑,黑眸深深。


    “那他的做案動機呢?為什麽要這樣做?”


    段隋沉吟道:“王屠戶的第二個娘子,是張家村人氏,曾逼死了王巨的親娘,嫁給王屠戶以後,還禍害過年少的王巨,這王巨呀,對張家村的人恨之入骨,這才跑到張家村投毒,至於雇那三個挑夫殺你麽……”


    說到這裏,段隋給她一個壞笑。


    “王屠戶因你而死,他是為父報仇呢。”


    辛夷不甚在意地挑挑眉,反問:“開封府可有說,王巨投的是什麽毒?”


    段隋搖了搖頭,“這個不知情。”


    辛夷半眯眼,懶懶一笑。


    “那郡王怎麽說?”


    “郡王……”段隋思考一下,冷哼一聲,彎起唇角,模仿傅九衢的動作和語氣,說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不該死的死了,該死的也死了……”


    微頓,段隋扭頭瞥向辛夷。


    “嘿我說,你問什麽我就得迴答什麽嗎?”


    辛夷微微一笑。


    段隋嘖聲,拍拍椅子站起來。


    “好了,往後你們張家村可算清淨了。小娘子忙去吧,我得迴去複命了。告辭!”


    辛夷沒有留他。


    案子以這種奇巧的方式結束,她始料未及。


    王屠戶要殺她,自盡了。


    三個挑夫要殺她,被自盡了。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王巨這條線,又自盡了?


    開封府就這麽草草結案,未免太草率了一點……


    張家村出生的那些畸形的嬰孩和他們的父母,以及那些無端投河死亡的人,可會答應?


    ·


    午後,辛夷將三個孩子交給湘靈和良人,自己悄咪咪帶著從水渠邊摘迴來的馬錢子進了汴京城。


    馬行街酒家瓦子眾多,一如既往的熱鬧。


    開封府的布告就貼在街口,有不少人圍著觀看,討論,爭得麵紅耳赤。


    辛夷徑直去找孫家藥鋪的掌櫃董大海。


    “案子都結了,小娘子也算福大命大了。”


    董大海已經知道了辛夷的身份,不像第一次那麽害怕她,但辛夷手上攥著他的命脈,即便不怕她是水鬼,也怕她作妖。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娘子往後就跟著廣陵郡王享福吧……”


    這話說得有歧義,好像辛夷是廣陵郡王的女人似的。


    不過,辛夷並不計較,而是冷淡的問:“掌櫃的知道馬錢子嗎?”


    “馬,馬什麽?”董大海皺眉看她。


    辛夷大大方方地把馬錢子掏出來放在董大海的麵前。


    “這個……見過嗎?”


    董大海拿起一片端詳良久,輕輕地嘶一聲,搖了搖頭。


    “沒,沒見過。這也是藥材?”


    孫家藥鋪在汴京城小有名氣,在藥材這個行當裏,董大海也算是見多識廣的老人了,他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的東西,那想必一般人都不知情……


    這麽說來,馬錢子尚未藥用。


    那兇手是偶然得知毒性,用它殺人?


    還有馬錢子樹,恰好就長在了張家村?


    ……


    辛夷告訴了董大海馬錢子的效用,將果核留在孫家藥鋪,說是托賣,且標了一個極高的價格。


    然後又買了些藥材迴家,將對案件的疑惑按下不表,一心擼起袖管搞事業。


    她要先把臉上的江山打下來,再來對付這些魑魅魍魎。


    接下來,張家村果真風平浪靜。


    辛夷足不出戶,領著三個孩子和兩個丫頭,一口氣攻艱了洗麵敷麵、洗牙潔牙、香肌洗沐……等護膚品和日用品,並取了類似“淨綺”、“美人香”、“秋水嬋娟”等等許多古意而好聽的名字。


    她很滿意。


    雖說粗糙和簡陋了些,但好歹自己做的,用著放心,以後,再慢慢改良便是。


    別說,內服加外用,調理半個月下來,她臉上的紅疹子和暗癤當真消退了不少……


    “好似白了些呢?”


    辛夷沐浴出來,披著浴袍彎腰湊近銅鏡,左右轉臉觀察。


    “不錯嘛!”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濕漉漉的臉兒,巴掌大,膚質細膩,還是辛夷上輩子求而不得的那種天然冷白皮,五官也都長對了尺寸和地方。


    這麽好的一張臉,一旦沒了疹子和暗瘡……


    醜?不存在的。


    等著亮瞎他們的狗眼吧。


    辛夷輕拍一下臉蛋,拿出香膏來,慢慢地塗抹著,背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高櫃上的瓷瓶突然滾落地麵,發出劇烈的聲音。


    辛夷忙不迭地掩好浴袍,“誰?”


    沒有人。


    房門緊閉,夜風幽冷刺骨。


    一個“鬼”字在腦子裏閃過,辛夷一把抓過床邊的防身木棍,一步一頓,慢慢走向靠牆的櫃子……


    “喵!”


    貓叫聲打破了恐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汴京小醫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汴京小醫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