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峰嶺。


    沉睡的大地被火藥炸醒,劇烈的抖動震懾了疾風,唿嘯一般掀起穀底的花樹、竹林。池塘石燈,一片片火光被淹沒,瀑布咆哮般傾瀉下來,亂石橫飛,將整個山穀卷入狼藉……


    「殺!」


    「為主公效死!」


    為保密起見,傅九衢從揚州行營裏調派來的士兵全部在飛瀑以外的山間駐守,沒有進到瀑布後的峽穀,在裏麵的隻有傅九衢的親衛,人數上本就吃了大虧,又讓人家打了個措手不及,爆炸、煙霧、冷箭,拳拳到肉,一時亂成了團——


    「程侍衛!」辛夷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腦子有片刻的空白,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抓住石門沉聲道:


    「讓我們的人退到石壁這裏來。」


    一群敵人從山穀頂上從天而降,等外圍的駐軍反應過來,隻怕來不及。這個穀底到處都有炸藥,唯獨石壁這裏是沒有了。顯然對方對這裏有所顧忌。那麽,他們就不用客氣了。


    以少打多,要依靠凝聚力和地理優勢,這裏無疑是最好的地方。


    「好。」程蒼突然將手伸入嘴裏,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


    淒厲、尖銳、又婉轉。


    辛夷聽不出那口哨代表什麽,但侍衛們聽了,卻不約而同地往石壁洞口邊打邊退。


    辛夷望向那一陣陣衝天而起的氣霧,朝著崖頂大叫。


    「銀霜——」


    「銀霜你在哪裏?」


    爆炸發生得十分突然,銀霜停在樹枝上,會不會受傷?


    在辛夷心裏,銀霜已經不單單隻是一隻鳥,而是家人。


    「啁——」


    一聲鳥叫。


    銀霜俯衝過來,掠過火光中廝殺的人群,直接落在辛夷的肩膀上。


    辛夷驚喜地喚一聲「銀霜」,內心竟湧上說不出的感動。


    銀霜漂亮的羽毛變得髒汙一團,好像還斷了兩根,模樣看著很是狼狽,親昵地在辛夷的肩膀上「咕咕」兩聲,撲騰一下就鑽入了洞裏。


    石洞裏麵黑燈瞎火,辛夷看不清楚,隻得由了它去,轉而看著交戰雙方的局勢。


    程蒼守在辛夷的旁邊,梁儀帶著一群侍衛在外麵廝殺。弈川拉著臉色蒼白的鬱渡,眾侍衛背對石壁,圍成了一個以辛夷為中心的保護圈。


    辛夷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血腥的打鬥場麵,卻是第一次在沒有傅九衢的情況下單獨麵對。


    「郡王妃。」程蒼道:「你先進去!救郡王要緊。」


    辛夷看著石洞上的轉盤,心裏默算著時間,壓低聲音對程蒼道:


    「石門很快就會關閉。一會兒我自己進去,你們不要跟進來。如果我進去後,再沒有出來——」


    她望一眼對麵黑壓壓的敵人,眉頭微微蹙起。


    「你們不要戀戰,保命要緊。」


    一旦進入洞裏,生死未知,她不怕死,但她不願意這些人……不是角色,是活生生的人,為了救他們被高明樓圍堵、宰殺在石洞外。….


    她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麵。


    程蒼一聽,臉上露出喜色。


    「那豈不是最好?在石門關閉前,你數三聲。讓我們的人一起往裏衝,這樣就可以把敵人阻擋在洞外……」


    「不行。」辛夷神色微冷。


    「這個石洞……進去容易,出來卻難。貿然闖進去,不僅救不了郡王,你們也會丟掉性命。」


    程蒼有點明白了。


    這裏是一個生死局。


    他沒加思索,便平靜地道:「不怕。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辛夷看著他堅決的神情,再看一眼石


    門,搖了搖頭。


    「我和郡王是夫妻,自當生死都在一起,但你們不用來陪葬。記住,石門一關,你們就各自逃命。你迴到揚州府,即刻保護三小隻和小公子迴汴京,親自交到長公主的手上……」


    程蒼:「郡王妃!」


    辛夷神色焦灼。


    「來不及了。你配合我……一會兒我來數數,把他們的注意力全部引到我這裏來。數到一,你就命令他們撤退,各自逃命。」


    「是!」


    程蒼慢吞吞地應一聲,環視著敵我雙方的局勢,抬手一揮。


    「梁儀,你們圍上來,不能讓這些憋孫衝來了傷害郡王妃……」


    梁儀:「明白。」


    圈子越縮越小,火光越來越近。


    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從敵群裏慢慢走過來。


    麵無表情,雙眼漆黑一片,森冷地盯著辛夷。


    辛夷也看到了他。


    黑衣黑袍的男人,神秘、冷漠,五官看不分明,但那雙眼睛好像格外地黑亮,不近不遠的距離,兩兩對視,竟讓辛夷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陣涼意。


    高明樓。


    居然會在這裏再見。


    辛夷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冷冽而漠然,嘴唇突然開合。


    「石門即將關閉。高明樓,你沒有機會了。倒計時開始,十……」


    程蒼看她一眼,朝梁儀使個眼色。


    「九!」辛夷聲音不重,卻字正腔圓,仿佛帶著某種堅決的力量,讓所有人的神經都隨著她嘴裏的數字而跳躍。


    高明樓的位置離石門越來越近,一群侍衛堵在前麵,一時半會兒,他過不去,但他似乎並不著急,望一眼那黑漆漆的石洞,目光落在辛夷俏麗的小臉上。


    「阿依瑪,我們又見麵了。」


    高明樓慢慢邁步,往前走,聲音清越帶笑。


    「我送給你的禮物,還喜歡嗎?」


    辛夷微微眯起雙眼,身子緊貼石門。


    「七。」


    高明樓靜靜地看著她,辛夷的臉略微蒼白,但比以前圓潤了不少,此時無比嚴肅。


    他忽而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


    「看來你不太喜歡我的禮物……」


    聲音一頓,他沉下臉,黑瞳裏閃爍著冷酷的光。


    「你們沒有吃飯嗎?殺上去,生擒阿依瑪!」


    「是。主公。」


    「六!」辛夷安靜而立,輕聲數數,雙眼在火光裏忽明忽暗。….


    她認真地觀察著石門的變化。


    卻也無法忽略高明樓帶來的壓迫感。


    這些日子不見,高明樓比以前更危險、更陰鷙,還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吊詭感。


    如果這裏是南唐的藏寶地,那隻會與鬱渡有關,高明樓為何會輕易找上門來?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隻有一種可能,磨坊巷裏鬱氏家密道與他有關,那個鬱渡說的「聲音」,那個指揮他、掌控他的幕後黑手,就是高明樓。


    但高明樓又是靠什麽得到這些消息,並擁有掌控力的?


    「五……」


    辛夷再次數出一個數,嘴唇微微一抖。


    對,這個事情並不難猜——如果高明樓與她一樣,也是一個穿越者。同時,和她有大力buff一樣,他說不定也擁有一種特殊能力,正是這種能力,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控製住了鬱氏母子,布局好這一切。


    十秒很短。


    有時候,又格外地漫長。


    氣氛低壓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辛夷的身上。


    敵人嘶吼著瘋狂往裏殺來,梁儀帶著侍衛拚死堵在麵前。


    雙方膠著,戰成一團。


    黑壓壓的人群慢慢地往前推進,攻勢卻明顯不如剛才猛烈。


    之前,他們有火器,有冷箭,燒、炸、射,又狠又絕,不留半分情麵,可眼看就要打到麵前了,卻沒有再用那些殺傷範圍大的攻擊方式……


    偷襲已經夠無恥了,高明樓這麽做,當然不是為了維護武德。


    而是,要留辛夷一個活口。


    侍衛們漸漸集於一處。


    辛夷也終於數到了「三」。


    高明樓麵色一沉,沉聲大吼。


    「給我衝!往前衝,衝過去!」


    辛夷微微一笑:「二!」


    程蒼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梁儀——撤!!快帶兄弟們走!」


    這是一支精銳的隊伍,他們長年在一起,默契也足,程蒼聲音一出,一群人已然蜂擁一般往外撞了出去。


    「撤!」


    「衝!」


    兩拔人馬懟在一處。


    一隻手臂伸過來,將辛夷往臂彎裏一帶,迅速掠入洞裏那一片黑暗中。


    「一!」


    辛夷的聲音傳出來,伴著風,有嗡嗡的迴響。


    侍衛們像是聽見了衝鋒的號召,「殺!」


    雙方原本就纏鬥在一起,想讓所有人全身而退顯然不可能。你來我往間,人群在狹窄的洞口殺將起來。


    高明樓的身影,鬼魅般靠近。


    一刀下去,再鮮血淋漓地抬起來。


    辛夷大聲喊道:「石門馬上關閉了。你們快些逃命去吧。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不要給不相幹的人賣命……快跑啊……」


    一聲涼笑傳來,「我進來了。阿依瑪。」.


    姒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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