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魂車?」


    杏圓柳眉倒豎,看看那匠人,又看看辛夷。


    「你這是什麽說道,可不要嚇唬我們……」


    匠人尷尬地道:「鎖魂車是我們的別話。就是指……死過人的車。小人也說了,可能是眼花,你們偏又不信……」


    辛夷默默看他一眼。


    「我信。這位大哥,你不用管她,接著說。」


    匠人看一眼這個俏生生的官家娘子,眉頭皺起,似乎在猶豫什麽,好片刻才道:「幾年前,咱們這兒出了一個焰火焚爆的案子,不知娘子可有耳聞?」


    辛夷眉目不動,朝他搖搖頭,「我剛到揚州不久。」


    匠人恍然大悟般點點頭,一聽她是剛來的,明顯鬆了口氣,語速也快了許多。


    「大概就是有個黑心作坊賣的焰火出了事,焚爆驟燃,燒死了人。當時有一家三口,就死在這輛馬車上,後來這輛車落到魏氏車行,翻修後又賣了出去,不知怎麽會到了娘子家中……」


    辛夷微怔,盯住他問:「事隔幾年?」


    匠人思忖一下,「容小的算一算啊,那時候是,好像是慶曆七年,除夕……喲,得有八年了。」


    辛夷輕輕地笑了一聲。


    「先生好眼力,八年前修過的車,竟是記憶如新?」


    她一聲先生喚得溫溫柔柔,話裏卻像有尖刺一般戳人,那匠人不服氣地哼一聲,突然將另一側的車輪一並卸下,把整個軸口翻了過來。


    「這是小的做的標記,自是識得。」


    那個標記很特殊,像是祭祀用的香燭。


    匠人進一步解釋說,他有給修過的車輛做標記的習慣,不論是牛車、馬車還是驢車,凡是經他的手,都會留下一個印記。而且他心存敬畏,對死過人的車會有不同的標記。


    這輛車三根蠟燭,死三個人,他入行十餘年來隻遇到過一次。


    辛夷相信了匠人的話。


    一個街上邂逅的修車人,不會隨便撒這樣的彌天大謊,而且,標記就在眼前。


    問題是,這樣的一輛車,怎會出現在知州衙門裏,供給知州的家眷使用?


    ··


    迴府的時候,湘靈和良人一同迎了出來,還有張家大哥在屋子裏等候,辛夷暫且將這事壓在心頭,麵不改色地與張家兄妹敘話。


    當初良人和張家大哥是得了辛夷的指示來揚州的,今日湘靈沒去酒樓,便是去找他們相見。


    分別這麽久,良人看上去清瘦了許多,但眉目間更顯英氣,連說話的聲音都比以往更響亮,換來湘靈不停笑她像個男兒漢。


    倒是張家大哥一如既往少言寡語,沉穩持重的模樣,一看便是個辦事穩妥的人。


    寒暄一陣,張大郎率先打斷湘靈的笑聲。


    「時辰不早了,你們姐妹有什麽話晚點再說不遲,先和辛夷說一說鋪子的事情吧。」


    湘靈衝大哥做個鬼臉,肘了肘良人。


    良人應聲道:「鋪子我和大哥看中好幾處,但就數文津橋頭那一間最合心意,隻是租金貴得離譜,一個月的租子可以買十畝旱地了……」


    張大郎道:「牙儈帶我們見了幾個東家,接觸下來,也數文津橋頭的這家最好說話。我與他說,得等我們主家來看過才能敲定,使他十兩銀子,讓他多等幾日,他也痛快地應下。」


    良人點點頭,看著辛夷,臉上也嚴肅了許多。


    「大哥說,貴有貴的好處,隻要合姐姐的心意,那點租金很快就能賺迴來,我覺得很有道理……」


    說罷她見辛夷沒有吭聲,又笑盈盈地道:「但一切還得看姐姐的意思。姐姐你看哪日得空,我


    們約好牙儈,一同去看看?」


    辛夷道:「明日吧。」


    好鋪子不等人,她來揚州也沒有別的要務,把藥鋪開起來、營生幹起來才有主心骨。要不然,不就成了依附男人的後宅女子了嗎?她可受不了這個。


    幾個人一合計,當即敲定了明日約見的時辰,由張家大哥去找牙儈先說清楚,良人則是留了下來。


    她年前就來了揚州,所見所聞恨不能一宿說盡,可辛夷心裏惦著事兒,坐了片刻便將她和湘靈打發迴屋,叫來杏圓和桃玉備水洗漱,然後上床躺著。


    「郡王迴來,告訴我一聲。」


    杏圓嘻嘻地笑,「婢子明白。」


    ··


    入夜的天氣,更冷了幾分,辛夷裹在被子裏,看著銀炭燒得火紅的光,一點睡意都無。


    一直等到半夜,她都沒有等來杏圓的稟報,但房門卻是被人推開了。


    傅九衢走了進來,「聽說你在等我?」


    房門闔上,男人脫去外袍搭在衣架上,帶著一股子冷冽的酒香靠近辛夷,坐在床側的火籠邊上,搓了搓手。


    「你走的時候,我便想隨你迴來。可得了機會,探一探他們的口風也好,就多坐了一會兒……」


    他扭頭看辛夷,像個尋常人家的丈夫。


    「你沒有生我氣吧?」


    辛夷將枕頭抬高,靠上去反問:「你沒有喝多吧?」


    她是想確定接下來的對話,會在傅九衢清醒的情況下進行。畢竟這家夥酒品不太好……


    傅九衢卻有些誤會,輕輕瞟她一眼,走近坐到她的床沿,似笑非笑地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拍了拍。


    「來,你打我兩下試試?」


    辛夷:「???」


    傅九衢清澈的眼神裏,是滿帶情愫的笑意:「沒有喝多,你隨便打,我不生氣。」


    辛夷:……


    麵對這張眉目溫和的臉,辛夷脊背有些僵硬。


    這個人一蹙眉一舉動無不是九哥的模樣,她得收住自己才能好好說話。


    「我今日迴來遇到點事。」辛夷平靜地收迴手,攏高被子將自己蓋住,將車軸斷裂,在車行裏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有沒有覺得,這樁事,有些不同尋常?」


    傅九衢許久沒有說話,嘴唇勾起,麵色略微涼寒。


    辛夷:「怎麽了?」


    傅九衢輕笑一下,手指在床沿上敲了敲,一雙黑眸裏露出幾分陰惻惻的寒意,「那倒真是巧了。八年前那樁焰火焚爆案,與我……」


    停頓一下,他目光怪怪地瞟辛夷一眼,突然換了說法。


    「與你的九哥有點關係。更準確說,與他父親有關。」


    辛夷:「說來聽聽?」


    傅九衢朝她傾身些許,盯住她的眼睛,笑了笑,「你之前不是懷疑我那兩晚去了哪裏嗎?正為此事。」


    辛夷皺眉。


    她並沒有懷疑他的行蹤,但也不想反駁,隻是麵無表情地坐著,聽他娓娓道來……


    然後,她就從傅九衢的嘴裏得知了九哥在來揚州前,已然布局好的天羅地網,一時間不免有些悲從中來。


    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人卻不是那個人。


    九哥什麽都算計好了,就是沒有算到來的人,不是他自己。


    辛夷喉頭哽了哽,垂下眸子,「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傅九衢察覺到她的低落,是從提到廣陵郡王的布局開始的,也隻有那個虛擬的男人才能左右她情緒的變化。


    「嗬。」他的心髒像被繩子一圈圈勒緊,有點喘不過氣,明知道


    是為什麽而不悅,但麵前這張白皙嬌嫩的小臉,卻讓他移不開眼。


    切骨般的痛,又切骨般的癡。


    「我準備從虎子他爹娘當年的案子入手……」


    說著,他的手慢慢撫上辛夷的下巴,一點點抬高,直視她。


    「我不是你的九哥,你相信我可以做好嗎?」


    辛夷眼皮微動,默默不語。


    她像一杯平靜的死水,怎麽都吹不起半點波瀾。


    傅九衢盯住她烏黑潮濕的雙眼,片刻,笑了一下:「你所懷念的,是我無法取代的。我努力,讓你滿意。」


    聲音未落,他鬆開手,為辛夷掖了掖被子,「夜深了,早些休息,有什麽想法,我們明日再說。」


    辛夷默然點頭。


    看著那個修長的背影轉身離去,鬆口氣,躺入被窩。


    她以為傅九衢離開了,不會再迴來,可不過片刻,就聽到淨房裏有細微的水聲。很快,男人沐浴出來,從容而平靜地抱出被子,在房裏打好地鋪,再熄燈躺了上去。


    全程沒有一句話,隻有那熟悉的腳步聲。


    但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都像是踩在辛夷心上的鼓點……


    她卷在被子裏,在怦怦的心跳聲裏,一遍遍喚。


    「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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