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鬆一去杳無音信。小潔天天盼望總是不見來信。時間一久,她不免猜疑種種,每天夜裏噩夢纏綿,總夢見青鬆遭遇不測,驚醒後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姨媽勸她說:“他是警局的通緝犯,避之不及,怎敢輕易來信?萬一警方知道,追查起來,豈不危險?他不是不想來信,是不敢來信。”


    初始,小潔還相信姨媽的話,可是後來她想:他若化名寫信來,我自然心中有數,別人怎會知道?如此一想又不免哭泣起來。


    姨媽百般勸說不聽,生氣說:“他不以你為念,去幹那種不要命的事,心中還有你嗎?還差點害了你和武軍,多危險!你送他出去,救了他一條性命,也算對得起他了。他不來信也罷,免得走漏風聲,連累你和武軍跟著倒黴。”


    小潔哭著說:“隻要能接到他的來信,確知他平安無事,受連累,倒黴,我也心甘情願!”


    “接到來信又能怎麽樣?如今政府通緝他,他不能拋頭露麵,更不敢來省城,也隻好遠走他鄉,隱姓埋名,了此一生。你想著他,念著他,有什麽用?隻會讓你難過,擔驚受怕。依我看,你還是忘了他,好好讀你的書,作你自己的打算。”


    小潔聽了更加痛哭起來,大聲說:“不!我和青鬆自幼青梅竹馬,婚姻有約,他一直對我很好,從不曾負我;現在他避難他鄉,正是最困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知道了,也能寄點錢,幫幫他,豈能落井下石,背信棄義?”


    “我也不想這麽做。可是,他一走音信全無,生死未卜,你等到驢年馬月?何時是頭?”


    “隻要未確知他不在人世,我就會一直等下去;有等待就有希望,也許,我們還有重新見麵的那一天!”


    “你既然這麽想,就耐心等吧。隻是不要經常哭泣,影響了你的身體和學習,叫你爹媽埋怨我。”


    姨媽見她意誌堅決,也不便深勸。


    小潔得不到青鬆的消息,百般無奈,隻好去找武軍。


    武軍說:“我也不得他的消息。現在警方仍在通緝他們,有兩個已經被抓到,我去打聽了,不是青鬆;大約他已經逃出去了。”


    小潔聽了,心裏稍安。但他又問:“你估計他可能逃到哪裏去?”


    武軍笑了,說:“你真癡情!打破沙鍋問到底。這事我可估計不到——出門千條路,我知道他會走哪一條?”


    小潔仍不甘心:“你外麵知道的情況多,認真分析分析,根據青鬆的性格特點和當前的時局形勢,他可能到哪裏去?”


    武軍被糾纏不過,認真想了想說:“據我分析,他有兩個地方可去:一是城郊農村。因為城內搜查嚴密,共產黨的地下人員很難存身,必然設法轉移到農村躲避——農村地域廣大,不易搜查。二是解放區。青鬆被通緝,通緝令遍布城鄉,到處都有他的相片,即使城郊農村,他也很難存身,最安全是轉移到解放區去。”


    “到解放區就沒有危險了?”


    “如果到了解放區,自然安全得多;隻是沿途搜查嚴密,仍會有危險。”


    “這麽說,他仍然生死未卜?”


    小潔又憂愁起來。


    武軍連忙說:“你也不要光往壞的方麵想。青鬆精明強幹,自有他脫身的辦法。比如,沿途搜查嚴密,他可以因時因地化裝成各種各樣的人,走小路,走山區。這個,我們就難以估計了。我想,他會有辦法的。”


    小潔將信將疑,每天愁眉苦臉,學習無心,茶飯不思。武軍隻得經常設法開導她,安慰她。


    周日,武軍親自到小潔姨媽家看望她,說他搞了個同鄉小聚會,都是知心好友,請她過去散散心。


    小潔想起上次武軍搞的同鄉聚會,她和青鬆結伴同往,舞會上兩個人幽默說笑,盡情跳舞,何其快樂!如今青鬆避難他鄉,生死未卜,剩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淒淒慘慘,每日裏以淚洗麵,便不肯去。


    武軍說:“你老悶在家裏,姨媽的話又聽不進去,時間一長必生疾病,如何得了?說實話,我搞這次聚會,隻為給你解悶;你若不去,大家都會很失望的。”


    小潔說:“謝謝你的美意!隻是我去了,大家問起青鬆,我該怎麽迴答?豈不叫我尷尬、傷心!”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大家都是知心好友,對青鬆的事心知肚明,他們不會明知故問讓你傷心尷尬,隻會設法說些高興的事讓你開心。”


    武軍一再解釋寬慰,竭力邀請,盛情難卻,她隻好答應跟隨武軍前去。果然大家對她十分熱情,聚會中隻談同學友愛,鄉情鄉誼,然後伴她一齊唱歌跳舞,沒有一人提起青鬆的事。她也覺得開心許多。


    看看一個月過去了,青鬆杳如黃鶴,無影無蹤,信息全無。小潔又悲傷起來:一個月時間,整整三十天!到哪裏也該安頓下來了,他怎麽就不來信呢?難道他不想她,不愛她,不要她了?決不可能。她了解他,他是個一諾千金、不會見異思遷的人。隻有一種解釋: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又悲傷起來,每天以淚洗麵,精神恍惚,無論上學上街,隻關注報紙和廣播,看有無共黨分子被捕或處決的消息。


    一天她去姨媽家,走到街上,一個報童大聲喊叫著兜售報紙:“快請看,特大新聞:省警部破獲共黨分子陰謀爆炸軍車案!”


    小潔一驚,連忙喊住報童,買了一張報紙。她第一眼就看到這則消息:“日前,省警備司令部破獲一起共黨地下組織陰謀爆炸軍用列車案,為首的張勇、李為民、趙青鬆等五人全部落網——”


    她大驚失色,頓時覺得兩耳轟鳴,頭腦發暈。她不敢相信,又把這則消息看了一遍,“趙青鬆等五人全部落網”,一點不錯。多日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青鬆並沒有去解放區,他果然留在郊區農村,仍然搞他的陰謀爆炸活動。


    她又悲又痛,心中不由抱怨起他來:“青鬆啊!你怎麽就不思悔改,不知危險?難道非把你這條小命徹底送掉不甘心?難道非叫我陪你一起去死?”


    她來不及多悲多怨多想,立即收起報紙去找武軍,設法營救青鬆。


    武軍看了報紙手指不禁顫抖起來,連連歎息:“青鬆啊,你果真不要命了!省城到處通緝你,抓捕你,你怎麽還敢留在這裏?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呢?你以為營救你那麽容易?每次我和父親可都是拚著性命!難道你也要我們陪你一起去死?我們為你著想,你也該為我們想想啊!”


    小潔見武軍為難,哀求道:“求求你救他出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這次若能救他出來,我也不讀書了,陪他一起迴家,交給他爹媽一齊看管著他,決不讓他再參加任何活動!”


    “隻怕他爹媽也管他不住。人一加入這組織,就像著了魔,什麽爹媽、夫妻、親友,全都不顧了;一個心眼隻想進忠於他的組織,把親情、友情、生死,一切的一切,都置之度外。比如青鬆,以前和我關係最好,簡直無話不可同說,無事不可同做。後來就變了,做事躲著我,說話避著我,見麵打哈哈,很少再說知心話。我就猜測他加入那組織了。——果真不錯!”


    “你別管他加入什麽組織了,他還是趙青鬆,還是咱們濱淮老鄉。希望你看在老鄉情義,救他一命——小潔拜求你了!”說著向劉武軍跪下去。


    武軍連忙拉住。


    “你放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救他出來!否則,無臉再見淮北老鄉。”


    武軍別了小潔,立即四處托人打探消息,設法營救;不久都有了迴話,而且所言一致:軍車爆炸案所獲五人,已於兩天前全部秘密處決。 他震驚異常,一身冷汗:怎麽這麽快?報紙剛剛登出,就已經處決了!叫我如何設法營救?如何向淮北老鄉解釋?


    他立即想到小潔——他這個美麗、多情、善良,又多愁善感的小同鄉。怎麽對她說呢?如實


    說,她承受得了嗎?說假話騙她,說什麽呢?說沒打聽到消息,說趙青鬆不是老鄉趙青鬆,說已押往外地……這麽說,小潔能相信嗎?能死心嗎?她以後再問又怎麽辦?再求他營救又怎麽辦?繼續騙她?最終怎麽了結?


    這對她和他都是無窮無盡的折磨:她承受著無窮無盡的思念、憂慮、悲痛、擔心害怕等心理煎熬;而他承受著無窮無盡的欺騙、羞愧、恥辱等良心譴責。日日夜夜,歲歲年年,她和他,又如何承受得了?最終她必然得知實情,能不怨恨他嗎?今後叫他如何麵對她?如何麵對淮北老鄉?好心辦壞事,他不冤枉嗎?


    思之再三,他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幹脆如實告訴她,讓她一痛之後,心中再無所思念了,一切從頭開始。


    小潔聽到青鬆被秘密處決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幾乎暈厥過去。他們正處校園一角,不遠處就有同學看著。武軍害怕被人發現秘密,拉住她再三勸說安慰,反複警以厲害,她才強忍悲痛,低聲含淚飲泣。無奈,他隻好陪著她離開學校,護送到她姨媽家。小潔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痛,倒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高一陣,低一陣,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隻要尋死,跟了青鬆去。


    見此情狀,武軍大驚,後悔不該把實情告訴她。他想:萬一小潔殉情死了,豈不是他的罪過?他將怎麽向她的父母姨媽,向淮北老鄉,向學校師生領導交代?因此他不敢離開半步,和姨媽一起,百般勸說安慰。小潔哭了一天一夜,他們也整整陪伴了一天一夜。


    姨媽說:“人死不能複生,你就是跟了他去,他也不知道了,也不會感謝你。”


    小潔哭著說:“我不求他感謝,隻求與他同生共死,生死一處,永不分離!”


    “你這都是些傻話。自古癡情女子負心漢。你這麽日裏夜裏想著他,念著他,他死了恨不得跟了他去。可他對你怎麽樣?好好的舍你而去,竟連一個招唿也不打,一封信也不給你;而且他並未走遠,就貓在城郊。你說,他心裏還有沒有你?如今他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走了,他想過與你生死一處,永不分離嗎?他對得起誰?連武軍也對不起。無情無義,你犯不著為他悲傷,更不值得為他而死。”


    “不!姨媽,你不了解情況,他是時局所逼,不得已而如此。其實,他一直都很關心我,心裏時時想著我,想著我們的將來。你們不知道,隻有我心裏有數。是時局逼他走上這條路的。你不能怪他。”


    “我不怪他怪誰?如今他一走了之,害得你尋死覓活。我這麽大年紀,說你不聽,勸你不迴。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向你爹媽交代?”


    小潔聽了更加痛哭不止。


    “你隻顧想他,也不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爹媽。你爹媽培養你上大學容易嗎?從小到大,費了那麽多事,花了那麽多錢。就是為了你爹媽,你也該好好讀書,好好活下去,將來大學畢業,尋個好工作,好好孝敬孝敬你那在農村的爹媽!”


    她見小潔不說話,站起來對武軍說:“一天一夜,我也撐不住了,去打個盹。你陪陪小潔,好好勸勸她。你們年輕人,話能說到一起去。”


    武軍連忙起立說:“姨媽盡管去休息,千萬別熬損了身體。這裏有我呢。小潔隻是一時想不開,我會好好勸說她的。”


    姨媽見武軍知情懂禮,雖是師長的公子,卻並無驕慢之氣,心裏感動。她邊往外走邊感歎道:“小潔,不是我說你,你有眼不識金香玉。你隻戀著青鬆,可他是個不安份的孩子,就是躲過這一次,還有下一次,遲早會有這一天。依我看,武軍才是最好的孩子,人又忠厚本分,知書達理,家境又好,又靠得住。你上哪裏去找這樣的人,這樣的家?”


    小潔聽了更加忍受不住,又大哭起來:“姨媽,求求你老人家別再說他了,就讓他安安靜靜地上路吧,到了那邊也能安下心來,不致覺得委屈,死不瞑目!”


    武軍見狀連忙過去勸說姨媽去休息:“你老人家去休息吧。快別說這些話,小潔會不高興的。我哪裏比得上青鬆精明強幹?我是個傻忠厚,無用之人。”


    姨媽聽了越加不服氣:“他那叫精明強幹?地道的傻老帽!明明前麵是堵牆,他偏要往上撞,撞破頭,吃了虧,還不認錯,不思悔改;直到撞得腦漿迸裂,一命嗚唿。你見過這樣的傻子嗎?”


    小潔不能忍受,更加哭得厲害。


    武軍送走姨媽又連忙迴來安慰她:“你不要聽姨媽亂說,她年紀大了,還是老思想,老腦筋,未必就對。青鬆這次出事,也有些怪我。我要老早知道他留在郊區,就設法通知他遠走高飛了;即使被捕,也好及早設法營救。誰知他竟一直留在郊區,也不設法帶個信迴來,直到出事了,報紙都登出來了,我們才知道;讓我措手不及,悔之恨晚!”


    任憑武軍如何勸說,小潔也不答話,隻是啼哭不止。


    武軍急得沒有辦法,哀求道:“小潔,求求你,別哭了!我知道這事情我做得不對,以為把青鬆送出城就萬事大吉了,沒有進一步關心他,幫助他。我現在後悔莫及!求求你,別哭了!你要再哭,我隻好陪著你一起哭。”


    說著也去抹眼淚。


    小潔終於停止哭泣,擦幹眼淚說:“這事怎麽能怪你?隻怪他頑固不化、不知反省、不思悔改所致。誰也不怪。隻是我們自幼的感情,根深蒂固,見他死得如此淒慘,情猶不忍。”


    眼淚不覺又落下來。


    武軍也跟著難過,他歎息道:“一個好青年,生龍活虎的,就這麽消失了,誰不痛惜?但事已至此,你也要想開些。逝者已矣,來著可追。你還年輕,還有自己的學業,事業,前途;還有父親,母親,兄弟姐妹,親戚朋友。你一時想不開,死了,自己解脫了,可知,給國家造成多大損失?給父母家人親友造成多大痛苦?你想過嗎?”


    小潔又哭泣起來。許久她說:“道理雖是如此,感情卻割舍不下。自幼自今,我們一直相與為伴,一起玩耍,一起上學讀書,小學、中學、大學,從沒有長期分開過。如今青鬆一個走了,我像天塌地陷,萬念俱灰。學業、事業、個人前途,再不敢想象,好象那是上輩子的事,別人的事,都與我無關。”


    她歎了口氣,“我唯一感覺對不起的,就是你和劉叔。上次,我拜托你父子冒著生命危險救出青鬆來,然而我卻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沒能勸止他停止破壞活動。如今,他連招唿也沒打就走了;我再這麽走了,怎麽對得起你和劉叔?不遭世人唾罵嗎?我所以如此悲痛,不光為青鬆,也為自己內心的歉疚。如今我是生也悲痛,死也悲痛啊!”


    說著又哭,抽抽搭搭,不能自已。


    武軍連忙說:“小潔,何出此言?青鬆是我同鄉,又是我最好的同學和朋友,救他危難,是我父子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們對同鄉會鄉親們的承諾;這次,我們沒盡到責任,使他慘遭殺害,是我們的羞辱。青鬆已經走了,我對不起他,除了表示痛惜和遺憾,毫無辦法。唯一可以補救的,就是照顧好你。青鬆離開省城時,再三托我照顧你;現在他走了,我更加感覺責任重大。今後,我一定好好照顧你,保護你,愛惜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不讓你再有痛苦。我要讓你好好活著,有快樂,有幸福,有前途,有尊嚴!”


    他緊緊抓住小潔的手,“小潔,請相信我,我一定說到做到,決不會讓你失望!”


    小潔聽了,感動得淚如雨下。她猛地撲進武軍懷裏,緊緊抱住他,無限感激地說:“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我相信你,理解你的心情。你和劉叔都是大好人,行俠仗義,義薄雲天,是我和青鬆的大恩人,你們的恩情,我一輩子報答不了!我現在想通了,不死了,我要活下去,報答你和劉叔的恩情,替青鬆還帳!”


    她把臉埋在武軍懷裏,痛哭不止。


    武軍隻


    覺得渾身顫栗,熱血湧動,不覺抱緊了小潔。


    可是他又把手放開了,推開小潔說:“你千萬別這麽說,武軍再粗魯,也懂得”義、利“二字的意義。你和青鬆都是我的同鄉,幫助你們,是我應該做的,從不敢奢望報答。你這麽說,還是不理解我,不理解我的所作所為。”


    小潔大哭起來:“武軍,我到底怎麽做你才能理解我的心呢?還是讓我去死吧!”說著把頭往牆上撞。武軍連忙抱住她。


    武軍也哭起來,他掏出手絹擦眼淚,又去給小潔擦眼淚。


    “我什麽也不要你做,隻求你能聽我一句話——可以嗎?”


    他眼淚汪汪地看著小潔。


    小潔點點頭,“說吧,我聽。”


    武軍高興起來,擦幹眼淚說:“你已經哭了一天一夜,茶飯未進,再這麽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對得起青鬆?怎麽向同鄉會的老鄉交代?我隻求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潔點點頭,不覺又溢出眼淚來。


    “武軍,我真想答應你,可是我實在做不到。我隻能答應你,盡量做到,想哭的時候,盡量想你勸我的話。”


    “你能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意了。謝謝你,小潔。你是個心口如一的好姑娘,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他走到桌子邊端來一杯牛奶。


    “這是姨媽剛才衝的牛奶,已經涼了,看我的薄麵,你就喝一點吧,也好潤潤喉嚨,你的喉嚨已經嘶啞了。”


    說著把牛奶送到小潔嘴邊,用渴求的目光看著她。


    小潔想推辭,但是看看武軍誠懇殷切的眼神,隻好含著眼淚喝了一口。隨之,淚水撲簌簌落下來,自己連忙擦掉。


    武軍笑了,誇讚道:“這樣才對!在咱們這些同鄉同學中,我最佩服、最相信的就是你:言必行,行必果,說到做到。你的心,像金子一樣純潔,像水晶一樣透明,不含一絲雜塵,晶瑩剔透,讓人敬慕!”


    他拿手絹擦掉小潔嘴角的餘奶,又把奶杯送到她嘴邊。


    “再喝一些。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一口奶怎麽行?多喝一點,補補身子。算我求你了!”


    小潔隻好又喝了一口。


    武軍又把奶杯送過去,這一次小潔搖搖頭推辭了:“我已經盡力了。你不要逼我,再喝我就要吐了。”


    她兩眼看著武軍,像在乞求。


    武軍連忙端過杯子,拿水給小潔漱了口,說:“睡吧,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什麽也別想,一睡解千愁。明早起來,又是新的一天,你將會開始新的生活!”


    小潔歎了口氣,看著武軍說:“你也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叫你陪著我受罪,真是不好意思。桌上有奶粉,你也衝一杯喝吧。”


    “不用。這裏還有大半杯,我喝了就夠了。”


    他喝了牛奶,收起杯子,然後走到小潔床邊,幫她放好枕頭,拉開被子,扶她躺下。


    小潔忍不住又流下眼淚來,她怕武軍看見,連忙拉被子蒙住頭。


    武軍安慰她:“睡吧,一切都過去了。記住你剛才的話,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他去關了電燈。


    小潔大喊:“別關燈,我怕!黑暗中有魔鬼。”


    他隻好重新打開電燈。


    “別怕。我們是唯物主義者,世上根本沒有魔鬼。安心睡吧。”


    他退出臥室,輕輕掩上房門,到客廳休息。


    已經是下半夜,中秋的天氣涼颼颼的,周圍一片寂靜;遠處,偶爾有警車鳴著汽笛駛過。


    他下意識裹了裹上衣,在一張椅子上半躺著,閉上眼睛休息。


    剛要入睡,就聽小潔大叫起來:“啊!青鬆!青鬆!我來看你,你別嚇我,我怕!”


    接著就是急唿他:“武軍,武軍!你快來呀!”


    他連忙推開房門,隻見小潔已經坐起來,兩手抱著頭,頭發散亂,眼睛瞪大得可怕。


    他走到床邊,小潔一把抱住他,渾身戰栗不知。


    他把她摟在懷裏,撫摩著她的頭,安慰她:“別怕,別怕,有我呢。做噩夢了?”


    小潔坐起來,理了理頭發,瞪著眼睛說:“我夢見青鬆了,他躺在一個山坡下,頭朝下,腳朝上;腳上戴著鐵鐐,頭上有血,瞪著眼睛看我。我喊他,他也不理我。我突然想起來他已經死了,我看見的是他的屍體,害怕極了,就驚醒了。”


    “這是因為你想他想得太多,太苦。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腦子裏老想著他,他還能不入夢?聽我的話,什麽都別想,安心睡覺,就不會做夢了。睡吧,我就在外邊,不怕。”


    武軍剛要走,小潔一把拉住他:“別走!你一走,我又會做噩夢。”


    “好,好,我看著你,安心睡吧!”


    他重新扶她睡好,蓋好被子,然後把椅子搬進臥室,坐在床前看著她。


    小潔漸漸入睡了。


    他坐在椅子上,也慢慢入睡了。


    姨媽突然醒來,拉開窗簾,見外麵已經蒙蒙亮,她連忙來看小潔。


    隻見她房間裏電燈還亮著,小潔和武軍,一個在床上,一個在椅子上,都睡著了。她想,也許他們剛入睡,沒敢驚醒他們,又迴到自己房間。可是怎麽也睡不著,心裏翻騰著小潔的事情,一直到天大亮。她起來,又去看小潔,見他們仍然睡著。心想,兩個可憐的孩子,都這麽癡情,實在令人感動!就自己洗漱了,然後到街上買早點。


    姨媽買早點迴來,武軍已經起來了,正在洗臉;小潔仍在床上睡著。


    武軍洗了臉,對姨媽說:“我上學校了。等小潔醒了,您老對她說,學校那邊我給她請假了,叫她安心在家休息一兩天再上學。”


    姨媽說:“早點我已經買來了,吃了再去吧。昨天被小潔鬧的,也沒好好吃飯。”


    武軍看了看手表,說:“時間來不及了,下次吧。”


    武軍剛要走,小潔喊住他:“你遲走一會,我跟你一起上學校。”


    武軍吃驚地看著她,轉迴來安慰她說:“你還是在家休息一天吧。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都有黑眼圈了。”


    “不!既然決定活下去,就要活出個人樣來。躲在家裏哭哭泣泣,像什麽?反會遭人議論。到學校裏有事做,有人說話,反倒好些。”


    武軍想了想說:“這樣也好。就裝著根本不知道這迴事,大家反而不議論。愈躲得時間長,議論就愈多,反而不好。”


    姨媽聽了高興地說:“武軍說得對,還是這樣好。他歸他,你歸你,你隻管好好上你的學,念你的書。”


    又催促小潔:“還不趕快洗臉吃飯,好和武軍一起上學!”


    武軍看著小潔洗了臉,為了掩蓋淚痕,又稍稍化了妝,一起吃了飯,然後一起上學。


    路上武軍還是不放心,交代小潔說:“青鬆的事,報紙上既然登了,學校、學生中間勢必都會有些反應。你隻裝作不知道,什麽也不說,不流露,也不要在意別人怎麽說,怎麽議論。千萬千萬控製住自己的感情,別再惹出事來,使你受到牽連。背後,我會找一些同學做些工作,使事情盡快平息下去。”


    小潔點點頭,隨即又歎息道:“人已經死了,蓋棺論定,是好是壞,由他們說去吧!也算是對青鬆的一種紀念吧。”


    “你這麽想,我就放心了。事已如此,也隻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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