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院落裏此起彼伏的奚落和嘲笑。


    “你再說一遍。”傅九衢居高臨下,視線冷冽如霜雪天的風,


    涼涔涔,刺骨頭。


    王屠戶不敢抬頭看傅九衢,不住地磕頭。


    “郡王作主,求郡王……為小民作主。”


    傅九衢笑了一下,溫聲問:“嗯,說說看,你要我如何給你做主?”


    王屠戶吸了吸鼻子,聲淚俱下地訴起苦情。


    “郡王,我與張小娘子情投意合,有意等她孝期後結成夫婦,奈何她婆家百般刁難……我知她苦處,雖想娶她為妻,卻不想無媒苟合……不料,因此惹得她不快,她當我的麵掛了白綾,鬧著要自盡……我與她發生爭執,被她誤傷下身……也不曾想,她竟絕情至此,要將一切罪過都推給我……”


    辛夷這時已緩過勁來,靠坐在台階上。


    一聽這話,她嘴角發抽。


    “就你這樣的男人,我會和你情投意合?做的什麽春秋大夢呢?我眼睛又不瞎。”


    辛夷不願意和一個這麽油膩齷齪的男人扯上關係。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不把事情說清楚,謠言一傳十,十傳百,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王屠戶卻是奸猾,演技比劉氏半點不差,大老爺們竟當眾哭泣起來。


    “我真傻,我,我太傻了……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還是盼著你有好日子過……我今日就不該來,不該來的……卿卿,是我誤了你,你恨我也是應當的……可你……何至於被人撞破奸情,就不顧情分?”


    辛夷快被他氣笑了:“你是豬油吃多了,蒙了心吧!?”


    王屠戶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似的,伏低下去,肩膀一抽一抽地痛哭流涕,“卿卿,不論你怎麽待我,我都不會怨懟你……你要我的命,那你拿去便是……從今往後,你不要再自輕自賤了,那白綾子是當會要命的呀……”


    辛夷頭皮一緊,覺得這事玄乎了。


    “什麽仇什麽怨?你何至如此害我?”


    王屠戶臉紅得如同豬肝,像是蓄了許久的力了一般,說得聲淚俱下。


    “卿卿,我沒有迴頭路了。這一世我先走一步,來世我們再做正經夫妻……”


    辛夷眼瞳一縮,“不好。他要自盡——”


    程蒼反應最是迅速,一把扣住王屠戶的下頜,防止他咬牙。


    然而,王屠戶並沒有咬舌,在程蒼地控製下,雙腿痙攣般在地麵蹬踢幾下,嘴裏便溢出了鮮血。


    辛夷爬過去,用力扼住他的肩膀,“快說,是誰指使你的?”


    又一口鮮血吐出來,


    王屠戶眼神渙散,嘴巴一開一合,沒有聲音。


    辛夷厲色逼問:“要你殺我的人,也要殺你,對不對?是不是你受人要挾,不得不死?”


    “……”


    沉寂中,院裏寒風浸骨。


    王屠戶瞪大兩隻眼睛看著辛夷,那一抹不甘的,恐懼的情緒,慢慢的散去。最後腦袋一歪,倒在程蒼的胳膊上。


    程蒼探他鼻息,朝傅九衢搖了搖頭。


    “斷氣了。”


    ……


    死了?


    就這樣死了?


    辛夷血液驟冷。


    她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農婦,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別人處心積慮地謀算?


    從張小娘子投河開始,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今日這人殺她不成,竟然為了誣蔑她,而不惜自盡,到底為了什麽?


    一個陰影卷上心頭,辛夷久久沒有說話。


    “郡王……”劉氏的破嗓門打破了寂靜,“你聽到奸夫的話了嗎?這小破鞋白日宣淫不成,竟殺人滅口,好歹毒的心腸啦……”


    辛夷無力地坐下去,目光陰涼涼看著劉氏,冷聲笑開。


    “別跟我說,全是你設計的?”


    劉氏指著她,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忽地朝傅九衢軟軟跪下,一邊痛哭一邊嚎叫。


    “郡王啦,你要為民婦做主呀……三郎慘死至今,我這三兒媳婦沒有給他燒半炷香,沒有給他磕一個頭,今日更是當眾羞他辱他,我張家如何能容她……”


    “哦?”


    傅九衢突然笑開,那俊美的臉上平靜如水,雙眼卻平空添了幾分戾氣。


    “你要我做什麽?”


    劉氏的哭聲忽然就顫了兩個調兒。


    別人不了解傅九衢,劉氏卻聽過不少廣陵郡王的逸事。


    大宋朝以文禦武,輕視武人,他卻偏要去練武,長公主不許,為此鬧到官家的麵前,而他的理由隻有一個——習武可殺人。


    對他們這種身份尊貴的人來說,高興時雍容溫和,不高興時想殺便殺。


    劉氏腦子活絡,她明顯查覺出傅九衢對三兒媳婦的偏向,但事到臨頭,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請郡王恩準我們,用宗嗣家法處置淫丨婦。”


    劉氏磕頭,重重地磕,不惜磕出淤青,磕出血。


    其他宗親見狀,交換個眼神,也從眾地跪下去。


    “淫丨婦不守婦道,當請家法。”


    “請郡王恩準,用家法處置淫丨婦。”


    一群人匍匐在地,向廣陵郡王請願。


    他們全都要置辛夷於死地。


    一直以來,辛夷都拿他們都紙片人,沒有深濃的情感,好惡都是如此。


    可此刻,她心底說不出的惱怒。


    是氣極了,也是融入角色後的情緒上頭。


    “笑話!你們當郡王和你們一樣沒腦子不成?”


    她咳嗽著摸了摸被勒過的脖子,“是郡王將我從白綾救下來的,屋裏是個什麽情形,郡王一清二楚。你們要誣蔑我,也不聽聽郡王的意思?”


    “你別仗著郡王仁義,便想攀扯他。郡王救你,還不是看三郎的麵上……”


    “你關起門來,郡王又怎會知曉你和野男人幹的什麽好事?”


    “不要臉的東西,攀扯郡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眾口鑠金。


    辛夷抬頭,望向傅九衢那張過分俊美的臉。但見他風儀不改,眉目冷淡,唇角有一抹化不開的笑意,整個人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看來這出戲,得靠她自己唱下去了。


    “要憑證是嗎?”辛夷撐起身子,掃一眼傅九衢,眾目睽睽下翻開王屠戶的眼皮,端詳片刻,忽地朝程蒼攤開手。


    “程侍衛,借刀一用?”


    程蒼看了傅九衢一眼,猶豫著掏出匕首。


    辛夷接過,麵不改色地用刀子撬開了王屠戶緊閉的牙關。


    暗紅色的鮮血充盈在口腔裏,涎液順著嘴角流出來,看上去極是可怕。


    人們不知這小娘子要做什麽,低低議論。


    辛夷隻當沒有聽見,仔細地檢查屍體,眉頭漸漸蹙起。


    好半晌,她從王屠戶染血的牙縫裏挑出嚼碎的殘渣,又望向孫懷。


    “孫公公,借你白帕子一用。”


    傅九衢是有點潔癖的人,因此孫懷的身上常年備有帕子。


    聞言,孫懷和程蒼一樣,也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主子的臉色,見他不作聲響,這才掏出來貼心地鋪開在地上。


    “小娘子,請。”


    果然是侍候廣陵郡王的人,做事妥當。


    辛夷冷笑一下,將藥渣放上去。


    潔白的顏色被鮮血浸染,暈開……


    四周寂靜,人群屏息凝神。


    劉氏刻薄地罵:“小破鞋,你又想裝神弄鬼地做甚麽?”


    辛夷不理她,慢慢將藥碴上的鮮血吸幹,露出灰褐色的細碎殘渣。


    觀察半晌,她用手指將殘碴慢慢撚開,嘲弄地笑。


    “蜜蠟包砒霜,這是早有準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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