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天氣極是炎熱。


    辛夷每天待在長公主府裏,有冰盆褪涼,有丫頭輪流打扇,還是覺得熱得喘不過氣來,便是乖巧的小狸花,這陣子也煩躁了許多,極愛哭鬧。


    老人們說,這是他們有生以來最熱的一年。


    但即使這般天氣,傅九衢還是成日往外跑,辛夷隻知道他和曹翊、蔡祁、衛矛幾個走得近,「鋤女幹小分隊」沒有停止查探,一直在布控著什麽,卻沒心力勁兒再去參與。


    她被酷暑封印了。


    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幹旱缺水,災禍連天。


    緊接著……


    歲星在大白天出現。


    太白星經過整個天空……


    司天監驚恐不已,三番五次警告,說天有異象,必有災禍降臨。


    宰相慌忙上書,對趙禎諫言道:官家任命趙宗實為知宗正寺,安排雖然妥當,但總有人不體諒官家的苦心,認為這是立嗣的進度拖延了下來,說不定是官家又聽信了小人的讒言……


    如今天有異象,災禍頻傳,有人就怪到了趙宗實的頭上,害得他為此驚恐不安,閉門不出。既然官家有心立嗣,何不直接下詔正名呢?


    朝廷裏的博弈,辛夷略有耳聞,但沒甚在意,曆史是那麽寫的,總歸會走到那一步。


    她已經有點鹹魚了。


    八月初五那天,曹漪蘭約了她去高淼的府上,三人約會拖了這麽久終於成行,高淼十分高興,專門請了近日汴京很有名氣的大廚入府,在後院裏擺上酒菜果品,喜滋滋將人迎進去……


    三人久不相聚,都很興奮。


    幾杯酒下肚,吃得醺意綿綿,臉頰通紅。


    正說到熱鬧的時候,丫頭寶妝匆匆來報。


    「郡君,宮裏來人了。」


    寶妝臉上略有慌張,手足無措的樣子。


    「是拿著聖旨來的,將軍不肯更衣接旨,郡君快去看看吧……」


    高淼臉色微微一變。


    一麵是宮裏的姨母和曹皇後娘家給她的壓力,娘家母親更是隔三差五來當一迴說客。一麵是夫君執意不肯就任,每日天長籲短歎。


    她夾在中間,快要焦灼死了。


    「你們小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辛夷道:「你快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曹漪蘭也有點緊張,「是啊,表姐,你快去吧。我們吃得差不多了,這就告辭迴府。」


    三個都是身處權力漩渦裏的女子,深知個中不易。高淼一走,曹漪蘭便歎氣。


    「我表姐真不容易?」


    辛夷抿了抿唇,自顧自端起茶水慢飲。


    這個世道,又有誰是容易的呢?


    高淼好不容易說服趙宗實,更衣去了堂上,夫妻倆並肩而入,跪下接旨。


    傳旨內臣滿臉笑意,展開黃澄澄的聖旨,用力一抖,朗聲道:


    「右衛大將軍、嶽州團練使宗實,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猶朕之子也,少鞠於宮中,而聰知仁賢,見於夙成。日者選於宗子近籍,命以治宗正之事,使者數至其第,迺崇執謙退,久不受命,朕默嘉焉。朕蒙先帝遺德,奉承聖業,罔敢失墜。夫立愛之道,自親者始,固可以厚天下之風,而上以嚴宗廟也。其以為皇子。」(注:詔令選自南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


    知宗正寺的敕令是由閤門發下來的,趙宗實可以不接受,拒不受了官,但立皇子是皇帝詔書,聖旨一下,便是一錘定音。


    次日,趙禎召宗室入宮,告諭此事。


    接下來便下令,在宮裏建造皇子居舍,在居室未建成前,以皇城司官舍為皇子居所。


    同時,趙禎賜皇子趙宗實名「曙」……


    久懸未決的立嗣一事終於有了眉目,群臣皆唿官家聖明。然而,趙宗實也真是擰巴,接了聖旨仍然躺在床上稱病,不肯入宮當皇子。


    趙禎一怒之下,將傳達詔令的內臣降職。


    不幾日,趙禎又熄了火氣,賜皇子趙曙冠服、金帶、銀絹等大禮,專程派了大宗正事趙從古、虢國公趙宗諤前往趙宗實的府上,說服他入宮。


    麵對本家親眷,趙宗實再一次拒絕。


    事情就這麽僵持下來,十分難看。


    於是,宮裏宮外,朝堂上下,氣氛極是緊張,讓暑氣熏蒸的日子,越發潮濕、悶熱,宛若火爐伏邪,一直到中秋過去,這才稍稍好了些。


    ··


    中秋節後不幾日,又逢廟市。


    辛夷和傅九衢一共乘車前往大相國寺。


    車停下,辛夷快活地躍下來,看著熙熙攘攘的街市,笑著扭頭。


    「那大和尚約你來做什麽?」


    傅九衢道:「你等下自去玩耍,我說完話再來尋你。」


    辛夷無不應下。


    上次聚會被聖旨打斷,她和曹漪蘭、高淼二人又約了同逛廟市。


    二女比她來得早,已然等在人來人往的入口,看到辛夷出現,曹漪蘭便控製不住地揮手。


    「這裏,這裏……」


    辛夷走過去,看她臉蛋兒熱得通紅,忍不住笑。


    「怎麽不找個可以躲涼的地方坐下等我,站在這裏讓日頭曬,我要心疼了。」


    「也是這鬼天氣,都快中秋了,還這麽熱,不知道老天爺是要做什麽……」


    曹漪蘭埋怨兩句,看一眼辛夷背後的傅九衢,連忙正色起來,規規矩矩地和高淼站在一起,遠遠地朝他行了個禮。


    傅九衢還禮,不發一言。


    等傅九衢離開,曹漪蘭這才吐了個舌頭,一手拉辛夷一手拉高淼,高高興興地往廟市裏走。


    「你們兩口子也是不嫌膩,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麽不放心嗎?瞧九哥那寸步不離的樣子,哼!我又不會吃了你……」


    辛夷笑道:「哪裏有的事?他不是為了陪我來的,是和大相國寺的惠治法師有約……」


    曹漪蘭唔一聲,懶洋洋走在前麵,看丫頭跟得緊,又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離得遠一些,這才換上笑臉。


    「汴京的廟市比揚州和南京如何?」


    辛夷淺淺一笑,「久沒迴來,變化很大。」


    三個人邊走邊聊,高淼大多時候都很安靜,曹漪蘭卻是挨挨蹭蹭地跟辛夷說了好一會兒話,突然話題一轉。….


    「這些日子,我家那口子神神秘秘的,跟九哥混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什麽?你可有耳聞?」


    辛夷心下咯噔一跳。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個曹大姑娘喜歡查探丈夫行蹤的行為一直沒變。


    她想了想,「好似是為了開封府的一個什麽案子,這事你可不許瞎打聽,小心蔡小侯爺跟你急……」


    曹漪蘭無所謂地翻翻眼皮,哼聲,「知道知道,用不著你提醒,姐妹兒機靈著呢……」


    隻要蔡祁不是出去廝混,跟傅九衢在一起做什麽,曹漪蘭都不在意。


    辛夷和高淼對視一眼,笑著搖搖頭。


    曹漪蘭又問起她的近況,高淼臉上愁緒未減,清清淡淡一張臉,說不上幾句便是一聲歎息。


    辛夷問:「你家夫君的病仍未好轉嗎?」


    高淼無奈地抿唇點頭,在她和曹漪蘭麵前,也不藏著掖著,「除非官家收迴成命,不然他這病呀


    ,怕是好不了了。」


    辛夷斂著眉目,淡淡一笑。


    因為怕當皇帝而嚇得驚恐不安,生出病來,這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偏偏真實地發生了……


    她問高淼,「要不你看看,哪天方便了帶他到藥坊裏來,我替他把把脈,開兩劑安神的方子?」


    高淼眉目略微一收,半眯起眼看她。


    「他要是能聽我的話,又何至於此……」


    「不肯找大夫,那就難辦了。」辛夷眉頭蹙了蹙,也替他出不了主意,「那你再好生寬慰寬慰,實在不行,我找個日子去你府上,替他瞧瞧吧。」


    高淼眼睛熱了熱,朝她抿唇點頭。


    「眼下家宅不寧,這些煩心事,我也隻得與你和蘭兒說得了。」


    曹漪蘭滿不在乎地嬌笑,不滿地哼聲道:「依我看呀,我那表姐夫就是矯情出來的病……都是當爹的人了,還怕做皇帝?換了我,跑得比誰都快……」


    「蘭兒!」高淼警告地低喝。


    曹漪蘭吐吐舌頭,咧著嘴笑。


    「放心放心,別人聽不見。我就跟你倆在這裏說……」.


    姒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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