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愛神工作的第三天,我睡到下午才爬起來。


    實在太累了,身體累也就算了,心也累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真不知阿芙這麽多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做滿著七天,立即不幹了,誰就是給我座金山,我也沒興趣,我就是一平凡人,我要迴去。


    老赫在看足球賽,這老小子,似乎什麽也沒見過,看到足球比賽興奮得跟三歲孩子似的,一直喳喳叫,問我這個球員叫什麽那個叫什麽這哪個隊那哪個隊。


    我哪知道這麽多,我除了認識貝克漢姆之外,誰也不認識,我管他的。


    可老赫實在聒噪的沒辦法,我隻好瞎說一氣,這個是小貝那個是小羅那個是小小羅……


    老赫直撓頭皮:“怎麽,現在中國人都起外國名字啊。”


    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國內的比賽。


    一天就這麽過了,我有點怕晚上,因為一到晚上,總有案例要發生,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愛情一定要和月黑風高聯係起來,怎麽就不能風和日麗的愛上一愛,真麻鬼煩。


    老赫說:“那不叫月黑風高,那叫花前月下。”


    去你的花前月下,現在生態平衡都這樣了,花都是人造的,月亮像是蒙著紗的,有啥子看頭。


    老赫說我沒有半點浪漫的細胞。


    我反擊他:“你倒是有,可惜某人不欣賞。”


    老赫現在漸漸的已經習慣我的無賴和尖酸,人家不理我,繼續看球賽。我隻好悶著,想更惡毒的話來在下一次對決中取勝。


    正呆呆的看著自己的腳尖,腳尖上浮出個人形來。


    是個劍眉星眸的少年。


    個子不太高,但看起來非常陽光健康。


    似乎是在上海,有個非常上海的老太太正從弄堂裏走出來。


    這一幕我挺熟悉的,多年前,我第一次去上海,早上九點去上班路過一個弄堂,弄堂裏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老太太在吵架。


    結果,我中午十二點下班時,他兩位還在吵,隻不過老太太的手裏多了把破扇子,男人手裏多了把茶壺。


    眼前浮現的這個,肯定絕對百分百是個上海老太。


    我的直覺。


    老太在罵少年:“儂到底曉勿曉得道理?曉勿曉得?啊?”


    少年垂著頭,不吭聲。


    老太又罵:“小赤佬,鄉下人,一丁點道理都勿曉得。”


    不知道少年犯了什麽錯,始終一聲不吭,把頭越垂越低。


    老太太沒有了對手,漸漸的也歇了火,哼哼了幾聲,迴家去了。


    少年隔了一迴才抬起頭來,朝老太太消失的弄堂口看看,確定沒有人,這才小心奕奕的轉身走向一棟樓後。


    從樓後推出一輛破的不能再破的單車,一騎上去,真是除了鈴不響全身都響。


    少年嘴角噙著笑意,跳上車,飛快的衝相反的方向去了。


    拐過幾個彎,眼前出現一棟白色的小洋樓。


    像是戰前的格局,門前的樹也已有兩人合抱那麽粗了。


    中國人最忌樹小牆新的暴發戶。


    這一家人,不是。


    少年在樓下吹三聲口哨,一短兩長。


    小洋樓的二層窗戶突然被推開,先探出窗來的是一張小小的精致的臉,再接著,兩條長長的辮子也溜了出來。


    女孩向樓下的少年揮手,少年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奮力扔上去。


    女孩接住打開一看,裏麵包著幾朵新摘下來的桅子花,白而嫩的葉盡力向上曲展著。


    女孩深深的嗅一嗅,把臉埋進布包裏,半天沒動,等再抬起頭來時,少年已向來路迴轉,小小的背影一下就過了街角,消失了。


    我離的這樣遠,也聞到桅子花香,嘴角暈出笑意,三單了,這次,終於看到我心中的理想愛情。


    牛頭怪又在旁邊掃我的興:“你真的覺得這是理想的?這麽大人了,還這樣不切實際?”


    我心裏也有隱隱不安,這樣幹淨唯美,真能持久?


    少年迴家換了套像樣點的衣服,像是要去上班。


    老太又從巷口踱出來,像是在歎息,她說:“你又去看林家小姐了?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去看她,不要再去看她。她們那家人都受過詛咒的,女的都活不過二十歲,她也不知還能活幾天,你纏著她做什麽。”


    少年還是不說話,不過把低下的頭抬起來,看著老太。


    老太停了一會,像是不知怎麽說好,過一下,歎口氣:“我看對麵家阿花就挺好,又懂事,也能幫鋪子裏幹活……雖說鋪子現在是我的,可以前總是你們家的產業,你爸雖然不在了,可你就忍心讓鋪子倒了?……再說,林家太有錢了,太有錢的人,和咱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少年還是不說話,隻是看著老太。


    老太恨恨的,也沒法子,隻得走了。


    少年呆呆的站在陽光裏,眼睛裏忽然浮出一層淚光,他大力的吸吸氣,用衣袖揉揉眼睛,大步的走出弄堂。


    離弄堂不遠,有一棟很高的商業大廈。


    大廈的38樓,有一家報社。


    少年就在這裏打工,每天,來這裏取報紙,再送到一個個攤點。


    報攤的老板們,大都是下崗的工人,對少年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


    這個孩子,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


    看著他出生,看著他剛出生,媽媽就扔下他和別人跑了,又看著小小年紀的他跟在父親的鋪子裏叫賣。


    看著弄堂裏大火,他的父親奮力救出困在火海裏的人,自己卻被燒成焦炭。


    看著小小的他整個人呆掉,哀傷的一滴淚都流不出來,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他媽媽沒走時就經常罵他的父親:死人腦子一根筋,隻會想別人,不會想自己。


    他長大了,和父親一模一樣,永遠替別人著想,永遠不給人添亂,永遠靜悄悄的溫暖的笑。


    弄堂附近的人,一看到他,都覺得心裏某個塵封已久的地方柔軟起來。


    報社的老板姓林,是當年大火中生還的人之一,誰也不知道像他那樣的有錢人,怎麽會在那樣一個晚上帶著一家人跑到著火的棚戶區去。


    有人猜測過,那和他的太太有關,卻沒人敢問。


    林老板肯招收少年這樣一個既沒有學曆又沒有經驗的人,也是他的特別照顧。


    他的太太卻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留下了年僅六歲的女兒林露。


    當年,少年的父親把小露從火海中救出來時,她的父母都還沒有逃出來。


    父親順手把小女孩往少年懷裏一扔,就又衝進火海中。


    小小的女孩,全身像炭似的燙,小臉燒的烏黑,眼珠卻黑白分明,用力的用小胳膊抱著少年的脖子。


    少年也抱著小女孩,懷中抱著這麽個小人兒,似乎讓他心安了一點。


    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火海,看著父親救出一個接一個人。


    父親卻沒有再出來。


    小女孩是幾時離開他的懷抱的,他不太清楚,從醫院醒來後,他就發瘋的找小女孩,他想,找到她,快點讓我找到她,抱著她時,爸爸還活著。


    他一路走,一路流淚,他想,如果再抱著她,迴到那片火海旁邊去,父親,會不會從火海中走出來?


    可是,他終於知道,火海沒了,剩下的隻是一片灰燼。


    父親沒了,剩下的,隻是他。


    從那天起,他總不由自主的去小白樓前找小女孩。


    小女孩像有心靈感應似的總會開窗來看他。


    兩人癡癡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句話也不說。


    往往靜靜的看了幾個小時,最後都掉了淚,少年才迴家。


    春天,少年會摘了剛開的迎春花扔上去給小女孩,夏天,他會丟蓮子上去,秋天,他把升學的全優成績單疊成飛機飛向她,冬天,他用鬆果在她窗台下扔出一個小小的山包。


    剛開始,他的力氣小,總是扔來扔去也扔不上去,她的年紀也小,接來接去也接不到。


    可是慢慢的,他們都長大了,小小少年長成了一個少年,有寬寬的肩膀和厚厚的嘴唇。


    小小的女孩長成了大女孩,有粉紅色的雙頰和漆黑的長發。


    每一天,上班前,他總會去她的窗前站一會,看看她,扔點什麽上樓去。


    她的身體從小就弱,什麽也做不了,雖然一天天的長大,卻不能出門。


    每一天,少年扔上來的東西,就是她唯一的娛樂。


    她的壁櫥裏,已經收集滿了他扔上來的玩意,小到一顆幹癟了的果子,一瓣已經發脆的花瓣,大到一隻脫了毛,隻剩下一隻眼睛的棕熊,一管隻舍得用了一次的粉紅色唇膏。


    她就像一個受困的公主,關在籠子裏,隻有他來時,她才活過來。


    家裏的人都覺得她是個怪小孩,不愛說話,什麽玩具也不要。


    他們不知道,她有她的百寶箱,箱裏裝的,全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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