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員外年歲不小了,平日養尊處優的身子很是虛軟,哪裏經受得住四十大板?


    「知州大人,老夫是事主,是來告狀的,你怎可平白打我?」


    「是啊,怎可平白打人。」


    一窩子人,跟著吼叫起來。


    苟家在揚州府,錢開路,橫先行,再不行,諢的鬧的齊上陣,很少有辦不成的事,哪怕是官老爺都得怕他們三分,誰願意跟他那閑工夫鬧騰?


    當然,那是苟家沒有遇見過傅九衢。


    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分明就是鋼板一塊,愣你十八般武藝,說到最後,他隻堅持自己的原則……


    「打!」驚堂木重重拍響。


    傅九衢懶洋洋看著哭嚎的苟家人。


    「再不閉嘴。罪加一等。五十大板!」


    「五十五!」


    「六十!」


    。苟家吼一聲,他就加一價,一直加到八十大板,苟家人看他仍是鐵麵無情,另有幾個牛高馬大的持刀侍衛站在衙役的後麵,那虎視眈眈的樣子很是駭人。


    苟從學幾次朝葛庸投去懇求的眼神,都被葛庸無視,這時他才明白過來,這個大堂是知州大人的大堂,知州大人真要打他,誰也幫不了,知州大人的決定,更不可能退步。


    苟家人終於……噤聲。


    苟老爺的身子佝僂起來,顫歪歪趴伏在地。


    「知州大人,饒、饒命,小老兒年事已高,熬,熬不住八十大板啊……」


    傅九衢冷笑一聲。


    「敢到公堂鬧事,也不提前打聽打聽本府是什麽人?」


    一雙銳利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掠過葛庸和師爺,他板著臉訓了苟從學一頓,態度又溫和起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本府念你年事已高,仍按四十大板執行,不要再討價還價。來人,拖下去!」


    苟家人痛哭流涕,紛紛謝恩。至少,留下苟老爺一條性命。


    坐在簾後聽審的辛夷,差點被刷新三觀。


    這個傅九衢可算把人性給玩明白了。


    同樣是打四十大板,沒增沒減,一模一樣的量刑,從抗議痛恨變成了感激涕零,震懾了苟從學,也在這個盤根錯節的揚州官場祭出了一記立威棒。


    府門外的靈堂祭台撤了,請來吹吹打打披麻戴孝的哭喪隊也散了。


    等四十大板打完,苟從學還剩下半條命,知州大人這才和顏悅色地道:


    「生為人父,拳拳愛子之心,本府自能體會。放心,你們敲了登聞鼓,上了衙門的大堂,本府肯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說罷,他扭頭喊,「許仵作!」


    許仵作走到堂上拱手,「大人。」


    傅九衢:「驗屍。」


    人都死去八年了,屍身想是沒有,棺材裏有也隻是一堆骨頭。可是,有哪個當爹的舍得兒子死後還被開棺打擾?


    苟家人自然不肯,當即痛哭拒絕,又是磕頭又是請求。


    傅九衢板著臉:「棺木都抬來了,不驗豈不是顯得本府無能?弄清事實真相,自當重新檢驗……」


    他望一眼許仵作,「驗!」


    許仵作:「是。」


    「不……大人啦,大人……」


    苟家人的阻止在大堂上變得毫無意義。


    棺木被強行啟開,然後,在眾目睽睽下,詭事發生了。


    裏麵沒有屍骨,隻有一床被歲月腐蝕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被褥。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有冷風灌入,陰氣森森。


    傅九衢笑了,「看來這揚州城,不僅有人偷錢偷物,還有人偷盜屍骨…


    …這個案子,本府得好好審一審了。」


    苟家人緊張又恐懼地垂下頭。


    不用開口再審,就承認了。


    他們啟墳抬棺隻是為了做樣子鬧事,並不想真的把自家兒子的棺木從墳裏抬出來,破壞風水和氣運……


    傅九衢看向堂上陳舊而腐敗的棺木,沉聲問:


    「那這一副棺木,你們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苟從學看著他的侄兒,那漢子幾乎把頭垂到胸前。


    「在墳塚那邊挖,挖出來的……」


    傅九衢看著空蕩蕩的棺材,「誰的?屍身去了何處?」


    「不,不知道,小人就是派人隨便挖的……」


    「一派胡言!」傅九衢再拍驚堂木,「看來不把你們一個個的下獄審問,是不會老實交代了!來人——」


    不等他聲音落下,苟家人便齊刷刷跪了。


    他們不肯挖自家人的墳,可新棺木和墳塚裏啟出來的舊棺木肯定大為不同,一眼就會被人識穿。


    所以,他們想到了苟老爺當年為了給重病臥床的兒子「祈福」,做的那一樁「行善積德」的事情——


    那一年,揚州城焰火焚爆案死了外鄉來的一家三口,原籍不詳又沒有家人,苟大善人便買了三具棺材,為他們收屍下葬,就葬在苟家墳場不遠的鬆樹崗。


    至於為什麽棺木裏空無一人,他們也說不清……


    最後,還是苟從學抖抖索索地冒出一句。


    「鬆樹崗那地方陰氣重……難不成是,是鬧了鬼?」


    一出鬧劇,最後以鬼故事收場,誰也沒有料到。


    更沒有料到的是,繞來繞去竟又扯到了慶曆七年的焰火焚爆案。


    傅九衢冷冷掃一遍堂上這群人。


    分辨不出哪個是人哪個是鬼,索性一問到底。


    「當年是何人負責殮屍安葬?」


    苟從學拖著受傷的身子拜下去,結結巴巴地道:「是甄記棺材鋪的甄板才。小老兒並沒有親眼見到那枉死的一家三口,隻是派人使了一百兩銀子給甄板才,讓他在鋪子裏挑三口上好的棺木,將人下葬了便是……」


    這時,天色早已亮開,大堂外麵圍了不少聽審的百姓。


    傅九衢高坐堂上,決定當場揭曉棺木無人的謎底,讓人去傳來甄記棺材鋪的甄克恭。


    這個甄克恭正是租文津橋的店鋪給辛夷開店的那位甄板才。


    甄家祖祖輩輩都是做棺材的,對自家的棺材了如指掌。因此,盡管那一副棺材板已經在地下深埋八年,甄板才隻是上前打量一番,就認了出來。


    「知州大人,這確實是,是我家的棺材。」


    傅九衢問:「你可確定?」


    甄板才低著頭,「確,確定。」


    傅九衢輕輕一笑,「好,那我來問你。這棺材裏為何不見屍骨?」


    甄板才上堂的時候,那苟從學一家子已經被衙役帶到了後堂等待,按說甄板才對事情的經過並不那麽清楚……


    不料,傅九衢一問,他就變了臉色。


    「大人,可否,可否單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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